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牛小斌漸入佳境,。不僅放下了架子，而且打開了話匣子。他一邊拍著小紅的肩膀頭子,，夸她直播時如何從容鎮(zhèn)定，一邊端起酒杯和小紅喝酒,。小紅大名叫周楚紅,，是《北江零距離》的主持人。剛來臺兩年，北江傳媒大學(xué)畢業(yè),。雖然是個三本的院校,，但當(dāng)初招考時，?？偩褪强瓷狭诵〖t臨危不亂,、反應(yīng)敏捷的控場能力。力排眾議,，點名要她,。上崗一周即開始在《零距離》出鏡直播。第一次竟然沒出什么差錯,。更是驗證了老?？慈搜酃獾臏?zhǔn)確。今天又聽到?？偙頁P,，小紅也不繃著，高興得花枝亂顫,。旁邊《零距離》的老主持人孫雪娜聽了,，心里雖有些酸意，但仍然拿出大姐的姿態(tài),，也對小紅連連稱贊,。說自己當(dāng)年下了直播，手腳冰涼,，因為太緊張,。
《北江新聞》的主持人羅江蘭從一坐下就在察言觀色。她是和小紅同一批招進來的,。見呂東半天不說話,，急忙插嘴道：“要說鎮(zhèn)定自若，呂總是我們最大的榜樣,?！?p> 呂東微微一笑，說：“你讓我主持會議還行,。但讓我坐到主播臺前對著鏡頭,，我還真不如你們?！?p> “哎,，說到這兒，我給你們講一個故事,。你們呂總當(dāng)年做制片人的時候,，有一回人手不夠,，就親自上了。那是去福山縣下楊溝村暗訪違規(guī)開采礦山的事,，結(jié)果暴露了身份,，被黑社會分子控制在了一個小屋里?；貋砦衣爺z像說,，呂東不卑不亢、有理有據(jù),，那個淡定勁兒,，老爺們都比不了啊,！”牛小斌借著酒勁兒,，回憶起了呂東意氣風(fēng)發(fā)的經(jīng)歷。
“不不不,，我那時候為什么那么淡定,，因為去之前牛總把能想到的,，可能出的意外都跟我說了,。我是有的放矢?；旧虾髞戆l(fā)生的事都在意料之中,。當(dāng)時在現(xiàn)場,，我還拿著手機往回跟?？偞螂娫挘,？傄痪湓捳f得我差點樂了,。說‘沒事，你就陪他們玩會貓捉老鼠的游戲,，我這就跟縣公安局打電話’,。所以，要說鎮(zhèn)定自若,，這兒還是最高境界,。”呂東說著,，雙手向牛小斌一攤,，沖著羅江蘭擠了擠眼。
“哇,，你們這些輝煌的歷史夠我們學(xué)一輩子了,！咱們一塊敬?？偂慰傄槐?？”羅江蘭說完站起來端著杯跟牛小斌,、呂東碰了一下，不忘了加一句：“以后在呂總的帶領(lǐng)下好好學(xué)習(xí),！”
大家跟著端杯,。小紅還有疑問：“哎，最后怎么著了,？”
“最后怎么著,？大獲全勝唄?？h公安局,、安監(jiān)局聯(lián)合執(zhí)法。一下把窩點就給端了,。不過我聽陳家山說——家山當(dāng)時是攝像,，那會還沒當(dāng)制片人呢。說當(dāng)時也挺危險,。那會已經(jīng)把家山手里的攝像機給搶過去砸了,。如果執(zhí)法隊再晚去一會兒，他們就要對你們實施人身傷害了吧,？”老牛說完看著呂東,，似在求證。
“哎喲,，我永遠記得那一幕,。”不知什么時候,，陳家山已經(jīng)站在了牛小斌身后,。聽到他們的談?wù)摚ⅠR繃起臉,，伸出手惟妙惟肖地再現(xiàn)起了當(dāng)時呂東英明神武的形象：“當(dāng)時呂東橫眉冷對,，用手指著帶頭的那個小子說‘限制記者人身自由是犯罪行為，如果再進行人身攻擊就是罪加一等,。你這一鞭子抽下去,，等著你的就是三年的監(jiān)牢。警察已經(jīng)在趕來的路上了,。請你三思而后行’,！”
