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么呢?這么熱鬧,?”
幾個人的對話被突然打斷,,門口走進(jìn)來一個便裝下顯得有些輕微發(fā)福的中年男人,,正是他們的肖局長肖延生。
肖局其實也不是專為來看秦歡樂的,,確實是剛結(jié)束在附近的一個飯局,,講求效率的順路過來慰問下一線負(fù)傷同志。
若再往更深處挖掘,,這提前取證科一直算是個假一線,,自打成立以來還從來沒遇到過什么危險,如今這整合精簡的消息剛一傳出來,,秦歡樂身上就掛了彩,,不得不讓肖局保持警惕,懷疑這中間是不是有苦肉計的成分,。
他“嚴(yán)肅活潑,,團結(jié)緊張”的走進(jìn)來,說了幾句客套話,,重點觀察了一下秦歡樂同志的傷情,,發(fā)現(xiàn)確實還算貨真價實,心里石頭落了地,,酒勁兒也就放肆的涌上了頭,。
肖局草草準(zhǔn)了他幾天病假,正要往外走,,又回頭招呼著那兩個剛宵夜完,,嘴角還掛著油的下屬,“你們倆別坐著了,,平時感情再好也不在這一時,,病人需要休息靜養(yǎng),才能好的快,。行了行了,,那個小龔自己開車吧?厲寶劍,,不是我說你啊,,你好意思讓一個女同事開車送你回家嗎?這個點兒也不好打車了,,公交車都停了,,我的車在下面,正好讓王司機捎你一段兒吧,?!?p> 厲寶劍正擔(dān)心這事呢,連忙答應(yīng)了,,又怕肖局反悔,,催著龔蓓蕾起來收拾了外賣湯水,,提著就往外跑。
反倒把肖局晾在了后頭,,無奈的搖搖頭,,最后對秦歡樂囑咐道:“好好休息吧,別想太多,?!?p> 這一句別想太多,留下了無限的遐想,,讓秦歡樂徹底清靜下來后,,躺在病床上就止不住的開始想。
不知道是不是他精神過敏,,門口總有影子,,一晃又一晃。
他沉得住氣,,沒一會兒,,那影子自己先忍不住了,探著頭走進(jìn)來——是護(hù)士站值夜班的小護(hù)士,。
她兩朵蘋果紅印在顴骨上,,長得也挺清秀的,羞羞答答的看一眼秦歡樂便低下頭,,又止不住的再抬起來看一眼,,弄得秦歡樂自戀的都快要抑制不住吹口哨了。
就在他陶醉于自己的人格魅力中不可自拔的時候,,就聽見那小護(hù)士靦腆的說:“秦警官,,您好好養(yǎng)著,我希望您快點好起來,?!?p> 秦歡樂完全忽視了自己此刻的扭曲造型,做了個自詡風(fēng)流倜儻的表情,,盡量使眼角眉梢都帶了風(fēng)情,,要是身體條件允許,都恨不得倚著門框掏出小手絹來搖一下了,。
他邪魅狷狂的笑道:“謝謝你關(guān)心啊,,小美女,有你的貼心照顧,,肯定比什么藥都見效!”
小護(hù)士臉更紅了,,輕輕的“嗯”了一聲,。
兩人都沉默了......
嗯......這就有點尷尬了,。
秦歡樂的聊騷實踐一向僅拘泥于第一步,若對方還有想要繼續(xù)深化下去的意向,,他這邊基本上就秒慫了,,也不怪龔蓓蕾總是人身攻擊,說他是個“銀樣蠟槍頭”,。
秦歡樂夸張的清清嗓子,,“那個,還有什么事兒嗎,?”
