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長發(fā)來通知,,年級有個推優(yōu)入選校級好青年的名額,,課后在階梯教室民主投票,。
因為評價條款里明確注明要有一定志愿服務經(jīng)歷,參與開展科研,,大家都心領(lǐng)神會地想到程一朵,,一張一張寫著“程一朵”的票讓黑板上的數(shù)字不斷累加,過程平和且順利,。
“同學們,,成果當然是一方面,,你們也要選擇品德好點的吧!”夏雪突然站起來,,走到講臺上冷冽地抓起投票向四面八方甩飛,,“這種偷……不,現(xiàn)在只能說是擅自拿了別人貴重物品,,學院還沒給說法的人,,配叫好青年嗎?”
白色的紙片紛紛揚揚,,落到前排的課桌上,。沒有人撿,整個世界是瘋了一般的寧靜,。
“夏雪,,你不要血口噴人!”吳雙看不過去,,站起來呵斥,。
“是我血口噴人,還是有的人做賊心虛,,大家自己清楚,!”夏雪不屑的眼神掃過所有人,隨后斬釘截鐵地離開了教室,。
“我去院辦請示一下,,今天的投票就先到這兒?!卑嚅L支支吾吾地打圓場,,示意大家先離場。
“一朵你還好嗎,?”身邊傳來輕柔的關(guān)心,。
程一朵低垂著眼睛,睫毛微微顫抖,,很努力地把情緒憋回去,。
即便知道清者自清,謠言可以不予理會,,但是方才夏雪大庭廣眾的斥責讓她無地自容,,她沒辦法再微笑看向同學們的眼睛,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一樣,。
“一朵,,我相信你。”班長收拾好一地狼藉,,認真地說,。
“我沒事啦,實驗室那么忙,,師兄還在等我呢,。”程一朵背起書包,,頭也沒敢抬地向外走去,。
背后又傳來更為清晰的一句。
程一朵,,我相信你,。
忍住即將奪眶的眼淚,停頓了幾秒,,依舊沒有勇氣回頭,。
我知道,長大有時也會是一種可怕的力量,,它震撼我,,動搖我,摧毀我,。我不害怕,都不害怕,。
我會慢慢適應了沉默,。
我會成為一個很好的戰(zhàn)士。
在不被了解的時光里,,倔強抵抗著流言的拖曳,。
但只要星星點點的溫暖,就可以輕易瓦解我,。
“一朵,,施主任讓你去一趟學院!”到實驗室沒多久,,班長的電話就追過來,,還好心地安慰說,“不會有什么問題的,,別擔心,。”
再次踏進院辦,,里面坐著母親,。
本來不緊張的,看到母親搓著手賠笑,一臉局促地鞠躬點頭,,心突然沉了下去,。
那是個從來都驕傲的人。
不常聯(lián)系,,和自己仿佛生活在兩條軌跡上的人,。
如今也被拖進了這一場風波,在接到一通電話被告知“你女兒偷東西”了之后,。
她最不愿意被母親看到自己無能為力的模樣,,臨近的腳步異常艱難。
揚起聲調(diào)叫了聲“媽”,。
甚至沒敢看她的表情,,不管是陰云密布還是滿不在乎,她都會很難過,。
“施主任,,您說的事情我知道了。一朵不會偷東西,,我的女兒我了解,。既然現(xiàn)在沒有解決辦法,您可以通知夏雪的父母,,我們一起看看怎么解決,,不要影響一朵的前途就好?!?p> 和顏悅色,,沒有任何憤怒,是真的嗎,?
程一朵抬起頭,,看向眼前的女人。
施主任對母親的回答很滿意,,“我也相信一朵,,她的導師還專門找我們做了擔保,叫你過來只是告知這件事情,,學院會查清楚,,還她一個清白,畢竟最近學校很多評優(yōu),,一朵還是非常有希望的,。”
離開院辦,,程一朵默默跟在母親后面,。
她想說些什么,話到嘴邊又吞了下去。
走到停車場,,母親停下腳步,,程一朵鼓起勇氣說了聲“謝謝”。
忽然一個巴掌毫無防備地落下來,,重重砸在程一朵的左臉,,立刻顯出一個紅色的手掌印。
“你干什么,!”旁邊汽車里的林阿姨沖了上來,,護住程一朵,“不是說好了,,不生氣,,好好說的嗎!”
