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帝國萬歷四十六年,。四月,。
這幾年整個大明帝國的處境都有些糟糕,除卻眼下已經(jīng)成為頭號熱點問題,,讓人倍感鬧心的遼東,,也就是努爾哈赤那群昔日孝子,,開始整日東征西討擾亂邊境暫且不提,。
單說南北大地異常頻發(fā)的天象,進而引發(fā)的土地減產(chǎn),,百姓被迫為地主兼并土地,,成為流民。開始如同蝗蟲一般游蕩在大明的土地之上,,也足夠讓朝堂上有遠見的大佬分外的揪心,。
天津衛(wèi)這個地方,緊挨著三岔河口,,毗鄰大運河,,水系極其發(fā)達,竟也受這種惡劣的環(huán)境影響,,北風(fēng)一刮,,便不論天上地下,皆是飛沙走石,,黃塵滾滾,。
不過這幾天天津衛(wèi)倒是難得的艷陽天,碼頭也熱絡(luò)了不少,,起碼朝廷的糧船到達此地,,需要不少腳夫,給天津衛(wèi)外城多少帶來些人氣,。
緊挨著娘娘廟的邊上有一棵二百來年的老柳樹,,這棵老柳樹據(jù)說是當(dāng)年燕王掃北后,遷徙而來的太原的百姓種的,,如今樹干參天,,枝繁葉茂,上面系滿了來娘娘廟許愿者留下的紅色絲帶,。
老柳樹旁有處茶攤,,借柳而建,店招上書高沫熱茶一文一碗幾個扭曲的大字,。
茶攤整體還算寬敞,,又有板凳、涼席,,茶壺中的茶香迎風(fēng)飄出老遠,,倒是一處難得的歇腳的好去處。
此時此刻,,茶攤處人聲鼎沸,,一群腳夫談天說地,各有所吹,卻沒有幾個喝茶的,。
茶攤老板的位置是站著個頭戴網(wǎng)巾,,身穿葛布長袍的年輕俊朗后生。
他叫張雪年,,河間府人,。
張雪年悠然自得的捧著本書,也不去招攬生意,,對周圍這群橫吹豎吹法羅的腳夫礙了他生意,,也沒有什么意見。
偶爾來三五個茶客,,剛想尋條長凳坐下,,便被坐在涼席上的四個齜牙咧嘴的兇殘大漢嚇得悻悻而去,然后用小調(diào)般的嗓子小聲罵上量句,,“狗娘養(yǎng)的外來玩意,。”
“便是給王太歲當(dāng)孫子,,也不準(zhǔn)他們這群外來狗上碼頭,。”
茶攤對面就是三岔河口,,河口里停滿了漕運的糧船,,運兵勞碌了一路,,正有氣無力的曬著太陽,,畢竟四月份嗎,從船艙里出來,,往甲板上一躺,,太陽能把人熏得暈沉沉的,舒坦的緊,。
碼頭的腳夫,,來來往往,吆喝著,,繃緊著臉,,一袋子一袋子的往下卸著糧食。
“這群本地的膿塞子,,不給我們活路,,早晚有他們受的!”
茶攤上唯一落座,,喝著茶的,,是一個年紀(jì)三十左右的北方漢子,左手握著茶碗,,右手的拇指不停的敲擊著茶案,,臉上的表情頗為復(fù)雜,,三分憤懣,兩份是羨慕,,五分饑餓,。
他們這群人,闖津門也有半月了,,受夠了當(dāng)?shù)啬_夫的氣不說,,到如今已經(jīng)三日沒吃飯了。
餓啊,,真的好餓,。
在這樣餓下去,兄弟們便都得餓死,,自己這富貴幫也該在饑餓中滅亡了,。
而在不遠處盤腿坐在席子上,身材壯碩的四大金剛,,則默默的摩挲著藏在懷里的匕首,,時而齜牙咧嘴的表演一番兇神惡煞,然后等到人被嚇走之后,,露出一陣憨憨的笑意,。
至于其他腳夫,雖然饑餓,,卻一個個吹噓興奮過了頭,,笑聲盈攤,根本看不出一絲的愁苦,。
“丑人不知愁滋味?。 ?p> 茶攤老板位置的張雪年看了兩眼,,笑著搖搖頭,,手里的《幾何原本》看膩了被他放在懷里,重新?lián)Q了本《甘薯疏》依然從悠然自得看的愁眉不展,。
“方輿之內(nèi),,山陬海澨,麗土之毛,,足以活人者多矣,。”
“徐生為予三致其種,?!?p> 他翻了半天書,就搞不明白,這亂七八糟的內(nèi)容具體寫的啥,。
不過番薯二字他卻知道其含義,,原來在明朝就開始種紅薯了。有紅薯,,大明最后還滅亡了,,這太不科學(xué)了吧?不說康麻子有了紅薯,,都開創(chuàng)盛世了嗎,?
難道紅薯和玉米是cp,得兩個道具在一起,,才能解鎖盛世模式,?
少年的一聲嘆氣,卻讓大家忽然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緊張兮兮的看著張雪年,。
張雪年搖搖頭示意他們繼續(xù),便再次沉思起來,,瞧著對面的腳夫們,,辛勤勞作的場面,總是感覺接下來做的事情可能有些過分,。
不過,,他心里的這種感覺越來越寡淡。
因為他剛好也三天沒吃飯了,,茶攤原老板是真的窮,,除了茶葉沫子什么都沒有,想到這里,,他就踹了兩腳剛才因為他是外地口音,,想要坑他銅板的老板兩腳,。
被塞在桌子底下的老板嘴里被堵了雜草,,只能發(fā)出嗚嗚的慘叫聲。
那大漢低下頭,,看著已經(jīng)鉆到自己襠部附近的茶攤老板,,面露兇狠之色,一圈砸在店老板腦袋上,,惡狠狠道:“老實點,,不然弄死你?!?p> 茶老板挨了一群,,頓時感覺眼冒金星,渾身抽搐著不敢多發(fā)出一個音節(jié)。
見茶老板老實了,,大漢笑嘻嘻的說道:“雪年看見沒,,這年頭拳頭硬就是道理,你天天翻那破本子做甚,?莫非真要考個狀元不成,?”
