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休書
綺萱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間,,渾身濕漉漉的,,丫鬟秋蘭見她那樣子,忙過來詢問,,綺萱搖了搖頭,,卻止不住珠淚滾滾。
“你換身衣服吧,,這么冷的天濕衣服貼在身上,,會生病的,”秋蘭忍不住好心相勸,?!拔椰F(xiàn)在的心比外面的雨還要冷?!本_萱蜷縮著身子,,耳邊仿佛又響起重俊那陰冷的聲音:我記得你之前一直要我跟你保持距離,如今我成全你,,你應(yīng)該高興才對,!她不禁喃喃地說:“我真后悔,我當(dāng)初為什么要說那樣的話,,弄得我現(xiàn)在都下不了臺了……”
連綿一夜的雨停了,,天終于放晴,太陽只露出半個(gè)臉,,這種不熱不冷的天氣在半山腰放馬,,的確讓人心曠神怡?!白凤L(fēng)”好像為了跟主人邀功,,一口氣爬上山頂,勒馬駐足,,望著那漫山遍野蔥郁的樹木,,重俊的心沉重得不能呼吸。
“哎喲,,你的‘追風(fēng)’腳力可真好,,這么高的山都能爬上,相比之下我這匹‘踏雪’就真的差太多了,,差點(diǎn)崴到腳,。”洛盈邊說邊氣喘吁吁地爬到山頂,,長出一口氣,,一屁股坐在一塊石頭上,,雙手捶著自己的雙腿,廢然道:“早知‘踏雪’如此不濟(jì),,我就不該帶它來,,弄得我最后還得自己爬上山,?!?p> 重俊沖她伸出手,洛盈抓住他的手,,翻身落在“追風(fēng)”背上,,順勢雙臂摟住重俊的腰?!拔业摹凤L(fēng)’跟著我多年,,經(jīng)歷了不少戰(zhàn)役,在我心里,,它不是一匹畜生,,而是我的親人、我的兄弟,?!敝乜∩铄涞捻幽曋h(yuǎn)方,這些年,,他身邊重要的人一個(gè)個(gè)離去,,他越是想用力挽留,就越感到力不從心,。
洛盈誠懇地說:“阿俊,,我并不貪圖你的身份,我在乎的是你這個(gè)人,,哪怕你只是個(gè)販夫走卒,,我也會一如既往地愛你?!敝乜∥⑽@息了一聲,,道:“我宇文桓何德何能,如何承受得起如此多的愛,?!薄俺惺艿闷穑欢ǔ惺艿闷稹甭逵p輕撫摸著重俊的后背,,又道:“將來你注定是要君臨天下的人,,你的胸懷裝得了整個(gè)天下,怎么會裝不下我這一點(diǎn)點(diǎn)的愛呢,?”
“裝得了天下,,卻未必裝得了你們的愛……”重俊默然半晌,,忍不住喃喃地說。
從山頂下來時(shí),,日頭已經(jīng)偏西,。兩人剛走到大門口,正好碰到丫鬟秋蘭送一位大夫模樣的人出來,,重俊忙問:誰病了,?秋蘭朝著洛盈和重俊行了禮,回答:“是穆姑娘昨夜淋了雨,,又堅(jiān)持不肯換衣服,,所以今天病得起不了床,剛才大夫來看過,,說是得了風(fēng)寒,。”重俊顧不得許多,,撇下洛盈徑直沖到綺萱的房間,。
床上的綺萱面色慘白,昏迷不醒,,重俊顫抖著撫摸她的臉,,愣愣地,瞬間兩顆淚珠不經(jīng)意地從臉頰滑落,,喃喃道:“你怎么這么傻,,你不知道淋了雨會生病嗎,你究竟要我為你操多少心才能安生……”
洛盈跟著走了進(jìn)來,,重俊忙悄悄伸手抹掉眼角的淚珠,,臉上恢復(fù)了一貫的冷漠:“這個(gè)傻女人,居然以為她這樣我就會心疼她,,可惜她想錯(cuò)了,。”洛盈盯著重俊半晌,,嘆了口氣道:“我知你一時(shí)很難斬?cái)嗲榻z,,如今她為你生病,你就留下來照顧她也是應(yīng)該的……”
“不,,我既已跟她說清楚了,,就再不會糾纏,有大夫和秋蘭照顧,,她很快就會好起來,。”重俊說完,竟揚(yáng)長而去,,他走得義無反顧,,甚至再不回頭望一眼。洛盈把秋蘭叫進(jìn)來,,囑咐她照顧好綺萱,,秋蘭一一答應(yīng)下來。
重俊回到自己房間,,呆愣了好一會兒,,方提起筆來,可是這支筆似有千斤重,,無論如何無法落筆,,思慮再三,,好容易才寫就一份休書,,卻不忍回頭再讀一遍。重俊將休書小心地折好,,塞進(jìn)信封里,,然后叫來一個(gè)小嘍啰,吩咐他把這信送到綺萱房里,。
信送走后,,重俊越發(fā)坐立不安,心里想象著綺萱醒來若是見了這份休書會是如何的表情,,會不會大吵大鬧尋死覓活呢,?但是無論如何,在她生病時(shí)送休書過去,,無疑是雪上加霜,,只怕是她的病情會更加嚴(yán)重。
捱到晚上用過晚膳,,綺萱竟意外地親自來了,。重俊驚訝地望著她那張毫無血色的臉,本想上前詢問病情,,可想了想,,出口的卻是另外一句冰冷的話:“你來做什么?”綺萱扶著門框喘了幾口氣,,舉起手里的信封,,嘶啞著嗓音道:“我來……是來歸還這件東西的,請你把它收回,!”
