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子罵金玳瑁犯嫌,,康飛卻不大好罵,,這人到底是他老子的同學(xué),,不過,,拐彎抹角刺兩句總是可以的,當(dāng)下就對二狗子說:“人家不懂道理,,卻不是你不得規(guī)矩的理由,,快給這位金玳瑁先生賠禮道歉……”
他這話,把金玳瑁的臉打得啪啪響,,張石洲也不好做攔停,,只好苦笑,“岱晉,,你酒吃多了,,先回去吧,!”那金玳瑁其實(shí)說完就后悔了,不管怎么說,,他的確不應(yīng)該跟康飛較真,,贏了,那是他的同學(xué)戴春林家的兒子,,不體面,,輸了,那是他的同學(xué)戴春林家的兒子,,更加不體面,,一時間后悔得緊,真真是老酒吃多了……
這時候張石洲說話,,他臉上未免有些發(fā)白,,便站了起來,勉強(qiáng)一笑,,“春林兄,,我老酒吃多了,你擔(dān)待則個……諸位,,小弟不勝酒力,,就先告辭了?!闭f起來,,到底還是張石洲這個人要臉面,身邊的清客也是脾性相投,,大抵還有些文人風(fēng)骨在身上,,不像是萬雪齋那邊,身邊一幫清客,,幾乎不要臉,,而萬雪齋的弟弟萬石齋,他身邊的清客則就是徹底不要臉了,。
看冒岱晉身子踉蹌下得樓去,,戴春林抿了抿唇,想挽留……可到底沒說話,。不過他兒子剛才一個巴掌扇暈了他一個同學(xué),,被送回家去了,現(xiàn)在又一句話把另外一個同學(xué)給刺回家去了,,也覺得臉上掛不住,,當(dāng)下站起身就說:“石翁,我也有些不勝酒力,,想……”
他話沒說完,,張石洲就搖手,,“哎!這不是你的錯,,只是侄少爺年輕氣盛……”
“石翁……”戴春林堅(jiān)持離去,,兩個人互相爭執(zhí),一個要走,,一個不給走,。
康飛看自家老子跟張石洲嘀嘀咕咕,就對老馬師傅抱歉道:“老太爺,,看來,,今兒個不能陪你喝酒盡興了,剛才我編排我家老頭他的小老婆飯菜弄得不香,,家去恐怕還要吃一頓毛筍燒肉……”這話讓老馬師傅哈哈大笑,,“所以說,小伙??!這個嘴啊……不能太犯嫌……不得事,有空你來,,我到時候再弄幾個小菜陪你吃酒,。”
“哎,!老太爺,說起來,,我真有一樁事情跟你談,,你有沒有想過,弄個江南美食總會,,你老人家也弄個會長當(dāng)當(dāng)……你把自己燒菜的心得寫出來,,也別玩那些花頭,一道菜怎么燒,,別用什么【鹽少許,,醬油少許】這些話,就用秤銀子的戥子秤,,要精確到幾分幾厘……”
聽到這兒,,老馬師傅下意識搖頭,古代但凡有些本事的手藝人,,往往都喜歡留一手,,或者傳子不傳女之類,這真不是一個好習(xí)慣,。
“你別忙拒絕,,聽我跟你講,,看你老人家氣色,篤定活到一百二十歲,,不過話要說回頭,,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康飛就勸老馬師傅,,“要說那些唱戲的,,都是去拜老郎廟,你老人家,,難不成就不想百年之后,,也升天做個食神,以后但凡燒菜的廚師,,都要拜你這個食神廟……”
這話一說,,老馬師傅頓時就心動了,一張胖臉頓時漲得通紅……手都開始哆嗦了,。
這時候唱戲的都拜老郎菩薩……他們唱戲的,,在后臺往往都要設(shè)一個祖師龕,進(jìn)了后臺要拱手為禮,,叫【參駕】,,臨上場再拱手,叫【辭駕】,,下場后又拱手,,叫【謝駕】,這個規(guī)矩,,伶人都要遵守,。
老馬師傅在梨園總局做這個掌勺的大師傅,自然是知道唱戲的這些規(guī)矩,,要說羨慕,,談不上,因?yàn)樗麖膩砭蜎]有過這樣的想法……但是,,康飛把話這么一說,,老馬師傅的心思,就好像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要說人生什么的,,老馬師傅年紀(jì)一大把了,無非就是喝兩口小酒,,沒事琢磨幾個菜色,,指點(diǎn)弟子們燒燒菜,實(shí)際上他這個掌勺大師傅更多只是名義上的,,平時掌勺的都是他的徒弟,,也就是今天張石洲在,,作為梨園總局的幕后大老板,才勉強(qiáng)讓老馬自己出手燒菜,,要不然,,剛才他能一臉不高興跑出來?我燒給你吃你還嫌好帶丑,,我在魏國公府上,,魏國公都不敢嫌棄我燒得不好吃……
人生到了這一步,還有什么追求,?無非也就追求一個生前身后名了,,老馬師傅沒事愛琢磨個菜色,想得頂頂多了,,也就是想一下,,弄個類似東坡肉,宋嫂魚羹這樣的菜色,,后來人吃到了,,能說一嘴,哎,!當(dāng)時揚(yáng)州城某名廚開創(chuàng)的這個菜色……老馬就頂頂滿意了,。
可這時候康飛突然跟他講,你難道就不想做個祖師爺爺,?還能享受香火,,這,這,,這不就是成仙了么,?
