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的玻璃窗外，正對著街對面那座瑰麗的拜占庭風(fēng)格的東正教教堂,，墻體是清水紅磚,，上頭積了些奶油似的雪，襯得主建筑頂端上那顆巨大而飽滿的“洋蔥頭”樣的穹頂,，有種說不出的典雅肅穆,、巍峨壯美。
每逢整點時，教堂正門頂部的鐘樓上,，便會傳來清徐悠揚的鐘鳴,，間或幾只鴿子伴著節(jié)奏在空中打個回旋,，再浮躁的一顆心，也就跟著一起沉靜下來,。
這與周遭建筑風(fēng)格迥然的存在，是延平的地標(biāo)性景點,。當(dāng)年由一位俄國茶葉商人以個人名義出資建造,，后來幾經(jīng)輾轉(zhuǎn)波折,，才終于在這異國他鄉(xiāng),，將那份濃濃的鄉(xiāng)愁與對信仰的虔誠，盡數(shù)傾注于這座全木結(jié)構(gòu)的建筑中,，也讓這份抽象的美感在時間的澆筑下凝結(jié)留存了下來,。
如今距離建造伊始，已經(jīng)有上百年的歷史了,。
上百年......于漫長的歷史長河,，不過彈指一揮間。
可于日夜兼程的凡世靈魂,，卻代表著無數(shù)星升暮落的熬煉,。
又靜聽了一會兒，那空谷鐘鳴漸漸只剩模糊的一片余韻,，隱約還有些絲縷牽絆在云邊,，落地窗內(nèi)的顏司承重新戴上剛剛隨意放置在課本上的金絲邊眼鏡，露出一個微笑,，“題目都做好了嗎,？”
這是一家風(fēng)格暖逸的面包店，一個留著褐色長發(fā)的歐洲帥哥最后檢查了一下眼前的小試卷,，才將試卷調(diào)轉(zhuǎn)了個方向,，向桌子對面的顏老師面前推了推。
“顏,，”他擰著脖子,，看到顏老師在試卷上圈出好幾處錯誤，眉間開始露出一片無可奈何來,，抱怨似的嘀咕道：“學(xué)中文真的不容易,，你知道嗎,？我的朋友都在勸我，說以現(xiàn)在科技的力量,，早已經(jīng)跨（越）了語言的鴻溝,，比如說幾千塊錢買一個translator，或者只是在手機里下載一個app,，就能輕松解決所有語言之間的隔閡,，可我還在這里，浪費這么長的時間,，我真不知道......”他聳聳肩,，“說真的，我有時覺得他們說的也有道理,?！?p> 顏司承聽他這樣說，笑著將眼鏡摘下來裝進眼鏡盒里,，徐緩的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看著對方,，“埃森,，那你告訴我，你學(xué)中文的目的是什么呢,？”
埃森“嗯”了一聲,，拖出個長長的尾音，不太清楚自己的想法是否能被完整表達(dá),，亦或是自己也沒有太明確的想法——來了一個國家,，難道不應(yīng)該學(xué)學(xué)這個國家的語言嗎？除此之外還能有什么,？
顏司承恰到好處的終止了這份即將到來的尷尬,，接口道：“如果你把語言當(dāng)成一種工具——當(dāng)然，它本身就是一種工具,，那么科技無可避免的會促使這種工具在操作使用上無限簡化,，就如同這百年來無數(shù)的科技變革與技術(shù)升級一樣?！彼α艘幌?，“可是如果你想真正靠近一個國家，了解他的歷史,，那么語言就變成了一套獨一無二的解鎖密碼......打個比方吧,，假如你要靠近一個陌生人，想了解他的性格,，他的思維模式,，他的喜好和風(fēng)格,，那你必須要了解他的童年，他的成長環(huán)境,，他生命中所有重大的喜悅與痛苦,，那么僅僅靠一個翻譯器和他‘通話’,，顯然是不夠的,。”