小護(hù)士頭更低了,,半晌才說:“秦警官,我看了病歷,,您的傷不太重,,其實回家靜養(yǎng)也成......嗯,您看方不方便,,再住個一兩天就出院呀,?”她抬起頭,充滿期冀的望著秦歡樂,,“您也知道,,咱們市的醫(yī)療資源太緊張了,住院都得提前排號的,,本來我姥姥都定好您現(xiàn)在躺著的這個床位了,,結(jié)果......您這不是因工負(fù)傷嘛,醫(yī)院領(lǐng)導(dǎo)就把您加塞兒夾進(jìn)來了,?!?p> 小護(hù)士挺不好意思的,說完又補償性的上前給秦歡樂掖了一下被角,,才轉(zhuǎn)身跑了出去,。
秦歡樂此刻躺在病床上,實在覺得訕訕,,突然就有了一種自己占了別人家的茅坑,,還拉不出屎的感覺。
不說也不覺得,,一被捅破,,就開始如躺針氈,既然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索性咧著嘴坐起來,,胡亂套上自己的羽絨服,溜著墻根兒出了醫(yī)院。
雪終于停了,,冷空氣猝不及防吸進(jìn)來,,扎得人肺疼,可盞盞路燈卻都是橘黃色的暖光,。
路上往來車輛行駛的極為緩慢,,整個城市像被按了慢放鍵。
秦歡樂那只打了石膏的腿,,行動不太便利,,踩在地面上還有點兒打滑,好幾次踉蹌,,差點沒摔倒,。
他想了想,貼著路邊的花壇坐下來,,從光禿禿的凍土里撿起半塊碎磚,,捧著自己的腿,一下一下的敲打上面的石膏,。
旁邊路過幾個年輕的大學(xué)生,,驚訝的舉著手機邊沖他錄像邊大叫:“哎喲,快看,,這哥們兒玩兒自殘呢,,別想不開,再砸我們報警了啊,?!?p> 秦歡樂頭也不抬的說:“我這是假肢?!?p> 等幾個吃瓜群眾走遠(yuǎn)了,,他終于敲掉了自己腿上最后一塊石膏,活動活動腳丫子,,把一直提在手里的鞋扔在地上,,光腳往里一踩,嚯,,真是透心涼心飛揚,!
他漫無目的的走著,雖然沒帶腦子,,只想文青的做一回這個城市午夜迷情的旅人,,可是一雙腳卻自發(fā)的老馬識途,彎彎曲曲的引著他去了市局旁邊的一間小酒吧,。
這酒吧規(guī)模不大,,常年空曠,,人也不多,不知道老板是真能靠情懷賺錢,,還是家里有幾棟樓可以收租,,不指著這一家店養(yǎng)家糊口,總之因為價格便宜,,局里好些人下了夜班,都愿意來這里喝幾杯,。
秦歡樂在吧臺坐下來,,點了杯啤酒——別的他也喝不起。
就聽大門被拉開,,玻璃門上貼著的一圈金色小麋鹿,,個個嘴里叼著一串小鈴鐺,隨著開門的動作撞擊在掛著薄霜的玻璃上,,發(fā)出一陣清脆又嘈雜的聲響,。
可不,快到西方的圣誕節(jié)了,。
對于延平的大多數(shù)人來說,,有沒有信仰是一回事,商家能借此搞促銷,,工薪階層能借此愉悅一下貧瘠的精神生活,,情侶們能借此搞個浪漫,孩子們能借此多些儀式感......也就足夠了,,至于這節(jié)是什么來歷,,其實誰也不那么真的關(guān)心。
此時走進(jìn)來的也是個熟人,。
他頭發(fā)用了發(fā)膠,,一絲不茍的向后梳著,長得挺精神的,,穿一件短款的黑色貂皮大衣,,腋下夾一只棕色小手包。
這人是市局刑偵支隊的副支隊長孟金良,。
他家經(jīng)濟條件不錯,,父母是做糧油生意的,在警隊一向出手大方,,業(yè)務(wù)能力也強,,雖然和秦歡樂警校時是同班同學(xué),可如今人家“大鵬展翅因風(fēng)起,,扶搖一日九萬里”,,兩人無論在職級還是名聲上,早已謬之千里了。
孟金良也是看案卷看到現(xiàn)在,,想喝杯酒解解乏再回家,,一進(jìn)來看見腦袋上纏著紗布的秦歡樂,倒也有幾分詫異,,徑直走過來,,坐在了秦歡樂的旁邊,“喲,,在局里就聽說你掛彩了,,還想去看看你,沒想到還能來喝酒,,不錯,,那證明沒事了啊?!?p> 秦歡樂奉獻(xiàn)出一個油膩的笑臉,,“喲,老孟啊,,這個點兒了,,還奮斗在為人民服務(wù)的第一線呢?和你們比,,我這點小傷算什么,?輕傷不下火線嘛!”
