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玄和謝琰從小感情深厚,,此次分別領兵,一方面是因為謝安的派遣,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整個晉廷上下都被苻堅的八十萬兵馬給嚇懵了,,都覺得此次是必敗之戰(zhàn),誰又肯自告奮勇披掛上陣呢,?唯有宰相謝安,,即便明知道自己只有謝琰這一個兒子,都義無返顧地命他領兵,,去打這場旁人看來沒有可能生還的仗,,這樣的高風亮節(jié),即便是謝安的政敵都難免對他十分敬仰,,說不出他半點不是來,。
此時謝玄帳中卻還有苻堅的使節(jié),原來曾是東晉襄陽守將的朱序被苻堅活捉后,,不得已投降了秦軍,,但他心懷舊主,自是不肯為苻堅出死力的,。此次苻堅派他來晉軍大營勸降,,正合他意,這會正在向謝玄細細地訴說秦軍的情況呢,。
謝玄帳外自然是有親兵把守,,見主將的從弟謝琰來了,忙向他行禮,,并不敢阻攔他,。
謝琰進帳之后,還沒來得及開口,,謝玄就說道:“瑗度,,快過來聽聽,朱將軍正在說起秦軍軍中的情況呢,?!?p> 這可真是湊巧了,瞌睡就有人送枕頭啊,,謝琰含笑對朱序作揖,,便站在一邊聽他激動地比劃著,。
朱序說道:“秦軍雖然號稱百萬之眾,但是其中有六十萬是降兵,,都是漢人,,不愿意為了胡虜出死力的,我早就聯(lián)系好了,,只要到時候一打起來,,我們幾個降將就帶著大家一哄而散,絕不和從前的兄弟互相殘殺,?!?p> 謝玄心里高興,卻和謝安一樣,,練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情,,他只是淡淡地對朱序說道:“若如此,我自當替江東的百姓感謝您,,屆時若將軍能乘勢出奔,,回歸晉廷,那才真是的幸事,,我定然會替將軍請功,,決不辜負將軍的一片赤誠之心?!?p> 對嘛,,這才是朱序最想聽到的話,謝琰不由得暗自點頭,,自己的兄長真是聞音知雅,,善解人意啊。
果然朱序臉上更是笑開了花,,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股腦全都說出來,,他想了又想,說道:“目前秦軍的兵力還沒完全集結完畢,,這也是苻堅不急著出兵的原因之一,,他也根本想不到我們竟然敢先打過去,若是我們出其不意,,迅速發(fā)動進攻,,只要打敗了他的前鋒部隊,,挫其銳氣,,對戰(zhàn)事就十分有利?!?p> 人還沒投奔晉廷呢,,就“我們”“我們”地喊起來了,謝玄是真的覺得他的話很有誠意,也很有可行性,,便問謝琰道:“瑗度覺得如何,?”
謝琰認真地答道:“朱將軍長居秦軍中,定然是對秦軍了解頗深的,,此計很有一試的價值,,只是這用兵貴精不貴多,不宜派遣大軍,,萬一敗了則會牽動軍心,。只派出前鋒精兵強將三五千人去襲,進退靈動,,才能獲得最大的收益,。”
謝玄點頭道:“正是如此,?!?p> 謝琰又說起自己的來意,對謝玄說道:“我?guī)は轮\士為我提了個戰(zhàn)術,,便是假意同苻堅決戰(zhàn),,一邊派人同他商議,要他將軍隊稍微后撤,,讓晉軍有地方渡江決戰(zhàn),,一邊趁苻堅后退的時候,在陣后詐敗,,呼喊秦軍大敗的消息,,使軍心渙散,再從正面強襲,,則一戰(zhàn)可定勝局,,豈不快哉?!?p> 謝玄聽得有些入神,,怔怔地說道:“此計大妙,以苻堅那剛愎自用的個性,,必定會上當,。”
朱序亦是立刻自告奮勇道:“旁的我不敢說,,這在背后詐敗的事兒,,自當包在我身上,軍中心系晉廷的漢將不在少數(shù),,我又同諸將交好,,屆時必不會令兩位將軍失望,。”
謝玄卻提醒他道:“此事事關重大,,若不是十分信任之人,,還是不要讓太多人知道的好?!?p> 朱序慎重答道:“末將理會得,。”
謝琰笑道:“若此計能成,,將軍便是首功,。”
朱序被他一激,,興奮得臉都紅了,,當下拍胸脯保證,定將辦成此事,。
太元八年九月,,正是尋常人家都要準備秋收的季節(jié),苻堅的軍隊人數(shù)是晉廷的十倍不止,,因此他軍中的抱怨聲和糧草消耗亦是晉廷的十倍以上,,逃兵人數(shù)每天都在增加。
就在這個最令他煩躁的時候,,冠軍將軍謝玄派部將劉牢之率五千人奔襲洛澗,,竟然擊敗了苻堅麾下由梁成統(tǒng)帥的五萬兵馬,并殺死了主將梁成和他弟弟梁云,,活捉了梁他,、王顯、梁悌,、慕容屈氏等高級將領,,又奪走了大量的軍用物資。
苻堅得訊之后大發(fā)雷霆,,親自舉十萬兵馬來追,,可劉牢之早就得了謝玄的命令,一戰(zhàn)之下立刻后撤,,早早地就率領騎兵回到了江東,,氣得苻堅直跳腳。
這日謝琰離帳后,,寄奴便偷偷地溜了進來,,興奮地對萩娘說道:“萩姐姐,我去打仗了,,還打贏了,!”