呂東的臉更紅了。
“哇,，山哥,，你模仿的太有帶入感了,。我感覺好像當(dāng)時我就在現(xiàn)場一樣?！毙〖t一臉的陶醉,，突然又清醒過來，問：“山哥,，當(dāng)時你是不是對呂總肅然起敬,。就像找到了自己的偶像？”
“那當(dāng)然,。呂總一直是我心目中的女神,。終生崇拜的偶像?！标惣疑蕉酥票騾螙|示意,，又轉(zhuǎn)身向牛小斌敬酒碰杯。
呂東眼中閃過一絲不易被察覺的光,。故意拿出嚴(yán)肅的口氣說：“你少給我耍貧嘴,。下面把《晚間》給我管好了，不然有你好看,?！?p> 陳家山酒剛喝到嗓子眼，又想回應(yīng)呂東的話,，一下被嗆了一口,。邊咳嗽邊說：“哎喲，女神領(lǐng)導(dǎo),，你能不能等我咽了再發(fā)布命令,。”
“嗆得就是你,！要不你怎么知道呂總的厲害,。哈哈哈,?！彼未猴L(fēng)端著酒杯，舔著肚子也來到了第一桌,。第一桌的副總監(jiān),、主持人也開始到另外兩桌交流串門。有幾位制片人來到第一桌坐了下來,。牛小斌瞇著眼睛,，微笑著，得意地看著大家,。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傷心事,，眼神光一下變得黯淡,。大家正在詫異，?？傞_口了,。聲音柔軟得像犯了錯的孩子。
“我一直想問問大家,，我這個人牛嗎,？我給大家的印象是不是很牛逼？”?？偟穆曇衾镩_始有了委屈的味道：“臺長說我,，小斌，你哪兒都好,，就是人太牛逼,！”為了表達得逼真，?？偵踔聊７缕鹆伺_長那一口棒茬味的方言,。
有人低下了頭。
有人拿起筷子大口吃菜,。
有人端起了茶水,，咕噔咕噔地喝。
呂東緊緊地咬住牙齒,，不讓自己笑出來,。很快，她冷靜了,。因為她好像一下弄明白了不少事情,。
第一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你那不叫牛,，你那叫英雄本色,。”呂東看著滿臉疑惑的牛小斌,，給出了振奮人心的答案：“有本事的人才牛呢,，能耍牛逼的人都是有大本事的人?！?p> “那可不,！”
“對對對！”
“就是就是,！”
在一片附和聲中,，牛總的臉上飄過了滿意之色,。就像某個重大選題,，經(jīng)過了先民主后集中的討論后,，終于有了科學(xué)的能禁得住推敲的結(jié)論。
現(xiàn)場恢復(fù)了祥和,。
呂東終于明白了,，老牛辭職的背后肯定有臺長對他不滿意的成分。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她不便多問,。她只知道自己被提拔為總監(jiān)，連她自己也挺意外,。因為在新聞頻道的三位副總監(jiān)里,，她是排在第三位的。這么多年,，她本沒有當(dāng)官往上爬的欲望,，誰知命運卻一直推著她不停地往上走。提拔新總監(jiān),，為什么會是自己,？是牛總推薦,？還是臺領(lǐng)導(dǎo)另有考慮,？呂東還沒有找到這些問題的答案。她只知道,，上面把擔(dān)子給了自己,，就是對自己的信任。要么不干,，干就干好,。這么多年一直單身，也正是被這接二連三的升遷耽誤了,。從制片人到副總監(jiān)再到總監(jiān),，她越來越忙。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三十八歲,，她干脆放棄了組建家庭的想法。她覺得,，工作讓她變得充實而有意義,。