一想到后世所有的廚子上灶臺之前要給自己行禮,這就好有一比,,文青女聽說自己即將成為鈕鈷祿.甄嬛,渾身都打哆嗦,。
他有點(diǎn)不敢置信,,使勁搖了搖頭,讓自己別做那個美夢,,“小伙?。∧銊e拿我開玩笑,,雖然我自己覺得自己燒菜燒得不丑,,但是……要說做菩薩……”老馬師傅這時候使勁兒搖頭,外帶雙手亂搖,,“不行不行,,我哪塊有那大本事……”
“你看……”康飛就勸他,,旁邊人聽他說的話,也都來了興趣,,連張石洲和戴春林都不說話了,,就聽他講,“你老人家就不懂了吧,!不相信,,你去打聽打聽,戴春林香粉店的少東家遇仙……”他拿手指點(diǎn)了點(diǎn)自己的鼻尖,,“我,,戴康飛,戴春林香粉店的少東,?!?p> 老馬師傅啊了一聲,你還別說,,他真聽說過,,就像二狗子他哥哥張大郎說的那樣,但凡是城里人城里事情,,今天不知道明天不知道,,后天你還能不知道?畢竟,,揚(yáng)州城里面就這么大……當(dāng)然了,,聽說過是一回事情,見沒見過認(rèn)不認(rèn)識,,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情,。
傳,聞,,要不然怎么叫傳聞呢,!
老馬師傅還真沒想到,自己剛認(rèn)識的這個忘年交,,就是那個傳說遇呂祖的,。
看老馬半張著嘴,康飛干脆伸手一指,,“我老子,,戴春林香粉店的大老板,姓戴號春林,,這個,,張大財(cái)主可以作證。”張石洲哭笑不得,,張大財(cái)主這個稱呼,,實(shí)在太村俗了,俗不可耐,,但……沒辦法,,捏著鼻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
大明朝的首富作證,,不由得老馬不信,。
“我在上界,往來相與的,,都是上八洞神仙,,老馬,我跟你說【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俊笨碉w很是霸氣地來了一句對聯(lián),然后繼續(xù)道:“咱們來印刷一套書,,點(diǎn)評天下菜系,,再把怎么燒寫下來,這是自古以來頭一份,,想不出名都難?。〖热皇窃诶鎴@總局做出的這個決定,,不如就叫梨園食單,,不好,梨園食單,,別人還以為是唱戲的搞出來的……”
康飛自說自話,,略一沉吟,“不如就請張大財(cái)主做個名譽(yù)會長,,他家的園子有名……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就叫個園食單罷!”
“為甚不用我老主家魏國公府園子的名頭,?”老馬師傅這時候就說,他覺得,,魏國公府的背景更大,,張石洲是鹽商總會會長不假,跟魏國公府比較起來,可是差著老大一截呢,!
