且說這賈代偲兄弟倆與竹泉先生在房內(nèi)邊飲酒邊閑談,。
酒至半酣,,賈代偲兄弟都是有心事的人,,又吃了酒,未免“酒入愁腸愁更愁”,,都說起家中煩惱,都羨慕竹泉先生的清幽自在,。
這竹泉先生獨自在山林之中,,難得有人上門來,且又談的投機,,見二人羨慕自己,,便長嘆一聲,道:“家家都有難唱曲,,貴昆仲羨慕我,,卻不知我心中也有煩惱,卻無法與人說去,?!?p> 賈代偲心頭一跳,忙道:“似竹泉兄這般自在,,實是天上人間,,又有何煩惱可及兄身?”
竹泉先生卻只是淺淺一笑,,又住了口,。
賈代偲見他不肯說,猜度他也定有為難的事,,也不好追問,,只得又將酒杯拿起,笑道:“子有酒食,,何不日鼓瑟,?且以喜樂,且以永日,。宛其死矣,,他人入室!”
三人同時舉杯,,一飲而盡,。
忽聽得廚房之內(nèi),傳來隱隱的鼾聲,。賈代偲站起身,,走過來看時,卻是兩個小廝,,因跑了一天的路,,又吃了酒,,竟在灶下睡著了。
賈代偲看兩個小廝互相靠著,,鼾聲一片,,倒好笑起來。那兩個人也忙走來,,看了都忍不住想笑,。竹泉先生忙擺擺手,道:“罷了,,他們做下人的,,也不容易,讓他們睡去,,咱們且說話,?!?p> 有飲了一會兒酒,,這竹泉先生也有幾分醉意,又長嘆一聲,,道:“便是告訴貴昆仲也不妨,,想我家中,原也是豪門貴族,,只因做錯了事,,滿門遭了不幸。只有我因從小體弱,,三歲上有個道士到家中打卦,,說必得將我寄托于寒門之家,方得平安一生,。故而父母將我寄養(yǎng)在山村之中,。自打到了山村之中,我的病竟果真好了,。本來父母就想將我接回家中的,,卻不想忽然遭了橫禍,只有我因不在家中,,方逃了性命,。消息傳來,原來的農(nóng)家也不敢呆,,只得偷偷跑到這山林之中,。”
這一番話,,直驚得這對兄弟,,登時酒醒了大半,,面面相覷,各自在心內(nèi)猜度,,這人究竟是誰,?他的家中,究竟又犯了什么事,?
只聽這竹泉先生又道:“我如今在這山林之中清凈慣了,,也不想別的。只望平安了此一生,,也就罷了,。倒也不怨恨別的,誰讓我父親做錯了事,?只是有時想起家中親人,,難免心中痛楚?!?p> 賈代偲忙道:“不想竹泉兄年紀輕輕,,竟能如此看得開。思念親人,,也是人之常情,。有道是東坡先生說得好,‘休言萬事轉(zhuǎn)頭空,,未轉(zhuǎn)頭時皆夢’,。人生在世,追來逐去,,也不過是些‘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算來做甚干忙’,!”
竹泉先生道:“我也是這句話送與貴昆仲,,‘休言萬事轉(zhuǎn)頭空,未轉(zhuǎn)頭時皆夢’,。不如,,‘且趁閑身未老,須放我,,些子疏狂’,。”
三人又一起舉杯,,笑道:“百年里,,渾教是醉,三萬六千場,!”
飲畢,,將杯子一摔,,哈哈大笑。
笑聲驚動了在廚房內(nèi)偷眠的兩個小廝,。兩人忙揉著惺忪的睡眼,,走了出來,賠笑道:“三位爺,,這是又怎么了?”
賈代偲笑道:“不干你們的事,,繼續(xù)睡著去吧,!”
兩個小廝對視一笑,無奈地相互笑笑,,又退回了廚下,。
竹泉先生道:“今日痛快!我們竟不要睡了,,去乘船夜游,,如何?”
