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越果為禮佛而來”？禪房中,，大至和尚親自給陳權(quán)斟了茶,，兩人略沉默了一會，大至開口問道,。
“禮佛自是真,，但也存了法師替我解惑之念”。陳權(quán)抹了一下光頭,，端起茶碗,，輕輕吹著，悠悠的說,。
“哎,，會昌年的慘事方過，檀越,，你亦曾是佛祖座下,，何故來此作難，這~~~”,。大至語中悲涼之意更甚,。
“住持法師卻是誤會了，我來寶剎并非尋釁,，確是尋法師開解來的“,。陳權(quán)笑著擺擺手，止住了大至的話,。
”前時聽聞那“卯金刀”之讖漸又起了,，法師想必是知曉的，開元年間的王懷古曾謂人曰：”釋迦牟尼佛末,，更有新佛出,，李家欲末,，劉家欲興“,。這王懷古的瘋言瘋語佛門子弟自是知其言語大繆，可世人于這新佛舊佛一事卻是難自辯已,。不過幸在今天子重佛,。這讖言想來亦無甚大礙，畢竟人言多罔，智者無擾“,。
“可話又要說回來,，前有北魏永平二年涇州沙門劉慧汪聚眾反，永平三年秦州沙門劉光秀謀反,，延昌三年幽州沙門劉僧紹聚眾反,，延昌四年冀州沙門法慶聚眾反。這法慶亦是劉氏,，咳”,。
”再往后熙平元年月光童子劉景暉反，孝昌元年劉蠡升稱天子等等,。不過好在這些都是三百年前的舊事,，于今時只做些談資‘。
”哎,，可誰想便是于本朝,，除王懷古外，太極元年的劉誡之一案,，開元年的劉定高,，劉普，劉志誠等人先后于兩都作亂,。哦,，還有則天皇后時萬年縣女子劉凝靜之案，綏州白鐵余以劉薩訶預(yù)言于綏州生亂,，稱“光明圣皇帝”等等,。在大唐啊，嘖嘖,，劉氏著實不大安分的,。這前事種種，法師覺得,，天子和朝中公卿可果真于這“卯金刀”讖言無所動,？當(dāng)年的楊釗便是因其“釗”字合了金刀之意為玄宗皇帝改名國忠的”。
“所以我是覺得,，世事難料,，卻是有些說不準(zhǔn)的。法師是知道的,，我曾于佛門修法,，如今雖還了俗可向佛之心卻是日漸虔誠。這自聞知此間情由后,，心下卻是忐忑不安,，惶惶不可終日矣,。可這滿腹煩憂卻是無從訴說,，故此番路經(jīng)下邳便想著來叨擾法師,，以解心中之郁”。
大至有些恍惚,，陳權(quán)后面的那些胡言亂語早就無心理會,。他的腦中已經(jīng)被陳權(quán)一個個吐出來的名字填滿了。這些人大至怎會不知,？這可都是數(shù)百年間佛門子弟所掀起的波濤,，而最終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
金刀,，金刀,。這把刀插在佛門身上貪婪的吸著血，無一刻停止,。
難不成佛家又要渡劫了嗎,？
”咳,，咳,，法師,？法師？“,。陳權(quán)的聲音把大至的心緒拉了回來,。
”聽聞住持法師俗家亦是劉氏“？陳權(quán)似笑非笑的說道,。
”什么,？將軍何意“。大至剛剛回復(fù)的心緒又被陳權(quán)的問話擊了個粉碎,。隨后心底涌起的憤怒幾乎讓他忍不住要將手里的茶杯砸到陳權(quán)頭上,，蒼老的身軀此時卻是像個要登上決斗場上的武士，血氣似要滿溢了出來,。一雙眼睛狼一般的死死盯著陳權(quán),。
”將軍可是以為貧道枯朽，釋迦院便任由將軍欺侮“,？若如此,，將軍請離去吧，這釋迦院受不得將軍之禮”,。大至憤怒的幾乎咆哮著對陳權(quán)說,。
“哎，是弟子言辭有誤,，為住持法師所疑,，法師請先莫動怒，且聽弟子道來”,。陳權(quán)倒是不慌,，依舊是用從容的讓大至厭惡的語氣說著。
“法師,，弟子有一事不明,，還請法師解惑。這天下佛門信眾何其多也,，便是朝中公卿篤信者亦不在少數(shù),。已故的白居易白樂天，在世的李景讓李后己,，裴休裴公美,，包括現(xiàn)鎮(zhèn)武寧的李大使等等。這么多的公卿大員,，世家高閥中人,，何以會昌年法難之時竟未能勸阻天子？法師當(dāng)知,，這世家公卿于朝野之力何其大也,，天子亦非果能乾綱獨斷的，可何故佛門竟遭此劫難’,？
