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扶蘇,，隰有荷華,。
上郡,，膚施城,。
與關(guān)中籠罩在嚴(yán)刑峻法下的咸陽不同,，這座邊陲治所多了一些溫和，主政這里的長(zhǎng)公子扶蘇廣施仁義,，不濫用刑罰,，加之禮賢下士,，溫爾儒雅，故而戍卒也好,，黔首也罷對(duì)長(zhǎng)公子都極其擁戴,。
通往膚施城的驛道上隨著幾日而來的大雨，路途變得十分泥濘,，往日來往于南北絡(luò)繹不絕地車馬也多被滯留在沿途的廄置里,，只期待著雨勢(shì)放緩再行出發(fā)。
不過凡事都有例外,，雨霧中“噠噠噠”的馬蹄聲隨著雨聲陣陣朝南襲來,，兩騎快馬以極高的速度在泥濘中奔馳著，全然不顧飛濺起來的泥漬是否會(huì)迸濺在自身用料不菲的衣衫上,。
馬上的騎士一人做文官打扮,，戴高山冠，系黃綬,，覆銅印鞶囊,；另一人則戴深紫鹖冠，著右衽褶服外搭石甲策馬略后文官一步,。
一路無話,，泥土道兩旁的荒草萋萋配合著綿綿不覺的細(xì)雨，暗色的景物讓一切看起來都顯得那么荒涼,。
入夜,，膚施長(zhǎng)公子府。
正殿內(nèi),，長(zhǎng)案之后,，一面如冠玉頭戴通天冠著玄衣纁裳的年輕郎君獨(dú)居枰上，在其下首則是身材魁梧著雙重長(zhǎng)襦的中年武官端坐在席榻,，燭火在鏤雕疊屏前的花束狀十三枝燈盤上交錯(cuò)跳動(dòng)著,。
長(zhǎng)久的默聲后，年輕郎君放下手中的竹櫝,，倚靠在屏扆前眉頭深鎖道：“父皇詔,，召扶蘇回咸陽?！?p> 武官聞言神色一變,，思慮些許后問道：“可是陛下親擬?”
“不然?！惫臃鎏K搖了搖頭,，站起身將竹牘遞給武官說道：“是中車府令代為陛下擬詔?！?p> 中車府令,，趙高,！
武官神色微變，他接過竹箋細(xì)細(xì)地看了起來
箋上字跡不多,，一刻鐘后武官便將竹箋放下,，看向公子扶蘇道：“既是以詔書箋扎至上郡，為何不是陛下親筆,？往日詔書卻都不曾令中官代寫,？?！?p> “將軍之意,？”公子扶蘇不解道。
“公子督上郡已有數(shù)載,，陛下以左符予公子,，以節(jié)兵馬三十萬眾，今卻突令公子獨(dú)身返咸陽,，恬以為,，此事當(dāng)慎重！”
蒙恬的擔(dān)憂再公子扶蘇看來完全沒有必要,，他正色地說道：“陛下相詔,，郡守不至，是為不忠,，父皇相詔,，扶蘇抗命，是為不孝,。”
“公子在外如重耳,，此時(shí)返還如申生,。”蒙恬勸道：“無論詔書與傳詔之人皆與以往不同,，公子還需多加思量,。”
許是申生在內(nèi)而亡,，重耳在外而安的典故讓公子扶蘇不由得多了幾分重視,，他行至蒙恬身前長(zhǎng)身作揖，恭謹(jǐn)?shù)溃骸盁┱?qǐng)將軍教扶蘇,?！?p> 蒙恬側(cè)身避禮，虛扶后開口說道：“未得陛下親詔而輕易入咸陽,，恬以為此舉過于涉險(xiǎn),，然若抗命不遵則等同謀逆,。”