賈代偲和賈代儀都是從小玩樂慣了的公子,,巴不得有什么新鮮花樣出來,,聽了這話,自然是立刻贊同,。
三人也沒驚動小廝,悄悄開了側(cè)門,,一股寒氣襲來,。三人都不由得縮了縮脖子。竹泉先生道:“不妨,,我們籠個火盆在船上,,也就是了?!?p> 賈代偲和賈代儀,,因早起有些寒冷,都是穿了狐裘鶴氅來的,,竹泉先生在自己的箱子中,,竟也找出一件紫貂絨大衣,三人都穿了,,又抱了一個火盆和些許木柴在船上,。搖了搖酒壇,竟還剩下了半壇,,遂也搬了在船上,。竹泉先生解開纜繩,,輕輕一點岸頭,小船悠悠蕩蕩,,飄向水深處,。
靜謐。
只有船槳撥動水面的聲音和木柴在火盆中燃燒,,偶爾發(fā)出的噼駁之聲。
月朗星稀,。
蒼穹如巨大的釜鬵,,將三人帶其腳下的船只,一起扣在其中,。
賈代儀越性臥在船頭,,仰視蒼穹,笑道:“兩位哥哥,,我此刻覺得,,我們與天地融為一體了,?!?p> 賈代偲也笑道:“二弟這是超然物外了?!?p> 竹泉先生也丟了船槳,,笑道:“不瞞二位賈兄說,我每每有心亂之時,,就趁著深夜,,到這湖水中來,瞬間便會覺得神清氣爽,,世間的一切都與我無干了,,只有這份超脫。世上,,真沒有什么事,,是過不去的?!?p> 三人又都不說話,,都在默默地享受這份靜謐,任由小船悠悠蕩蕩,,順水逐流,。
夜色越發(fā)濃了,已是不知過了多久,火盆中的炭火也將要熄了,。
一陣寒意襲來的時候,,三人才如夢初醒。竹泉先生忙道:“柴草已燒完了,,我們要趕緊回去,,否則兩位賈兄受了涼,在下可承擔不起這罪責,?!?p> 說著,蕩起小船,,順著水路,,又返回木屋之中。
兩個小廝猛然醒來,,不見了各自的主子,,已是嚇壞了,正在不停地互相抱怨,,要去尋找,,又見外面漆黑一片,不知往哪里去才是,。忽見三人回來,,忙走來抱怨:“三位爺出去,也不說一聲,,嚇死小的了,。”
賈代偲和賈代儀都笑道:“我們倒是一番好意,,讓你們兩個歇息一會兒,,你們倒抱怨起來了?!?p> 小廝笑道:“與其受這樣的驚嚇,倒不如不歇息的好,?!?p> 竹泉先生走過去,又在火龍中加了些柴草,,笑道:“還委屈兩位賈兄,,在西廂房中擠一擠,好在天也快亮了,。明兒回了尊府,,再好好補覺。”
五人分別睡下,,不多一時,,就聽見竹泉先生在東邊菜園中養(yǎng)的雞叫。賈代儀和賈代偲都正在興奮頭上,,再加上床鋪狹窄,,便是躺在床上,也未能成眠,,只閉了一閉眼,。此時聽見雞叫,就都起來了,。
聽得竹泉先生還在房內(nèi)酣睡,,不便驚動。賈代偲略熟一些,,引著賈代儀,,悄悄出了院子,在四周胡亂走動,。
空氣極其清新,,竟有一絲甜甜的味道。晨風(fēng)有些栗烈,,卻讓人更加頭腦清醒,。
賈代儀笑道:“四哥,原先你說有好地方,,我以為不過是山水之地,,不想竟有這等人間仙境?!?p> 賈代偲卻皺眉道:“二弟,,我正在后悔,不該帶你來這里,?!?p> 賈代儀不解道:“四哥怎么這樣說?我正為能涉足此等境地,,心中爽快呢,。”
賈代偲悄聲道:“你忘了昨兒晚上,,竹泉先生的話,?聽他的口氣,他定非尋常人家出身,。他也不過二十多歲,,家中滿門遭了不幸,?能是什么時候的事兒?又能是什么事兒,?”
賈代儀也沉思起來,。
賈代偲又低聲道:“若是論起最近的大事,莫過于數(shù)年之前,,圣上南巡的時候,,那位忠烈王爺要謀朝篡位,事后忠烈王爺?shù)故菦]事,,不過被圈禁起來了,。但是王爺?shù)哪切┙迹瑓s有好幾家被滅了門……”
賈代儀忽然感到一陣寒意,,從背后襲來,,慌忙道:“難道這竹泉先生,竟是那幾家人中的,?”
賈代偲道:“別的實在沒有這樣大的事了,,也沒有誰家被抄的。若是在往前數(shù)三二十年,,只怕那竹泉先生還沒有出生,。”
賈代儀忙道:“當日這王爺事敗,,還是咱們兩府中出的力,,如此說來,咱們和這竹泉先生,,豈不是……”
賈代偲忙道:“好在我們并沒有說我們是誰,,只說姓賈,姓賈的人那么多,,哪里就想到是咱們家,?只是,這個地方,,咱們再也不能來了,。縱然這竹泉先生不明白咱們是誰,,若是讓旁人知道,,還有一位竹泉先生,只怕與咱們家也有麻煩,。”
兄弟二人計議已定,,又轉(zhuǎn)身回來,。只見竹泉先生已經(jīng)起身,正在窗下讀《詩經(jīng)》,見二人走了,,忙放下書,。
兩人心虛地互相看了一眼,走上前笑道:“原想著先生還要再睡一會兒,,不便打擾,,出去走了走。我們那兩個小廝呢,?”
竹泉先生笑道:“正在灶下弄飯,。我原是要做的,他們不肯,,就由著他們了,。此刻大約還要一些時間才好,我與二位再往房后走走去,,如何,?”
兩人忙答應(yīng)了,隨了竹泉先生,,走了過去,。
樹林中有一套石頭桌椅,式樣笨拙而質(zhì)樸,。
三人落座之后,,竹泉先生笑道:“有一句話請問貴昆仲,尊駕可是寧榮二府,?”
這一問,,直嚇得賈代偲與賈代儀,從石凳上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