“你問問她剛才我是不是給足了她面子,,但她太讓我失望了,。”母親滿面恨意,,和剛剛的云淡風輕判若兩人,。“不好好用功,,學著人家偷東西,,我不管教你,還指望你爸,?”
“我沒有偷,!”程一朵眼眶里蓄滿了淚。
剛剛有多感激,,現(xiàn)在就有多痛苦。
她以為,,母親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相信著她,。
“都這個時候了,還不承認,!”又一個巴掌揚起,,程一朵閉上了眼睛。
靈魂被拆成一個個輕飄飄的小零件,,隨著冬天到處飛,。她不想走了,不想掙扎了,,快灰飛煙滅吧,。
“我沒有偷,就算你今天打死我,我也沒有,!”程一朵倔強地和母親對峙,,經(jīng)年累月的孤單應和著呼吸聲,每一秒都拉得很長,。曾經(jīng)需要愛,,需要陪伴,需要理解,,即便從來未曾得到,,她也學會了不吭聲,沉默變成一張彌天大網(wǎng),,難以描述,,難以掙脫。
母親冷靜了些,,“那為什么夏雪要冤枉你,,不冤枉別的同學?”
“你講點道理好不好,!”林阿姨生氣地拽過她,,“為什么跟一朵有關(guān)的所有事情,你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你十八歲的時候在廠里做會計,,弄丟了兩張收據(jù),后來發(fā)現(xiàn)是副廠長公款請客撕毀了,,你沒被冤枉過嗎,?
前幾年你離婚,明明是老程有了外遇所有人都在責備你,,你沒被冤枉過嗎,?
為什么一朵的話你不相信,卻要相信別人,?
僵持著一直忍住情緒的程一朵,,在林阿姨溫柔的質(zhì)問聲中徹底崩潰了,她哭著喊,,因為你從來沒有愛過我,!我說話大聲是沒禮貌,我一聲不吭就是像爸爸,,我做的好是應該的,,我做的不好就是變壞了,家長會你不想去就不去,,我說的你從來不信,,全世界的孩子都好,,只有我是多余的那一個!
說著跑開了,。
心疼難忍,,頭痛欲裂,母親的偏見就像擺脫不了的宿命,,她可以不在乎其他所有人的看法,,那個巴掌卻將她徹徹底底從自我良好的錯覺里拍醒了。
還是那個需要一點力量來支撐自己站起來的小女孩啊,。
手機響了,,是林阿姨。
繼續(xù)響,,是林瀟衡,。
母親呢?多么諷刺啊,,那個摧毀了她最后一點僥幸心的人,,卻從沒擔心過她。
不知道該去哪兒,,走到校門口索性轉(zhuǎn)了個彎朝向福利院的位置,。
孩子們正在吃晚餐,見到她也沒驚訝,,熱情地招呼著,,“一朵姐姐,來,,一起吃肉丸,。”
每個人都從盤子里挖一勺給她,,堆成一個小山丘,。
程一朵被逗笑了。
陪孩子們玩了會兒玩具,,唱了會兒歌,,好像也沒那么難過了,不管怎么樣,,母親終究給了她一個家。
她還是沒辦法恨,,那是一種讓人頭皮發(fā)麻的連根拔起,。家也許不太完美,也不太溫柔,,甚至還伴隨著支離破碎的恐懼,,但那是一個可以避雨的地方,。她突然想起來,母親在施主任面前說那番話的時候,,笑容是真的,,所以,擔心應該也是真的吧,。
想到這里,,她匆匆忙忙地向?qū)W校跑去。
停車場已經(jīng)沒幾輛車了,,母親和林阿姨靠在車門上四處張望,。
緩緩地走過去,腳步停在離她們一米遠的地方,。
聽到母親溫和的一句,,對不起。
“肚子餓了,,我們?nèi)コ燥埌?。”林阿姨一手拉著母親,,一手挽過程一朵,。
“咦,瀟衡呢,?”車嗖地開出學校,,母親忽然反應過來。
“不好,,估計還在滿學校找你,!”林阿姨踩了個急剎車。
“還說我,!”母親憋著笑責備道,,“自己的兒子也不要了?”