聽了陳權(quán)的問話,，大至漸漸平靜了些不由得開始思考著，他自然知道這天下信佛者多,，便是剛剛陳權(quán)提及的那些高官自己也曾見過一些,，對自己都是推重有加，于佛門更是虔敬,?？蔀楹螘龝r還是那般呢？大至雖于世事并非無知之人,，可終究是大多數(shù)時間精力都放在禮佛學(xué)法上,，思索了一番依舊模糊，似有所得,，卻又有些琢磨不定,。想了想，便和緩了語氣問：”將軍可有所得“,。
終于是等到了這句問話,，陳權(quán)咳了一聲，將自己想好的說辭倒了出來,。
”住持法師,，弟子倒有些思慮,，還請法師指正。自天寶年后,，這大唐的年景,，哎，著實是不大好過,，遇上圣明天子,，日子便好些，可若是天子喜玩鬧的,，這天下之事便不好言說了“,。
”安史賊亂是平了，可這地方藩鎮(zhèn)卻是漸不可制,，于朝廷號令多是陽奉陰違,，更是多有大逆之舉。遠(yuǎn)的河北三鎮(zhèn)不提,，法師于下邳修行,，自是知曉這武寧鎮(zhèn)的情況。加上周邊的回紇,，吐蕃競相作亂,，這朝堂，這天子哪里還有過往的尊崇了“,？
”朝中之事更是不堪,，這內(nèi)官跋扈，莫說于公卿說殺便殺,，便是天子也~~~,，哎“。
”法師,，故而弟子覺得,，現(xiàn)如今，勿論天子,，還是藩鎮(zhèn),，亦或內(nèi)官，便是手中有刀才行得安穩(wěn),。那朝中公卿大員,，有多少已成了刀下亡魂？現(xiàn)今亦只是看似尊貴,，可于天下事,，能做的了多少呢？所以這會昌之事,，非是其不愿為之,，只因無力罷了“,。
大至一點一點的將陳權(quán)的話嚼碎，一遍遍的在腦中思索,，似有些道理,，可這人是想做什么？莫不是也想仿效佛門的那些個前人作亂,？
”將軍，佛門本于世外修行,，不理凡事的,。但這普天僧眾亦是出身俗世，雖曾有些狂悖奸徒不修佛法,，于世為惡,，可貧道以為，這天下佛門中人,，現(xiàn)時俱是尊天子,，忠社稷的，自是不需理會世間誣謗,，更是不會附惡”,。大至定下心神，義正言辭的說道,。
陳權(quán)一愣,，這大和尚想到哪里去了？
“哎,，法師怕是誤會了,，弟子出身佛門，卻是天子欽點的六品都尉,，雖是品階不高,，現(xiàn)今卻獲命于徐州自領(lǐng)一都數(shù)千人馬。勿論朝中公卿如何禮佛,，然法師可見領(lǐng)兵大將于佛門如此干系卻不為天子所忌,？天子于我是何等之信重，我必惟忠惟敬,，以死報之,，怎敢心懷叵測？況我又非劉氏,，弟子雖是家道中落,，于世間孤苦，可隱約間也曾聽聞自家出自潁川陳氏,。說句大逆之言,，這便是想如那佛家前人亦不可行啊“,。陳權(quán)苦笑著解釋道。
“都尉莫怪,，是貧道想左了,，既如此，不知都尉是何用意”,？大至告了罪,，疑惑的看著陳權(quán)問道。
”法師可知這武寧將有大變,？天下亦或有變了,，哎~~~“。陳權(quán)沮喪的長嘆道,。
”哦,？還請都尉詳言之“。大至給陳權(quán)又斟滿了茶,，等著下文,。
”弟子師父靈佑法師于李大使相交頗深。先前弟子出山之后曾親手為國除賊,，先于揚州監(jiān)軍府中將那曾禍亂天下的仇士良余孽,，其親信副監(jiān)擊殺。也正是在監(jiān)軍府內(nèi)獲知了“卯金刀”之事,。弟子自是心下不安,，恐佛門有難，后輾轉(zhuǎn)逃亡至徐州,，得李大使所助安頓下來,，本欲去龍華寺將”卯金刀“一事告之，可未及前往,，便被傳召入京,。卻不想這徐州的銀刀都竟不知為何牽連其中”。