他盡量說的直白而緩慢,，埃森大致都聽懂了,，“所以你認(rèn)為學(xué)習(xí)一門語言，比用翻譯器更好,，我想我明白了,。”
“不是,，”顏司承向后靠了靠,，“我認(rèn)為這兩種方式都沒有錯，而只需要依照每個人使用語言的目的,，作出適合自己的選擇就可以了,。”
埃森還想說什么,，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來,，他看了一眼，便站起身,，邊套上外套的袖子,，邊痛苦的接過那張試卷，“我有事要走了,，他們在等我了,，看來我今晚又要再多抄幾遍試題了。顏,，你要走嗎,？”
顏司承指指窗外，“我還要再坐一會兒,，”他頓了一下,，“等個人,?！?p> “Ok,！那我們下次上課見?！卑Ｉ崎T走了出去,。
面包店里靜了一會兒。
顏司承有條不紊的將自己面前的課本收進提包里,，才扭過身,，對坐在自己背后那桌的客人輕聲問道：“先生是在等我嗎？”
孟金良不動聲色的抬了抬眉毛,，饒有興味的向后靠了靠,，輕輕拍了幾下手，“顏先生剛剛關(guān)于語言的那番高論,，確實很引人思考,，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換個地方,，和我再深入的聊一聊,？”
顏司承面容溫暖謙和，斂著眼瞼微微示意了一下,，從容的隨著孟金良走出了面包店,，上了那輛一直停在路邊的醒目警車。
另一邊,，厲寶劍裹著一件碼數(shù)偏大的黑藍(lán)色棉大氅，在一棟待拆遷的棚改樓前凍得直跺腳,。
一樓的外墻上用紅油漆劃了一個頂天立地的大紅圈,，中間一個“拆”字無比醒目，穿堂風(fēng)從那些卸了玻璃的空窗框穿進穿出,，快把厲寶劍吹的像個紙糊的燈籠,。
頂層六樓方向猛地傳來一陣“丁零當(dāng)啷”的摔盆打碗聲，很快伴隨著一個老嫗出口成臟的咒罵,，統(tǒng)統(tǒng)氣勢如虹的傾倒下來,。
又過了幾分鐘，兩個一臉苦相的民警走了出來,。
其中一個和厲寶劍認(rèn)識,，招呼著對方一起，上了路邊?？康木?。
坐進熄火了半小時的汽車?yán)铮瑓枌殑ζü傻紫逻^電似的抖到不能自抑,，仨人都很默契的一直等到汽車?yán)锱L(fēng)解凍了臉上的麻木,，才開始說話,。
“等半天了吧，真不好意思,，沒尋思要這么長時間,，要不就把鑰匙留下，讓你去車?yán)锏攘??！边@姓王的民警費勁的從警服內(nèi)兜里掏了張皺巴巴的紙巾擦著鼻涕，“這天可真冷啊,?！?p> 厲寶劍來回搓著雙手，假客氣了一下,，“嗨,，沒事，沒等多久,，”又止不住好奇的問,，“我看這片區(qū)都搬空了，怎么還有沒走的釘子戶,？”
小王無奈的一咧嘴,，偏過身子，沖著后座的厲寶劍吐槽：“說起來這棚戶區(qū)改造,，也是為了提升這老居民們自己的生活質(zhì)量嘛,，大家都高高興興的，可就不知道這戶人家咋想的,，就是不搬,，張口閉口非要一個億的搬遷補償款，你說這可能嗎,？這還不夠,，現(xiàn)在斷水?dāng)嚯娨矆缶鴽]人收也報警,，出門買菜叫門口的磚頭絆一下也報警,。”他搖搖頭,，一副無話可說的樣子,。