“行,,豪情壯志不減當(dāng)年啊,,咱倆也好長時間沒坐下一塊喝酒了,今天就是我請客啊,,不許和我搶,!”他抬手,直接讓服務(wù)員給新開了一瓶威士忌,。
對于被請客這種事,,秦歡樂從來不假惺惺的推拒,他從善如流地親自抱著冰桶給兩人杯里鏟了冰塊,,舉起那琥珀色的酒液在燈光下照了照,,才舉過去和孟金良碰了個杯,“先提前預(yù)祝一下吧,?!?p> 孟金良嗔怪的“嗨”了一聲,杯子卻舉過來和他撞了一下,,“還沒下正式通知呢,?!?p> 都說八卦最盛行的兩大單位,一是學(xué)校,,一是醫(yī)院,,因為女性員工多,又密集,,私下里張家長,、李家短的,最愛傳閑話,??善鋵嵞腥硕嗟牡胤揭惨粯樱l讓人類的文明進(jìn)步發(fā)展最初,,都是由八卦帶來的呢。
局里原來的刑偵支隊支隊長,,被借調(diào)到省廳去了,,眼下孟金良即將接任支隊長的事情,幾乎已經(jīng)板上釘釘了,。
“下不下正式通知有什么,,以后就得叫孟隊了!先說好,,孟隊可得多提攜,,可千萬別給我們小鞋穿吶......嗨,只怕也穿不著了,,”秦歡樂撇撇嘴,,“我們科要被精簡掉了,搞不好全窩端去弄戶籍,?!彼皣K嘖”兩聲,喝了口酒,。
孟金良神色沒變,,眼底卻略微見了些尷尬,他也抿了一口酒,,嘴角微微噙著些刻意的笑,,眼瞼垂下去盯著自己的杯口,“不錯,,是我和肖局建議,,把你們科撤銷掉的,你心里怪我也......”
“不怪不怪......”秦歡樂連忙打斷他,,“畢竟是那么多年睡在我上鋪的兄弟了,,這叫同袍,、同窗......嗨,不管同什么吧,,反正我不會怪你,,就算我眼睜睜看著你害我也不能怪你,你還不知道我嘛,,我沒那么小心眼兒,。”
說不怪是假的,,不過確實也沒有多怪,,若是真讓他打心里恨上一個人,他真會連話都懶得多說一句,,更不會這么外露的往死里擠兌孟金良,,一來覺得兩人曾經(jīng)是朋友,就算后來有了點差距,,可心理上感覺關(guān)系依然比旁人親近,,二來確實是自己科室的業(yè)績太寒磣,怨不得別人,,畢竟他又不是那種喜歡一出事就甩鍋的人,。
孟金良搖著頭笑起來,兩人舉起杯,,撞了一下,,又各自喝了一口。
孟金良把手搭在秦歡樂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兄弟,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確實是想拉你一把,。”
“拉我還是推我,?”秦歡樂不正經(jīng)的乜斜他一眼,。
“行了,”孟金良捶了他一拳,,“還沒完了,?你聽我說,你的業(yè)務(wù)能力是有的,,別說你,,你們科室的三個人,我都是心里看好的,。只是你們之前做的工作,,跟我們支隊這邊確實有重疊,,很多時候沒有幫忙,反而成了掣肘,。但是我也說句公道話,,我們這幾年里偵破的各大案件,多多少少確實也少不了你們的幫助,。所以我想,,與其咱們兩下里這么隔靴搔癢的,不如趁著這一次我上來,,直接把你們要到我們支隊來,,咱們一起合作,好好大干一番事業(yè),,怎么樣,?”