張雪年瞥了眼大漢,反諷道:“你懂個屁,,知識改變命運,。”
不過話說道嘴邊兒,,張雪年自己都有點兒不信,,村里唯一的秀才公,前些日子就因為節(jié)操,,活活的餓死了,。他可是村子里最有知識的人。
上輩子,,張雪年是一家創(chuàng)業(yè)公司的二老板,,管著上百號人的吃喝拉撒,好不容易即將邁入小康,,結(jié)果一下子就涼了,。
再一睜眼,就莫名其妙的到了萬歷四十六年,,而且還是個腳夫幫派的二把手,。
若是穿越個王爺身上,每日還可以逍遙自在,,過個生日,,都能讓手底下的奴才把大山雕刻成壽字,彰顯下大明盛世,。若是穿越在地主老財身上,,他也能來個五百畝地十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當(dāng)自己的自在老爺,。
可現(xiàn)在呢?
大明國際環(huán)境動蕩,,努爾哈赤保不齊哪天就南下了,。
種地吧,河間府鹽堿的厲害,,這兩年又總是干旱,,一年下來顆粒無收是正常情況,。就算萬幸漲了點糧食,地主和官府來了一折騰,,一年也是白忙活,。
最后逼得自己跟著兄弟們闖了津門,也就是天津衛(wèi),,關(guān)鍵是他媽的天津衛(wèi)這群衛(wèi)所的塞子還排外,。
“太他媽糟心了?!?p> 少年把書扔在一邊兒,,看了看天象,手心里都是汗?jié)n,,他把袖子挽起來,,露出結(jié)實而充滿爆發(fā)力的小臂,用對面大當(dāng)家的衣角擦了擦手,。
沒辦法,,大當(dāng)家的穿的是絲綢,擦著不傷手,。
別看這些年大明帝國窮的叮當(dāng)亂響,,但是從朝廷到平頭百姓,都喜好奢靡,,王侯迎親大排宴宴就不用說了,,像是眼前大當(dāng)家的那么個腳夫頭子,愣是穿了身絲綢,,加上脖頸子上那條鎏金的鐵鏈子,,便是他全部家當(dāng)。
比如身邊兒的四大金剛,,窮的連鞋子都飛花了,,身上穿的竟然是蜀錦,腦袋上再配個氈帽,,土的完美,。
至于鎏金的鐵鏈子、充斥著氣泡的玻璃珠子,、奇形怪狀的劣質(zhì)玉佩,,別管是啥,怎么土怎么來,,一個字盤,兩個字顯擺,。
嘖嘖,,若是讓后人知道,,河間府滄縣的大俠們,在明朝是這么一副做派,,張雪年敢保證,,絕對不會有人在看武俠小說了。
“小年,,咋樣了,?”大當(dāng)家等的舊了,有些緊張問道,。
張雪年從缸子里掏出一把茶葉,,在桌子上一撒,茶葉沫子便隨風(fēng)揚出去很遠,。
“來了,!”
這是張雪年的穿越福利,感知天象,,前后誤差不超過半個時辰,。離天氣變化越近,感應(yīng)越強烈,。
大當(dāng)家的隨即從懷里掏出個哨子,,嗶嗶吹了兩聲。
就見在碼頭上正在搬運貨物的方向忽然沙塵滾滾而起,,其中有個身材瘦削,,個子矮小的漢子,忽然大喊一聲,,“妖風(fēng)來了,。”
這風(fēng)沙說來就來,,而且一來便是遮天蔽日,,在娘娘廟塔樓上埋伏的幾個大漢聽到吶喊,立刻猛拽手中細繩,,眾人就見那剛才說話的那個矮小的漢子,,忽然拔地而起,被卷在風(fēng)沙中搖搖晃晃,,飛上了天,。
一邊兒飛,還一邊兒大喊,,“快跑,,妖風(fēng)……吃……人?!?p> 另外在碼頭埋伏許久的乞丐娃子們,,將早就準(zhǔn)備好的柴草從包裹里取出,,在灘涂上挖了個坑,一半柴草引燃,,另外一半柴草沾水覆蓋在上面,。
然后撒腿就跑,一邊兒跑,,還一邊兒用怪異的唱童謠,,“風(fēng)來了,沙來了,,閻王要你命來了,。”
風(fēng)沙很大,,遮天蔽日到看不見人,,還伴有滾滾嗆人的濃煙,濃煙里還有清脆的童聲,,唱著駭人的魔音,,正在搬運糧食的腳夫頃刻間嚇得魂飛魄散,逃之夭夭,,膽子大的還順走袋子米,。
而那些正在曬太陽的運兵,看著這忽如其來,,如同世界末日般的風(fēng)沙,,也趕緊躲進了船艙里。
大當(dāng)家的朝著有些疲憊的張雪年豎了豎大拇指,,旋即對身邊兒的腳夫說道:“兄弟們,,抓緊搶糧,風(fēng)沙一過,,運兵就出來了,。”
之前還在談天說地的腳夫,,頃刻間精神抖擻,,從燒茶的澡堂里取出黑灰,涂黑臉頰,,又從張雪年那里領(lǐng)了濕布條蒙在臉上,,推著獨輪車,直奔碼頭的糧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