什么?就你這小屁孩,?
萩娘很是無語,,問道:“前日劉牢之將軍出戰(zhàn),你該不會是和他的軍隊同行的吧,?”
寄奴笑道:“自然是啊,,我和劉大哥孫大哥一起去的?!?p> 萩娘白了他一眼,,問道:“哦?這么說你親自上陣殺敵了,?”
寄奴頓時語塞,,不好意思地低頭道:“劉大哥說我年紀太小,讓我和他同坐一騎,,因此才沒能手刃敵軍的……”
好在你這劉大哥還算是思慮周全,,不然就憑你這小娃娃,能手刃得了誰,?萩娘更是無奈,。
她耐心地勸說道:“男兒當報國確實是說得沒錯,但你也要考慮自己的實際能力,,至少得先學會些武藝才行吧,,如今你人小力氣也小,只怕連軍刀你都揮不動吧,?!?p> 寄奴臉上頓時一紅,顯然是被說中了,,他嘴硬道:“劉大哥說了,,和他在一起不礙事的……”
萩娘嘆道:“秦軍兵力十倍于我軍,你們此戰(zhàn)固然是勝了,,一是因為出其不意,,二也是因為秦軍中多是漢人,因此才能勢如破竹,,你可不要以為我軍有多厲害,,你那劉大哥有多無敵,那才真的是自欺欺人,?!?p> 寄奴點頭道:“劉大哥也是這么說的,他還說要教我武藝的,,萩姐姐你就放心吧,,我不會亂來的,。”
萩娘溫柔地對他笑了笑,,倒不是因為真的信了寄奴說的“不會亂來的”,,而是覺得他那所謂的“劉大哥”聽起來倒是個妥帖的人,應該是不會任寄奴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胡作非為,。
只要是個男人,,面對敵人難免都熱血沸騰,即便是寄奴這樣的孩子也不例外啊,。
太元八年十月,,謝玄派使者向苻堅假意表示要主動渡江一戰(zhàn),請求秦軍駐兵稍稍后退,,苻堅與弟弟苻融商量后果然同意了,。誰料退兵的時候秦軍后隊將領朱序令士兵大喊秦軍失敗的消息,導致秦軍一潰千里狂奔亂逃,,苻堅中箭,,苻融臨陣戰(zhàn)死,苻堅的軍隊自相踐踏,,投水而死的不計其數(shù),。
晉軍大勝,謝玄率六千騎兵追擊至黃河才回轉,,奪回的戰(zhàn)利品有苻堅的座駕云母車,,以及他的儀服、軍備,、軍器,、珍寶堆積如山,甚至還帶回了十萬余頭牛馬驢騾駱駝等,,簡直是滿載而歸,。
說真的,滿朝文武誰都沒想到此戰(zhàn)會如此順利,!
據(jù)說,,當朝宰相謝安在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和客人們下棋取樂,他居然不動聲色,,還堅持下完了棋局,。連客人們得知這個大喜訊之后都紛紛告辭,想要回家去搶先公布這個大好消息,,謝安卻始終十分淡然,,并沒有激動失態(tài)的樣子,時人盛贊他的胸懷和氣度,將謝家子弟都形容為“芝蘭玉樹”,。
軍中自然是歡慶無比,,每個人都為了馬上就能回家同家人團聚而興高采烈。
與此同時,,萩娘向謝琰提出了離開的要求,。
謝琰皺起了眉頭:“這就是你向我求的一諾?你可知陳郡謝氏一諾意味著什么,,我可以許你一生的榮華富貴,甚至提攜你家族你父親都只是些許小事,。臧氏萩娘,,我還以為你很有些小聰明?!?p> 萩娘覺得自己那個不靠譜的親爹一定在猛打噴嚏,。
“寧為寒門妻,不為高門妾,。萩娘不愿貪慕將軍的財勢和…美色,,這些身外之物的歡娛都是短暫的,年華不再之后得到的卻是無盡的悲苦,。萩娘只愿求一心人,,許我一世心安?!?p> “你怎知我不會娶你為妻,?”