過了今天,，牛小斌就要離開電視臺了,。在不舍和感傷之外，她還有很多問題想向老牛請教,?？纯创蠹叶己鹊糜辛俗硪?，她抬抬身子向老牛靠近了一點,，試探著問到,。
“牛總,，您有沒有要叮囑我的話,？”
牛小斌愣了一下。
“嘿嘿,，呂東,，妹子，你的潛力很大······真的,。但是,，形勢也很嚴(yán)峻······很多事，一言難盡啊······你看出來了吧,，這年頭,，不是你有能力領(lǐng)導(dǎo)就賞識你的·····媽的······”
呂東心里一沉，一臉疑惑地盯著牛小斌看,。
牛小斌眼白上漂浮著血絲,，眼角的疵麻糊和發(fā)白的鬢角遙相呼應(yīng)。刮過胡子的腮幫子青里泛著紅,。從不保養(yǎng)的皮膚疙瘩溜秋,，在酒精的作用下更顯粗糙。粗大的鼻孔里呼呼向外冒著酒氣,。呂東突然覺得,，這張臉如此熟悉，又是如此陌生,，似乎從未相識,。
“呂東，未來一年,，電視領(lǐng)域還會有一波更大的辭職潮,。而且很可能是以一線的記者為主。上半年已經(jīng)走了五個了吧,？這你心里得有個數(shù),。人員如果不停地流失，節(jié)目怎么辦·······我這次反正是沒帶什么好頭,。唉,！但也不會從根本上改變什么。重要的還是要看你這位‘道長’，呵呵,，他們在底下不都是這么叫我們嘛,。還是要看你這位道長能不能興利除弊，力挽狂瀾,?！崩吓５难凵窕謴?fù)了冷靜和犀利。
“挽狂瀾的事哪兒輪得上我??！要不是臺長趕鴨子上架，逼著我干這個總監(jiān),，我才不干呢,！實話跟您說吧，我干了一個月的時候,，我就夠了,。”呂東一臉的謙卑,。
“嘻嘻嘻,！能力越大責(zé)任越大。你覺得你還能跑得了嗎,？”牛小斌亮出了招牌式的壞笑,。
“宮仁，那海,，他倆都比我有經(jīng)驗,，資歷也比我老。我是真沒想到會讓我來操這個盤,。這都仨月了,，我還沒摸著頭緒呢?！眳螙|一臉真誠,，突然意識到現(xiàn)在再說這些有點幼稚，急忙轉(zhuǎn)了話題問：“你覺得電視還有希望嗎,？”
“融合發(fā)展,，融合發(fā)展，中央不是定調(diào)子了嘛,。電視臺不會消失,。但是地方臺下面會走一個什么樣的路子，還真得看我們這幫從業(yè)者能拿到多少本錢了,。嗐,，以后該說‘你們’這幫從業(yè)者了！嘿嘿?！?p> 呂東恍然大悟似地點著頭,。她把身子往前探了探,，壓低了聲音說：“郭臺一直讓我拿方案,，問我下面想怎么弄。我覺得還是先從管理上下手,，向管理要效益,。你比如說‘同工同酬’這事。喊了這么多年,，但是正式工的獎金一直還是不參與二次分配,。你也知道，臺聘和崗位的早就放到一個鍋里,，實行多勞多得了?，F(xiàn)在正式工干活的還有幾個？每天都是晃日子,，月底獎金比臺聘的多一半,。這個現(xiàn)狀得改一改?！?p> 牛小斌聽完,，收回了因配合呂東而傾斜的大腦袋。目視前方,，面無表情,。突然，他站起來,，沖著遠處大喊一句：“小紅,，咱倆再喝一個？”
呂東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下意識地端起酒杯,。剛要喝，老牛突然轉(zhuǎn)身看著他,，又用棒茬味的方言說道：“雄關(guān)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呂東,，該你了,！”
呂東這次沒有想笑的沖動，而是僵在了那兒,。突然,，她端起杯一仰脖，把酒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