“為今之計(jì),，恬以為,，公子當(dāng)先行，而恬率軍押后,，若真有宵小之徒假意詔書,，有大軍傍身，公子也無性命之憂,?！?p> “不妥！”公子扶蘇聞言斷然拒絕道：“如此行徑又與逼宮何益,?！?p> “公子?！币姽臃鎏K不同意,，蒙恬急道：“毅弟為郎中令護(hù)衛(wèi)陛下左右，若只是陛下相詔,，毅弟早已遣人至上郡以安臣下之心,，然自沙丘起至今，車駕無有任何消息傳來,，如此豈不為咄咄怪事,，自公子戍守上郡以來，陛下旦有詔書至上郡無不親擬,，今假于中車府令之手,，怕是非陛下本意?！?p> “將軍是言府令趙君假意傳詔,？”公子扶蘇皺著眉頭，帶著疑慮道,，他踱步于殿內(nèi),，心下反復(fù)思量著。
“然也,?！泵商穹治龅溃骸爸熊嚫瞥溯涇囻{，非少府六尚掌書之吏,，代詔之事不合禮制,。”
“不過六百石中官,，高又安敢如此,？”公子扶蘇笑笑,，不以為意地道：“怕是將軍多慮?！?p> “陛下東巡,，以少公子隨駕，以中車府令掌禁中,?！币姽臃鎏K如此，蒙恬忍不住提醒道：“中車府署何人哉,？皆步履矯健,，引八石強(qiáng)弓之士，非尋常御車士可比擬,，旦有不臣之心,，恬恐......”
磊落君子，卻是不信茍且陰謀之論,。
公子扶蘇聞言溫和一笑,，他寬慰蒙恬道：“胡亥乃父皇幼子，往日便多得恩寵,，中車府令掌禁中也是有舊例可循,，扶蘇以為陛下如此安排并無不妥之處?！?p> “公子,！”見公子扶蘇毫無警惕之心，蒙恬恨急之下扯住其衣袖,，言之懇切地道：“若陛下安虞,，自是無妨，然,，恬所憂慮者,，若陛下......”
“蒙恬！”
再是溫厚儒雅之人也有逆鱗不可觸,，公子扶蘇聞言驟然變色，一甩衣袖,，怒聲道：“為下者而妄論疾災(zāi)于君上,，這便是前將軍身為臣子的忠貞之道嗎？,！”
此話誅心,，蒙恬聞言，張了張嘴巴,，勸說的話語只能咽下去,，長(zhǎng)吁嘆氣,，長(zhǎng)公子哪里都好，就是太過迂腐,，如申生,、公子伋般。
隨駕陪臣多有與蒙恬交好之人,，其胞弟蒙毅又最為始皇親厚,，如今詔書突至，既無陛下親筆,，又無他人私信,，這不由得蒙恬不去懷疑。
“趙高之人,，安忍無親,。”蒙恬思及此處,，咬了咬牙,，起身攔住公子扶蘇，恨聲道：“一朝得勢(shì)必狼戾賊忍而荼毒四海,，若使其人竊得權(quán)柄,，殺主殘臣亦是所料之中，如今形勢(shì)未明,，公子輕率回關(guān)中，怕是兇吉未知,?！?p> “前將軍可曾想過?！庇商駡?jiān)毅的目光,，公子扶蘇闔眸擺了擺手，軟下口吻喃喃道：“陛下乃華夏共主,，海內(nèi)之君,，詔書所至無人不從，若扶蘇擔(dān)憂自身而逆命為之開此先河,，如此,，才是皇綱失序，國之不國,?！?p> 說罷，不再理會(huì)蒙恬的勸阻，孤身離開了正殿,。
夜半,，淅瀝瀝的雨聲自殿外襲來，雨點(diǎn)錯(cuò)落有致地敲打著窗垣,，伴隨著微風(fēng)習(xí)習(xí),，泥土的芬芳充斥著整個(gè)寬大的房間，公子扶蘇躺在屏大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呆呆地看著承塵上雕刻著的螭虎紋飾,，思緒萬千。
蒙恬所言他不是不知,，只不過君相詔而臣不至,，做出此等之事，尚不如一死,。