“小女自知身份有別……且將軍那日的回答,奴自認已經完全明白了將軍的意思,?!?p> 這狡黠的女子!謝琰雖慣于七情不上臉,,這時候也難以按捺自己的怒氣,,然而他并沒有喪失自己的風度。
僵持半響,,謝琰喚了一句:”墨兒,。“
墨兒挑簾子進了帳篷,,身邊跟著的正是探頭探腦的劉寄奴小朋友,。
謝琰一本正經地說道:”此人多次窺視中軍主帳,又四處打探軍中布防,,本將軍正打算將他斬首示眾,,以正視聽?!?p> 萩娘的小嘴張成了O型,。
這是在威脅自己嗎,?謝琰不是翩翩君子嗎,怎么那么沒臉沒皮,?
不,,他不是這樣的人。
萩娘神色不變,,學著謝琰淡然的樣子悠悠地說道:“軍中事務全憑將軍做主,,奴萬萬不敢置喙?!?p> 謝琰反被氣笑了,,習慣性地撫了撫手上的檀香珠串,玉腕與黑色的念珠相照映,,顯得異常艷麗,。
時人都以佛學為尊,熱衷論道,,喜愛清談,,尤其是士族子弟多是信佛的。
墨兒帶走了寄奴,,萩娘不知道自己猜得對不對,,也不知道自己回答得是否中他意,心里猶疑不定,。
謝琰喚她走近自己,,又一次抱緊了她。
“你呀,,還是一個孩子,。”他溫柔地說,,并沒有特別帶有什么情緒,。既不是責備,也不是憐惜,。
褪下手上的珠串,,謝琰捧起她的右手,鄭重地為她戴上自己心愛的佛珠,。
“那一諾,,我還是許給你。等你想好要求什么事,,可執(zhí)此串來見我,。”
他深情款款地握著她的手,不忍放開,,眼神灼灼然似是可以將她融化……她的眼睛黯然失色了,,她的一切堅持都似乎沒有了任何意義。
曾擔心他會拒絕,,亦曾擔心他會食言,,更不信他會真的尊重自己的選擇,然而當他真的毅然決然放她離去的時候,,她卻迷惑了,。
她是多么地喜歡他!
萩娘的淚水有點忍不住了,,這樣一位優(yōu)秀的君子,,她為何執(zhí)意不肯屈從,僅僅是為了自己那可笑的自尊與驕傲嗎,?
只有自卑的人才會特別地執(zhí)著于自己所謂的自尊,。
他的身份決定他只能納自己為妾,,這也不是他愿意的啊,。
她心里反復地煎熬,只想大聲說自己不走了愿意留下來,,哪怕只是在他身邊做一個侍妾,。
人生在世如白朐過隙,平平淡淡一輩子也許都抵不過這一瞬的幸福,,如果她愿意留下來,,他們都會是幸福的吧。
為何不能任性一次,,縱情自己呢,。
若是就這樣靠在他的胸前,倒在他的懷里,,她將多么幸福?。?p> 謝琰無比期待地看著她掙扎的眼眸,,只是最終她還是放開了他的手,。
謝家的馬車如約將萩娘送回臧府。
聽說輔國將軍的貼身護衛(wèi)墨兒執(zhí)謝琰的拜帖求見,,臧俊差點沒跳起來,,真真是倒履相迎。
可惜謝琰沒提納取之事,,只是言辭中十分敬重臧家萩娘,,表達了對萩娘在軍中獻策的感激之情,還附上金五十兩明珠一對為謝禮。
萩娘一個小姑子懂什么軍情,?在軍中那么多天怎么跟旁人交代?。筷翱☆D感頭疼又不能質問謝家,。
墨兒察言觀色,,善解人意地提點道:”將軍只是請了貴府女公子在謝家與太夫人作伴,大人無需煩憂,?!?p> 這意思是說沒人知道女兒在軍中吧,臧俊松了口氣,,擠出一絲微笑:”多謝將軍關懷,,下官無以為報?!懊苏埩肃嵤线^來招待墨兒喝茶,,鄭氏自是準備了禮單回禮讓墨兒帶回謝家。
墨兒走后,,臧俊關起門和鄭氏討論起了這件事,,兩人一致認為不管是出于家族利益還是顧及女兒的面子,都必須壓下此事,,避免下人議論紛紛,,家宅不免有口舌之憂。
而謝琰意向不明,,并沒有說要納萩娘也沒有明確說不納,,也讓臧俊決定近期內不給萩娘另外定親,至少要等謝琰忘記萩娘才行,。
從這個角度來說,,萩娘反而暫時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