“哎,，入京之時,，行至芒碭山便遭遇了銀刀都追殺，弟子本念必死,，復(fù)又擊殺了仇士良之四子,，便是想著即是命隕亦當(dāng)誅賊為先”。
“幸蒙佛祖庇佑,，終是保下命來,。入京后，原以弟子所行之事大罪，必命不保矣,，已做慨然赴死之備,。可天子垂愛,，竟自憐惜,，非是不罪，反許我厚職,。由此弟子亦得以于京中相交公卿,，方知那“卯金刀”之事京中亦是有傳。加之銀刀都牽連其中,，哎,，這事卻是棘手了“。
”弟子于徐州安頓之時,，那銀刀都更是屢屢作惡,，竟尋機謀害過李大使,，此間之種種,，眼見這武寧鎮(zhèn)烽火將燃了“。陳權(quán)一氣把這長長的一段話說完,，緩了口氣,，低下頭喝了口茶，偷瞄了一眼大至,，眼見大至臉色已是凝重,，更多了些苦色。
‘哎~,，檀越之義舉貧道自是敬服不已,，可，可這武寧果又將生變”,？大至苦著臉問道,。
“法師，這其中之事亦非隱秘,，稍問詢一二便可知曉,，況且弟子亦無暇于此飄搖之時來尋法師逗笑”。陳權(quán)真誠的說道,。
大至心下卻是苦悶不已,，他倒是未多懷疑陳權(quán)的話，就像陳權(quán)說的,，這樣的事情不是什么隱秘不可知的,，佛家雖出世，可于世間探尋些消息并不難?？呻y不成武寧鎮(zhèn)又要興起戰(zhàn)亂了嗎,？二十年前太和三年的軍亂自己見過，五十年前的那次大戰(zhàn)亦是親歷的,，每一次都是尸山血海,，而每一次，佛家都如同待宰羔羊,，保住性命已是不易,，亂軍劫掠就更是只能裝作不見了。
這一次呢,，若是果然如這都尉之言,，武寧作亂，再牽連上”卯金刀“一事,，這是要天亡佛門嗎,？
“咳，不知,，不知檀越此間可有救助佛門之策,？檀越雖是還俗，可香火之緣卻是未斷,，還望檀越能施以援手“,。大至一時無有對策，可突然想到這陳都尉今日來此,，必不會只是來告之世間之事的,，定有所謀，那不妨就聽其言語,，若可行那不妨應(yīng)下便是,。
”哎，不瞞法師,，弟子現(xiàn)今亦是無措“,。
”弟子雖受困俗世不能日日侍奉佛祖，可亦是愿為佛門護(hù)法的,。況且弟子本為天子欽點,，便是出身佛門亦不足為外人忌。那“卯金刀”更是牽連不至,。但因此前誅殺了仇氏奸賊,，竟為內(nèi)官所記恨。天子雖是憐惜,，可法師亦知這大唐的閹宦何等做派,，故所助不多。如今弟子徐州赴任，只領(lǐng)了二百余相熟禁軍,，怕是過兩日入了徐州自身亦是不保,，此時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陳權(quán)連連搖頭嘆息著,。
”都尉,，貧道雖是垂垂老矣，可并非愚鈍不堪,，都尉何意不妨直言罷了,，若是果真助的了都尉，保的佛門不為所害,，貧道自會斟酌行事”,。見陳權(quán)語中之意漸露，大至也便把話說開了,。
“住持法師言至于此,，弟子亦直言之。弟子現(xiàn)今領(lǐng)了果毅都尉,，領(lǐng)銀槍都,。法師應(yīng)知這果毅都尉是為何職，天子這是意欲武寧重置府兵,。而此后,，若是不死,，那恐怕弟子便會在這武寧鎮(zhèn)扎根了的,。可因內(nèi)官作梗,，朝中非但未曾補足兵源,，便是輜重錢糧亦不與配給，更無論其他了,，所以,，弟子是有心在這武寧長保佛門昌盛，可卻力所不及“,。
”法師,，如方才弟子所言，這天下間,，刀斧為重,，法師以為如何“？陳權(quán)終是圖窮匕見,，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哦？不知都尉想得些什么“？果是這樣,，大至心下大定,，打秋風(fēng)自己不怕，只要根基不動,。況且這陳都尉若是果真能在武寧扎了根,，又握重兵，那付出一些錢糧自是無礙的,。
”法師,，我要糧，要人,，要地“,。陳權(quán)盯著大至，沉聲的說道,。