“是??!白送給你要不要?”林阿姨打趣道,。
汽車掉頭奔回學校,,程一朵看著暗紅色的天空,把心調(diào)回了原來的頻道,。
“一朵,,別生你媽的氣,她太緊張你了,?!绷职⒁探o程一朵盛了碗湯,,“我已經(jīng)說她了,再打你我們都不理她,?!?p> “什么?,!”林瀟衡坐不住了,,“楊阿姨你又動手?”說罷盯著程一朵的臉看了又看,。
一道清清楚楚的巴掌印,,現(xiàn)在還沒消腫。
“疼嗎,?”呼吸都急促了起來,,林瀟衡小心地問。
“不疼了,?!背桃欢湫α诵Γ鲱^把面前的湯喝了個精光,。
“楊阿姨,,你不能再這樣了,一朵是你女兒,,你這樣是家暴,,犯法的你知道嗎?”林瀟衡義正言辭地說,。
母親一反常態(tài)地沒有反駁,,低頭揶揄了很久,朝著程一朵說,,對不起,。
對不起。
沒關(guān)系,,嘿嘿,。
程一朵傻傻地笑起來,林瀟衡莫名其妙地在她額頭上一彈,,“你是不是被打懵了,,還笑!”
你不知道,,這是她第一次這么認真地說,,對不起。
我有過好幾次錯覺,,但她好像真的快要好起來了,。
“喏,多吃點,?!绷譃t衡在她碗里夾了很多菜。
土豆,,火腿腸,,娃娃菜,花菜,,堆成一座熱氣騰騰的小山,。
大概是為了找她,出了一身的汗,。耳側(cè)的頭發(fā)貼著頭皮,,林瀟衡看起來特別可愛。
回去的路上,,程一朵踩著林瀟衡的影子,,說,
“你怎么都沒問我夏雪戒指的事情啊,?!?p> “沒什么好問的?!贝┻^一個路燈,,影子倏地變得很短,程一朵離他很近,。
“也對,,我也沒什么好解釋的?!眱蓚€人心照不宣地笑起來,。
“對了,下次你媽如果打你,,你就使勁兒跑,,然后給我打電話,記住了嗎,?”林瀟衡認真地提醒她,。
“她不會打我啦?!背桃欢渥孕糯鸬?。
“你怎么知道?”
“因為她跟我說了對不起,,好幾個對不起,?!?p> 這一整天,她在心尖踮著腳走來走去,,林瀟衡的情緒隨之起起落落,。校園的每個角落都沒有她,他慌,。聽說了她被夏雪當眾刁難,,又被楊阿姨打了一巴掌,他腦袋里全是程一朵可憐又固執(zhí)的模樣,,小小的人兒,,一遍一遍地重復著,“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想到這里,,他難過得全身發(fā)抖,。
“明天會比今天變好一點的?!背桃欢湟琅f笑著,,歷經(jīng)的磨難她只字未提,一路逆著路燈的迷離光線,,淡淡的憂傷從眼睛里飛出來,。網(wǎng)絡上,生活里,,四面八方覆蓋而來的壓力,,全部朝向這個十幾年來都是優(yōu)等生的姑娘。
“一朵你先上去,,我還有點事情,。”林瀟衡將她送到圖書館樓下,,笑著揮了揮手,。
“好?!?p> 見程一朵站著沒動,,林瀟衡不放心地問,“要我送你上去嗎,?”
“不用,,不用。”程一朵緩過神,,“你去忙,。”
林瀟衡看起來平靜如常,,程一朵卻有強烈的直覺,,他比自己還焦灼于那個令人難堪的罪名。但是這么多因緣際會,,始終無法響亮干脆地拒絕所有的污蔑,因為,,她真的以為那枚戒指是林瀟衡送的啊,。
這是她最單薄的羞恥心。
承認對他抱有過不切實際的幻想,,還不如直接默認對戒指的企圖,。
因為那一刻她真心誠意地喜悅過。
“林瀟衡,?!毕氲竭@里,程一朵上前拉了拉他的袖子,。
“怎么啦,?”
“我不要你為我做任何,傻的事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