在公子扶蘇身體躺著的這張屏大床左側(cè)置有的器物架上,，除了固有的劍、杖等陳設(shè)物品外,，還有一個(gè)彩漆雕浮的篋笥,，里面裝著的是用絹帛所寫這些年在上郡對(duì)北方匈奴所探查的詳情，無論是塞上山川河流荒野大漠,，還是關(guān)于胡人的生活作息,，部落配屬一應(yīng)記錄在冊(cè)。
公子扶蘇心下已決然,，此回關(guān)中無論生死,，這都是他要呈上陛前的。
雨打庭堂,，也聲聲落在公子扶蘇的心扉之上,，為臣為子，不愧于心,。
我心匪石,，不可轉(zhuǎn)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待使者返還，公子胡亥得之一切后,，不由得笑的開懷,，他斟著秦酒，手撕炙肉,，感慨而言,。
“昔者，左使作《傳》,，言鄭之考叔純孝也,，而如今，吾家大兄,，也當(dāng)?shù)么硕?。?p> 羋南蹙眉,，公子扶蘇既有宋玉之貌,，又有古之君子遺風(fēng)，尚待字閨中之時(shí),，羋南就對(duì)公子扶蘇多有仰慕之情,，如今她雖不知丈夫與中車府令間具體所謀事為何，卻也知曉幾是對(duì)公子扶蘇不利,。
“公子當(dāng)國,，長(zhǎng)公子秉政，有如宋之司馬子魚,，宗臣相佐,，是為幸事?！?p> 羋南臻首低眉,，想了想開口說道，她不奢求丈夫有仁主之度,，只是不愿枕邊人成了冷血暴虐之君,。
“子魚雖賢，宋茲甫卻愚腐至極,?！惫雍ヂ犃诵∨傻脑挷挥傻脝鹦Φ溃骸澳霞鶕?dān)憂阿兄心下自家所知便好，何必言出,，莫不知如此很是讓吾吃味,。”
“奴......”羋南垂眸,，抿著嘴唇,。
“自我先君穆公引孟西白西入秦國以來，秦便遠(yuǎn)宗室而重外臣,，胡亥竊以為如此不妥,，昔者，周上公曾與呂尚論政,，親親上恩比之尊賢上功,，始齊強(qiáng)則為媯氏篡,，始魯弱則一氏而終?！惫雍ビ朴频氐溃骸伴L(zhǎng)公子為胡亥兄長(zhǎng),，又素有賢名，如此之人,，胡亥怎會(huì)忍于加害,。”
說完,，見羋南露出欣喜的表情,，公子胡亥頗有深意地看了眼羋南，言道：“南姬雖為婦人,，卻是總以典勸諫郎君,，吾自酌此舉是為不智?！?p> “公子可知故荊之樊姬,？”羋南卻是不懼，她抬起頭,，看著丈夫認(rèn)真地說道：“南姬唯所愿,，郎君如奴之先人莊王虛懷若谷，以仁德而天下歸心,，史載春秋,。”
這算是望夫成龍嗎,？
公子胡亥失笑,，他盥洗雙手后，攬佳人入懷,，輕撫著其有如羊脂般白皙細(xì)膩的肌膚,，言道：“胡亥數(shù)世先君夙興夜寐，勵(lì)精圖治,，方有今日之大秦,，霸道也好，王道也罷,，胡亥所求無非守成基業(yè),，仁主可行那胡亥便是仁君，若暴虐如桀紂可使天下安定,，胡亥也不怕?lián)肆R名,。”
“是奴淺薄了,?！?p> “吾曾有言,，既為夫妻，自是榮辱與共,?！惫雍ナ捌鹆d南光潔的下頜，咫尺之間可聞鼻息,。
“吾與南姬之子為三世，之孫為四世,，萬載之后,，為百世千世?！?p> 公子胡亥言罷闔眸躺在羋南身上,，一時(shí)間車內(nèi)寂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