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時,,丁香經(jīng)常去哥哥的餐館幫忙。一來是多看看姥爺,,二來她真不想跟父親單獨呆著,。父親在自己成長的十幾年當中,原本就缺失了對自己的關愛,,但至少,,每年過年,自己還是盼著父親探親假能夠回來,。無論他多么無理取鬧,,近乎瘋狂,始終是血脈至親,,從他把姥爺跟姥姥攆走,,自己就一直恨著他,直到他狠戾的拳頭打得自己滿臉淤青的時候,,僅有的一絲父愛已然消失殆盡,,從此不再覺得自己是一個有父親的人,。
人家說,好朋友都沒有隔夜仇,。何況是血濃于水的親人??墒?,父親的性格是那么的陰晴不定,慈愛的時候,,也有,,但少到回憶起來都覺得模糊;他可以瞬間變臉,而且絕對是無法溝通的那種,,變臉的時候滿臉都是猙獰可怖的神色,,這讓丁香覺得無論怎樣也無法與父親親近。
姥爺?shù)牟∪找鎳乐亍?p> 母親為了照顧姥爺,,每天定了早上五點的鬧鐘,,成為習慣以后,每天五點就會醒,,去姥爺病床前給他擦洗身體,,幫助他“清腸”(就是用灌入藥液的方法,幫助姥爺排便),,照顧好了,,才按時去上班,每天下班路過小飯店,,也會按時去看姥爺,,幫他翻倒排泄物,或是喂他吃一些流食,。
最近幾天,,姥爺已經(jīng)吃不下任何東西了,臉上只剩一層皮,,連嘴唇也是蒼白的,。一家人的心情都很沉重,連說話都小心翼翼的,,生怕驚擾了老人家休息,。
立秋了,天空下著綿綿的細雨,,陰暗的天色籠罩著大地,,風帶起路邊的梧桐葉,吹得人連心里都涼涼的,。
丁香在后面的水池幫著洗碗,,看著鎮(zhèn)里醫(yī)院的醫(yī)生拿著一瓶乳白色的液體進屋給姥爺扎針,。
姥爺一直都很堅強,最嚴重的時候,,也沒聽他怎樣呻吟過,可自從他扎上那個針,,就一直在小聲的呻吟,,估計是無法承受的痛苦,已經(jīng)到了承受的極限,。
姥爺喊著姥姥的名字,,讓她找人給他拔針。醫(yī)生說是“營養(yǎng)液”呢,,應該沒有藥物的刺激性,,輸進去是為了延續(xù)姥爺?shù)纳K惠斶@個,,又不吃東西,,那該怎么辦啊,!
姥姥一看情況不對,,趕緊讓人去通知舅舅和母親。等到一家人趕到床前,,姥爺?shù)暮粑呀?jīng)變得非常急促了,,母親哭著跟他說話,他已經(jīng)說不了話了,,無能為力的親人們,,除了掩面哭泣,仿佛什么都做不了,。
丁香第一次感覺到生命的脆弱,,對生命產(chǎn)生了敬畏之心。人終有一死,,僅僅幾十年的生命,,到底能做什么?能創(chuàng)造什么,?能給這個世界,,留下什么?
姥爺?shù)纳眢w忽然劇烈痙攣了一下,,長長的吸進了一口氣,,嘴巴張得大大的,那口氣最終沒有吐出來,,眼睛也沒有來得及閉上,,時間就在那一刻停止了,,姥爺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已經(jīng)無聲無息,?;蛟S,他還有什么話沒有來得及說,,還有一些心愿沒有達成,,他還沒有看到自己的后人考上大學吧!
母親已經(jīng)哭得肝腸寸斷,,丁香也使勁地握著拳頭,,任憑指甲陷入手掌心里,她已經(jīng)感覺不到疼痛,,滿腦子都是小時候跟姥爺一起生活的場景,,那些溫馨的畫面,不斷翻過,,姥爺?shù)南才?,諄諄的教誨,擊打著丁香此刻悲慟的心房,,讓她感覺胸口一直在劇烈收縮著,,導致已經(jīng)無法呼吸。
姥爺最疼愛的就是自己,。而自己的不爭氣,,導致現(xiàn)在都還沒有參加高考,如果不是因為數(shù)學差,,如果沒有留級,,自己應該能趕上的,至少能考個大學給姥爺看,,讓老人家沒有遺憾地離去,。
飯館的爐灶已然撤去,換成了黑白的帷帳,。姥爺生前說過,,不必擺道場,土葬了也就行了,,但生者怎能真的不按風俗下葬,,請道士唱哀歌,無非是做給街坊四鄰,、親戚朋友看的,。
姥姥已經(jīng)哭得沒有了眼淚。與姥爺風雨同舟幾十年,,金婚相伴,,早已成為了對方的一半,,最大的痛苦,也就是愛人先己而去,,徒留所有傷悲哀憐,,自己一人承受。
母親最怕的,,就是姥姥受不住這樣的打擊,,當初的相遇相知,攜手白頭,,成為一把把鋒利的刀子,剜割著活著的勇氣,,將它們變成絕望的追隨,。
姥姥就在道士們的鼓磬鑼鈸中,呆坐在姥爺?shù)暮谄崮竟着?,從啜泣到無聲地流淚,,不吃不喝、不言不語,、不眠不休,,愛人的尸體已然冰冷,但那份依戀與不舍卻始終是熱烈的,。
八月的天氣還是炎熱的,,道場做了兩天,就要準備入土為安了,。父親這時候才在靈堂出現(xiàn),,臉上沒有悲慟,只是不停的往燒火的盆盂里添加紙錢,。丁香心里一陣厭惡:姥爺活著的時候,,對他孝順一點,也要比燒千萬的紙錢有意義一些,。披麻戴孝,、磕頭痛哭,可以裝給外人看,,但孝心與真情,,需要天長日久才能體現(xiàn)出來,是騙不了人的??!
上山下葬有一個環(huán)節(jié)就是“轉(zhuǎn)佛”,逝者的子女,,要在道士的引導下,,圍著逝者轉(zhuǎn)圈,,祈禱他靈魂早登極樂。道士說女兒沒有資格,,沒有讓母親前去,。沉默了兩天的姥姥終于說話了,她說在這個家里,,母親是老大,,所有的孩子不分男女,是一個待遇,,說不興這個,,讓母親也一同去。
到啟棺上山的時刻了,,天還是一直陰沉沉的,,道士把棺蓋釘死,幾個壯年漢子抬著棺木,,親友隨行,,準備啟程。
姥姥還想多看一眼姥爺?shù)哪?,釘蓋子時候就一直在阻止,,哭著喊著,追著跑著,,卻又無能為力,。丁香和母親一起抱住了姥姥,不停地勸慰著她,。那些安慰的話語無論說多少次,,又怎能減輕一點姥姥心頭的悲痛?
丁香的記憶中,,姥姥和姥爺從不吵架,、相敬如賓。偶爾有分歧,,無非是各自陳述自己的觀點,,然后找到共識罷了。姥姥巧手持家,,姥爺多才多藝,、學識淵博。一個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一個是富農(nóng)出生的公子,。光聽姥姥講起,丁香就知道,當年的姥姥是怎樣的美麗端莊,、姥爺又是如何的風華正茂,。
相濡以沫幾十年,總有一個人會先走,。生命何其短暫,,唯有珍惜相處的每一天,把高潔的品德,、高尚的情操傳承下去,,不負時光、活出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