“咱們是揚(yáng)州哎,!老馬你愿意給南京揚(yáng)名?”康飛反問老馬師傅,,老馬頓時語塞,,他可是地地道道土生土長的揚(yáng)州人,魏國公府雖然好,,但是,,唉!小老爹說滴對……
“當(dāng)然,,咱們可以把魏國公的名字加進(jìn)去,,遙尊魏國公做個名譽(yù)會長?!笨碉w覺得老馬不忘老主家也未必是壞事,,至于他為什么突然搞這一出?揚(yáng)名??!在大明朝,名聲是可以換銀子甚至換官帽子的,。
這時候張石洲覺得自己為名所累,,想卸一卸擔(dān)子,看著遠(yuǎn)處萬石齋,,那邊鄭魁官這時候正上得樓來給萬石齋見禮,,雖然說起來張石洲才是梨園總局幕后最大老板,但鄭魁官是徽州府休寧縣人,,和萬石齋是鄉(xiāng)黨,,時人重鄉(xiāng)土情誼,自然要第一個拜會萬二老爺,。
努了努嘴,,張石洲就說:“何不帶挈上萬老二……”他這話一說,別說康飛了,,連旁的清客都不樂意,,“東翁,這話是咱們揚(yáng)州人的盛事,,萬老二一個徽州侉子,,帶挈他作甚……”
張石洲略一沉吟,居然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的對,,是我差池了,,何必帶挈他一個徽州侉子?!边@話忍不住讓康飛無言以對,,心說雖然萬石齋不是什么好東西,但是你一個西商頭頭,,罵人家是徽州侉子,,合適么?
不過,,康飛這個想法還真不正確,,張石洲說是西商,但他既不喜歡吃刀削面也不喜歡喝老陳醋,,講的也是一口正經(jīng)江淮官話,,比較起來,大約就相當(dāng)于五百年后的的朱自清,,甭管什么祖籍原籍,,操著一口揚(yáng)州話的朱自清一直認(rèn)為自己【生于斯,死于斯,,歌哭于斯,。】
首富到底是首富,,做了決定,,頓時拍板,“老馬,,我拿三千兩銀子出來,,這美食總會你來做個會長,我就掛個名……”說著,,看看周圍,,“今日在座的,都算是元老……”
周圍紛紛拱手,,“愿附驥尾,。”心里面都美不滋的,,傻子這時候都能看出來,,弄不好,今天就要名留青史,,這時候有人未免就同情焦叩石和冒岱晉了,,如此大好的機(jī)遇,可惜就白白錯過了,。
“小老自己也有幾個積蓄的,?!崩像R師傅剛摸了摸下巴,旁邊康飛一腳就踩在老頭腳背上,,老太爺你呆吶!人家首富愿意掏銀子,,你辛辛苦苦幾十年憑手藝掙的錢,,跟他賣鹽掙的黑心錢,能比么,?
他這一腳,,踩得明目張膽,大家都看見了,,忍不住莞兒,,連張石洲都笑了,老馬被康飛踩一腳,,再看看周圍這些秀才,,臉上未免訕訕然,“是小老想錯了,,哪能跟大老板你搶這個名目,。”
文人也是愛起哄的,,有這樣的盛事,,有人就說,“不如我們現(xiàn)在就用紙筆記下來,?!碑?dāng)下就叫人去取了紙筆,又因?yàn)榇鞔毫蛛[隱是眾清客之首,,俱都說,,請春林兄大才出手。
戴春林連忙搖手,,“不行不行,,我這一筆字,幾位大宗師都批評過,,說理法欠缺,,在家雖然苦練,到底沒有天賦,?!?p> 剩下三四個人互相瞧瞧,然后共推年紀(jì)最長的葉如欒執(zhí)筆,,就在鋪陳開的紙上寫道:蒲州張石洲……
寫了五個字,,就問老馬的籍貫,,老馬搓了搓手,“俺是邵伯的,?!庇谑侨~如欒繼續(xù)寫道:邵伯馬紅俊,江都戴春林……
寫到這兒,,他抬頭看了看,,筆鋒一動,在后面繼續(xù)寫道:江都戴康飛,,甘泉葉如欒,、寶應(yīng)范子且……
把在座的名字都寫下來,清客不就是陪著主家吃喝玩樂的么,,這些他們很擅長,,正要討論下面,這時候鄭魁官過來給張石洲磕頭,,康飛看著沒勁,,就說:“你們怎么寫我不管,不過終究要以老馬的意見為準(zhǔn),,人家才是頂尖的大師傅……”話是這么說,,其實(shí)心里面就嘆氣,自己似乎搞錯了,,這種出書著作的事情,,到了文人手上,恐怕最后沒老馬什么事了,,弄不好,,以后廚子的祖師爺,要變成張石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