他余光覷著秦歡樂,見對方?jīng)]什么反應(yīng),,又低聲解釋道:“老秦,,你別小看了戶政科和報警中心,都是一線的工作,,而且比我們更瑣碎,更需要踏實和細(xì)致,。你們?nèi)齻€人現(xiàn)在最大的毛病就是心氣兒都太浮躁,,我想讓你們先過去沉一沉心思,理一理思路,,這樣再到我這兒,,就更方便開展工作了?!?p> 這話單個兒拎出來,,每個字都沒毛病,可組合在一起,,就讓秦歡樂心里不是滋味了,。
這可不像是朋友之間的聊天,也不是同學(xué)之間的友誼,,而是一個成功者對一個失敗者人生道路上的勉勵和指導(dǎo)了,。
對方字里行間越是表達(dá)的隱晦,就越讓他感到難堪,。
他怎么了,,他覺得自己過得挺好的啊,!
大概看出了他眼中的不服氣,,孟金良再次拿出自己最大的耐心與誠意,,幾乎已經(jīng)算作是苦口婆心的勸道:“老秦,你不能再這么著了,!老話說,,三十而立,咱倆同歲,,今年都三十二了,!你瞧瞧你這感情生活也沒著落,事業(yè)也......別人浪蕩著行啊,,可你呢,,你不行啊,!真不能再這么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了,我私下里想想都替你著急,!你說在這世界上,,你還能靠誰?你畢竟是個孤兒,,你沒辦法像別人......”
秦歡樂突然哼笑了一聲,,舉起酒杯又和孟金良撞了一下,仰頭一口將殘酒都吞了下去,,舌根微苦的刺激彌漫上來,,他親昵的攬住孟金良的肩膀,嘴唇直貼到了對方耳廓上,,才輕聲說:“老孟,,你記不記著,就是咱們讀警校那會兒,,住你旁邊床那哥們兒,,他也說過一次我是孤兒,然后怎么著來著,?好像是被我打得滿地找牙吧,?據(jù)說現(xiàn)在開保安公司有錢了,換了一口漂亮的烤瓷大白牙,,不過有點可惜,,這輩子都啃不了螃蟹了?!?p> 他惋惜的向下撇著嘴,,搖著頭,滿臉深切的遺憾,。
孟金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神色不再如剛才那么熱絡(luò)了,,緩緩站起身來,對一旁的服務(wù)員說了句“記我賬上”,,走了幾步,,又回頭看著秦歡樂,突然說:“老秦,,不如咱們打個賭吧,。”
“打賭,?行啊,。”秦歡樂嬉皮笑臉的抬頭斜看著他,,眼里已經(jīng)帶了點醉色,,“你說怎么賭?”
孟金良頓了頓,,“咱們各自努力吧,,就拿手上這案子說事兒,看看咱倆誰能找到偵破案子的關(guān)鍵性證據(jù),,行嗎,?”
秦歡樂戲謔道:“時間不允許啊,你這就有點耍賴了,?!?p> 孟金良道:“肖局那邊,我去和他講,,案子完了,再說你們科的事,?!?p> “牛!真牛,!”秦歡樂豎起大拇指,,朝對方比了比,“那就這么定了,,咱們證據(jù)上看,!慢走!”
“再見,!”
“不送,!”
一直到再次聽見門響,秦歡樂才坐直了身體,,飲盡了杯中酒,,朝服務(wù)生打了個響指,。
服務(wù)生連忙走過來,“怎么了先生,,還要點什么,?”
秦歡樂換了一張放蕩不羈的笑臉,手指在吧臺上點了點,,“再來兩瓶黑方,。”
服務(wù)員迅速拿過兩瓶全新的酒,,正要問需不需要打開,,就見秦歡樂一手接過一瓶,拿羽絨服裹著抱進(jìn)懷里,,朝服務(wù)員挑著眉一抬眼睛,,“記剛才那人賬上,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