”若只是少許錢糧,，念都尉與佛門之緣，貧道自會叫寺里省下些來,，可這人和地,，貧道卻是沒有的“。
”哈哈,，法師,，這武寧鎮(zhèn)軍士有四萬余吧？徐州一地七都便二萬余人?，F(xiàn)時我僅有兩百人,，若依法師之言，那我還是自回長安吧,。這兩百禁軍世代禁中供職,，交游廣泛，此次因存了功業(yè)之心,，方才隨我同行,。便是回轉(zhuǎn)亦不至喪命。而我,，想來天子更不會因此要了我的命,，無非以后做個閑云野鶴塵寰自娛罷了。也正好坐看這武寧潮起潮落,?？纯捶◣熓菍⑷绾螢榉痖T護(hù)法的“。
陳權(quán)第一次有些厭惡這大唐的佛門,，他知道自己的敲詐不甚光明,，可一想到在下邳聽聞這佛寺?lián)碛袔捉f頃的良田,，這老和尚又在此拿著架子，心下頓時覺得,，活該你們被禁,。
”咳，都尉不妨詳細(xì)說說,，貧道再斟酌一番,，若可行，那貧道再想想有沒有辦法替都尉解憂“,。大至見陳權(quán)變了臉色,，略一思慮，覺得或許可再摳出一些,，省的逼急了這些個拿刀的惹出事端,。
”嘖嘖，法師不是為我解憂,，而是為你我解憂才是“,。
”咳，其一,，我要三千人馬三月食用的糧草,，外附錢一萬緡。法師莫急,，略算了下,，八萬石而已，佛門拿得出,，便是于法師處亦不到年收糧的一成,，至于錢一萬緡，更是可做不計的,，我也是侍奉過佛祖的“,。
”二,，我要五百頃良田,，以作招軍之籌。最后,，我要法師替我在這下邳告之鄉(xiāng)里,，凡應(yīng)召入伍者，皆予田五十畝,，不課,，便是如此了“。
”許來法師會心痛些,，可不瞞法師,，現(xiàn)今這都尉,，我卻是看不上的。這武寧鎮(zhèn),，亂事將起,，曾聽人言：“時勢造英雄”，我自非英雄豪杰,，可于這亂世亦想爭上一番,。或于此掙個將軍也是未可知的,。便是因亂丟了性命,，法師所付出的無非是些許錢糧，土地想來自有法收回,?？扇羰俏以谶@武寧站穩(wěn)了呢？呵呵,，法師還是自做斟酌吧”,！陳權(quán)說完這些便不再言語，拿著手中的茶杯端詳著,。
大至不停的撥弄著手里的念珠,，細(xì)細(xì)的琢磨著，陳權(quán)索要之物卻是不多,，可也不少,，是屬于那種即會讓人心疼，可疼一下就沒事的程度,。但是到底值不值得呢,？
“不知都尉將何以為佛門護(hù)法“？大至想了想問了這個最重要的問題,。
”我出自佛門,，天子知，公卿知,。之前天子還手書了匾額送至溈山于家?guī)?，親賜了“密印寺”之名。故而我不為佛門護(hù)法又能為誰護(hù)法,？道門嗎,？人家不認(rèn)的。最重要的便是我曾與法師說的刀斧為重,。我手握刀柄,，刀鋒愈利，權(quán)柄則愈重,。這亂世,，走馬燈似的官來宦往,，想來法師亦愿這武寧有一位得力些的佛門子弟長鎮(zhèn)吧“。陳權(quán)放下了杯子,，正坐著回話,，他知道這是此次應(yīng)答的最后一關(guān)了，若是不成,，那自己或許真的會心生惡念尋時來殺人越貨,。
漫長的等待，也不知過了多久,，大至終于停下了手中的念珠,，長嘆了一聲。
”望都尉言而有信,，保佑佛門不遭劫難“,。
”自該如此“。
——
與大至達(dá)成了交易,，陳權(quán)又拜托他寫信給武寧鎮(zhèn)內(nèi)的其他寺廟,，把自己的情況告之，一來表達(dá)些善意,，順便再照舊的索要或多或少的土地錢糧,。大至倒是干脆，既然應(yīng)下了便不再反復(fù),，尋了寺內(nèi)僧眾依著陳權(quán)的交待各自安排,。而陳權(quán)見也無事，便先出了寺去尋眾人匯合,。
”都尉,，怎樣，怎樣,，事可成了“,？齊悅見陳權(quán)出來忙領(lǐng)人迎了上來。
”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