厲寶劍知道這些片區(qū)民警工作的瑣碎和龐雜，心里很有些真實的敬佩,，同時更敬佩這位“釘子戶”過人的忍耐力,，驚詫道：“就咱延平這大冬天的，斷水?dāng)嚯娤炔徽f,，就剩她一戶......恐怕連暖氣也斷了吧,？我聽著聲音也不年輕了,，能受得住,？她天天報警也好,，你們還能看著些，鬧歸鬧,，可別讓人真出了事兒,。”
小王邊無奈的嘆口氣,，邊點頭,，“知道，要不我們干嘛天天上這兒報道來,?！?p> 厲寶劍想想又問：“她沒家人嗎？讓家里人勸勸啊,?！?p> 開車的小民警不屑的“哼”了一聲，“提起這個我就來氣,，她不光有丈夫,，還有兒女呢，孫子輩兒的都有了,！一大家子在新世紀(jì)大廈那邊的新房子過舒坦日子,，就舍了老太太一個人，在這兒死扛,，也是夠黑心的,！”
厲寶劍沒想到還有這茬兒，“?。磕沁@犧牲小我成全一大家子的精神也是夠偉大的了,！”
“什么呀,，她也不容易?！毙⊥鯌B(tài)度稍稍有些沉重,，“一開始我還以為她是自己愿意的，后來碰見她一個老鄰居來所里辦業(yè)務(wù),，才知道,，她丈夫從年輕時候就打他，她那個兒子呢,，有樣學(xué)樣,，長大了也不拿親媽當(dāng)人,，和老子一起，拿他媽當(dāng)下人使,！我估計這次她也多半是被逼的,。”
“誒呦我的天,，大清朝都亡了嘿,！”厲寶劍瞪大了眼睛，“不過說破大天去,，她自己要不愿意,，別人再逼也白搭！”
小王和同事相視一笑,，又回頭問：“不說了,，你特意過來，是要了解什么案子的情況,？電話里也沒說清楚,。”
“哦,，對,！”厲寶劍深藏血脈中那一縷走到哪兒八卦到哪兒的小火苗暫時被壓滅，換了副正經(jīng)的神色問：“上次你們?nèi)ナ腥嗣襻t(yī)院地下停車場出警,，就那個被開瓢兒的,，還有印象嗎？那個受害人現(xiàn)在還昏迷著呢,，我們想再了解了解當(dāng)時的情況,，看看能不能再找到點線索?！?p> “好,，我想想，”小王皺著眉仔細(xì)回憶了一下,，“那個關(guān)山鶴當(dāng)時是......”
厲寶劍沒忍住又貧了一句,，“你這一天天這么多事兒，得吃多少腦白金,，才能把每個人名兒都記住?。 ?p> 小王被逗笑了,，撓著下巴說：“不是我記憶力好，是這個人見過太多次了?！?p> 路口紅燈,，司機一個急剎車，厲寶劍心跟著呼悠了一下,，忍不住把手搭在小王的肩膀上,，“可我們查過，這關(guān)山鶴沒有案底啊,?！?p> “是沒案底，”小王扭頭解釋,，“就是說起今天這釘子戶,，我才想起他。他以前住我們這片兒,，當(dāng)年因為家暴,，他老婆報過好幾次案，三年前,，一年多前......反正得有個三四次,。可是他一被帶到派出所來,，認(rèn)錯態(tài)度就特別好,，他老婆的態(tài)度又二二嘶嘶的，也不太堅決,，我們呢,，只能以批評教育為主了，不然還能怎么著,？畢竟是人家兩口子的事嘛,！所以每次都沒有立案，只是建議她老婆有空的時候去婦聯(lián)那邊聊聊,?！?p> 市人民醫(yī)院的加護病房外，龔蓓蕾隔著玻璃門看了看躺在里面的關(guān)山鶴,，又向主治醫(yī)生詢問了一下他目前的情況,。
那醫(yī)生初始還正常，直到看到龔蓓蕾要走,，才吞吞吐吐的說：“警、警官,，我想和你反應(yīng)個情況,，我在這位患者出事那、那天下午，臨時去車?yán)锶↑c私人用品,，當(dāng)時好像無意中看到,、看到了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