重俊掃了一眼她手上的信封,,信封的表面皺巴巴的,字跡有點(diǎn)模糊,似乎是浸泡過眼淚,,他的心頓時(shí)軟了,,很想伸手把那份可惡的休書接過來,可手指只是微微動了動,,并未伸出去,。“這是我給你的休書,,送出去就沒有收回的道理,!”重俊說著,雙手負(fù)在背后,,臉上含著笑,,心里卻在滴血。
綺萱怔了怔,,輕輕點(diǎn)點(diǎn)頭,,喃喃道:“你可以不要我,但是你我的婚姻是皇上親賜,,你沒有權(quán)力休我,,這封休書,我就當(dāng)從沒看過,?!闭f完,雙手一扯,,信封成了兩半,,飄落在地,綺萱的眼睛里滿含著留戀,,她似乎還有話要講,,但終究一個(gè)字也沒說出來。
洛盈獨(dú)自一人在院子里,,手中的劍攪起一地落葉,,她把滿心的憤懣都凝結(jié)在劍上,這讓她的劍帶著一股難以攖其鋒芒的戾氣,。舞到興起,,她猛地將劍擲出,只聽砰一聲悶響,,劍牢牢釘入樹干中,,深入三寸有余。
身后立時(shí)響起了掌聲,,洛盈循聲望去,,見韋青衣緩緩走了過來,,她沒好氣地上前從樹干中拔出劍,還劍入鞘,?!笆钦l惹得我乖女兒不開心了?”韋青衣滿臉堆笑地打著趣,,洛盈冷冰冰地回了一句:“我哪有不開心,。”
“還說呢,,小臉繃得緊緊的,,爹瞧的清楚著呢?!表f青衣道:“告訴爹,,是不是那個(gè)宇文桓惹你不高興了?”洛盈忙解釋道:“沒有沒有,,不是因?yàn)樗?,他待我很好的?!?p> 韋青衣注視著女兒半晌,,才嘆了口氣,道:“他是堂堂的王爺,,若不是因?yàn)橛星笥谖覀儯鯐腿滤?,你凡事多留個(gè)心眼,,不要太相信他了,男人始終都是靠不住的,?!甭逵环獾胤瘩g:“好了,爹,,這件事是女兒自己的事,,我自己能解決,您就不要操心了,?!表f青衣憂郁地望著洛盈,再次搖頭嘆息不已,。
夜深人靜時(shí),,綺萱悄悄起身,雖然頭還時(shí)不時(shí)發(fā)暈,,雙腿也沒有一絲力氣,,但她下定決心,必須趁著今晚逃出去。今天是重俊和洛盈的大喜日子,,前院的喧鬧和嬉笑聲,,更凸顯了綺萱的寂寞,她獨(dú)自一人躺在床上,,心里一片冰涼,,她在想自己究竟算什么,只不過是個(gè)被丈夫拋棄的女子,,一個(gè)心如死灰的女子,,不知為何,她此時(shí)已沒有一滴淚水,,她甚至都提不起精神去恨重俊,,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回憶起自己當(dāng)初嫁到王府時(shí)的情形,那雖不過是數(shù)月前的事,,卻好似過了千年一樣久遠(yuǎn),。
之前跟重俊別別扭扭地在一個(gè)屋檐下,那時(shí)多么討厭他,,甚至連看到他的影子都會不舒服,,如今才發(fā)覺,原來他早就在自己心里,,只是不自知罷了,。如果再來一次,綺萱寧愿被他折磨,,也絕不要被迫分開,。眼下她只有帶著滿心的傷痛,離開這個(gè)是非之地,。今晚是個(gè)絕佳的機(jī)會,,趁著大家都沉浸在喜悅當(dāng)中,走,,是唯一的選擇,。
重俊已經(jīng)被灌下太多的酒,但他似乎還沒有一絲醉意,,有時(shí)候想醉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左護(hù)法端木鄢陵再次端起一碗酒來相敬,洛盈奪過重俊的酒碗回敬,,道:“阿俊今晚喝得太多了,,這杯我替他喝?!闭f完一飲而盡,。端木鄢陵嘿嘿笑了幾聲,,揶揄道:“大小姐剛成親就護(hù)著自己的夫君了,將來不知還會不會認(rèn)我們這些兄弟,?!北娙寺勓越愿胶投Α?p> 洛盈白了端木鄢陵一眼,,又滿滿倒了一碗酒,,正色地說:“多的話不要講,是兄弟的,,就喝下這碗酒,,從今天開始,阿俊是我的夫君,,也就是七煞門的副門主,,你們要對他忠心耿耿,誰若是敢有貳心,,別怪我翻臉無情,!”說著將酒碗重重地放在桌上,凌厲地掃視了一下眾人,。
重俊握著洛盈的手,,輕輕地說:“大喜的日子,別這樣說話,,免得大家尷尬,。”洛盈胸有成竹地道:“你若不震懾住他們,,我擔(dān)心他們今后輕視你,,你放心,他們都是我爹的下屬,,對我爹忠心耿耿,不會計(jì)較的,?!倍四聚沉甏袅似蹋S即陪著笑道:“大小姐說的是,,我們這些人自當(dāng)遵命,,來來來,喝酒喝酒,!”
重俊端著酒碗站起身,,走到韋青衣面前,恭敬地說:“韋門主,,請滿飲此碗,!”韋青衣喝了酒,,盯著重俊看了一會兒,不由笑道:“都什么時(shí)候了,,怎么還叫我門主,,該改口了!”重俊正要說話,,外面忽然進(jìn)來一個(gè)小嘍啰,,急匆匆地來到韋青衣身邊,悄悄附耳說了幾句,,只見韋青衣的臉色頓時(shí)變了,。
“知道了,你下去領(lǐng)賞吧,?!表f青衣吩咐道,隨即朝洛盈使了個(gè)眼色,。重俊心里掠過一絲不祥的預(yù)感,,一直等到散席,他裝作酒醉,,腳步踉踉蹌蹌地不穩(wěn),。洛盈扶著他進(jìn)了新房,幫他脫了鞋蓋上被子,,隨后悄悄走了出去,。可是門剛關(guān)上,,重俊立刻起身,,不動聲色地墜在她身后。
在拐角處,,重俊見到韋青衣跟洛盈面對面談話,,聲音極低,他忙屏住呼吸,,運(yùn)起全部耳力,,只聽韋青衣道:“剛才我派去的人察覺到穆姑娘要逃走,就跟著一直追,,哪知追到懸崖邊,,眼看著她失足掉了下去,山下就是大陵河的一條支流,,水流湍急,,只怕是……”
重俊聽完這句頓覺心頭如受重?fù)簦粫r(shí)竟無法呼吸,,驚得愣在那里,,雙拳不由自主地握緊,,指甲嵌進(jìn)肉里而不知。這時(shí)傳來洛盈的聲音:“爹爹,,難道你還派人去殺穆姑娘,?”韋青衣沉吟道:“那個(gè)女人留著始終是個(gè)禍害,不殺了她,,你的夫君怎么可能一心一意待你,?”
“那你也不能這樣,這樣做也太……太不仗義了,,她怎么說也是阿俊之前的妻子,。”洛盈頗有微詞,,韋青衣卻哼了一聲,,道:“傻女兒啊,你的心都被他勾去了,,什么都向著他,,你可得記住了,我不管他是不是你的夫君,,我只知道,,誰要虧待我女兒,我自然是不能饒了他,?!?p> 重俊呆呆地聽著這父女二人的對話,只覺得萬念俱灰,。他開始有點(diǎn)懷疑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為了得到曾經(jīng)的京城第一大幫派的幫助,賤賣自身做了門主的女婿,,卻因此失去了自己最心愛的人,。重俊想到這里,滿心的憤怒無處發(fā)泄,,他在這一刻下定決心:有朝一日我若君臨天下,,我必會討回失去的一切!
重俊不知怎么回到房間,,哪知洛盈早就回來了,她見重俊進(jìn)來,,忙上前去扶著他,,關(guān)切地問:“你剛才去哪里了?”重俊淡淡地回答:“哦,,屋里太悶了,,我,,我去外面透了透氣?!甭逵坎晦D(zhuǎn)睛地盯著重俊看了一會兒,,才囁嚅道:“有件事我想跟你說……”重俊揮手打斷,笑了笑道:“今晚是你我成親的好日子,,有什么話改日再說好嗎,?”
洛盈想再說什么,可是重俊卻伸指堵在她的唇上,,搖了搖頭,,柔聲道:“從今晚開始,你就是我的王妃,,你不用再解釋,,你的心意我全部都懂?!闭f著,,將洛盈摟在懷里,喃喃地續(xù)道:“答應(yīng)我,,你永遠(yuǎn)都在我身邊,,再不離開……”說到這里,他竟感到眼眶有點(diǎn)濕潤,,這句話他曾經(jīng)想對另外一人說,,可惜……因?yàn)榉N種誤會、萬般借口,,這句話終于沒出口,,可如今,再也沒有機(jī)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