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取名那年秋,,小名兒秋兒。S省鄉(xiāng)下人,,生于1925年初秋,。
她的父親是個教書匠,,窮的叮當響。他養(yǎng)了四個閨女,、一個兒,,秋是大閨女,往下那幾個都不如她,。秋機靈,,長相也好。她打小就凈說大人話,,跟著父親隔三差五的念了不足三年的書,,鋪了一些文化底子,可雜七馬八的話,,也學了不少,,聽上去能把你噎死。她十分有個性,,寧死也不裹腳,,這在當時村里女人中是獨一無二的。母親呲兒她:“死丫頭片子,,不裹腳,,俺就不讓你吃飯?!彼巡弊右还?,說:“不裹腳死不了人,,沒飯吃得死人,俺有一雙能跑的腳,,大不了去偷去搶”,。秋在父母眼里是個亡命徒,滾刀肉,。二老篤定,,就當沒生她,就隨她去吧,!
這年夏末,,秋整17歲,大哥“那年生”都20歲了,,也沒娶上媳婦,。父母無奈,只好答應(yīng)一個殺豬的屠戶,,兩家換親,。秋高挑的身段,圓臉,,濃眉大眼,,嘴角下有個黑痣,她除了黑點兒,,別的無可挑剔,。他死也不肯嫁給那個傻大憨粗又缺心眼兒的男人,父母一狠心,,找了幾個村里娃子,,用繩子把秋捆在新郎的毛驢車上,在烈日當空下,,那個新郎牽著那頭老毛驢,,走在一條荒涼的小路上。
那條路坑坑洼洼,,兩個木轱轆七扭八歪,,吱吱作響。路兩旁的蘆葦看不到盡頭,。秋鬧夠了,,喊道:“快把蓋頭給俺摘下來,俺都熱死了”,。新郎說:“咱娘說了,,蓋頭不能摘,繩子不能解,?!鼻镔M了半天口舌咋也騙不了他,。新郎口里反復說著:“這都是咱娘的主意?!鼻镄南?,到了洞房手腳也得綁著,,直到生米做成了熟飯,。秋心里難受,嚎啕大哭起來,。那頭老毛驢也跟著嚎了幾聲,,三晃兩晃,直挺挺倒下,,壽終正寢,。這頭老毛驢是新郎的命根子,新郎撲通往地上一跪,,咧著大嘴“哇哇”哭起來,。好像哭他親娘。秋瞅見路兩旁的蘆葦塘,,靈機一動:“快給俺解開,,俺要把毛驢救活?!毙吕深D時沒了哭相,,趕緊給秋松了綁。秋指向不遠處的一棵老柳樹:“快去撅一根柳樹棍兒,,俺要點他的穴,,那柳樹棍兒可靈驗了,一點就好,?!毙吕伞鞍ズ簟绷藘陕暎鲩_八字步,,頭也不回,,直奔那棵老柳樹跑去。
秋趁機鉆進了蘆葦塘,。一直也不下雨,,這片蘆葦塘,較淺地方的水都讓日頭蒸發(fā)了,,露出了又粘又臭的爛泥巴,。秋知道蘆葦塘里的水,有的地方不止齊腰深,,深的地方能淹死人,。秋邊跑邊念叨:“秋菩薩保佑,,闖過這關(guān)?!钡惹锱苓M了那片較為茂盛的葦塘,,停下來喘氣時,新郎拎著個柳樹枝回來了,。發(fā)現(xiàn)秋不見,,他哭著直抽自己的嘴巴。秋沒出過遠門,,但她知道這兒離平安縣城不算很遠,。她盤算好了,去縣城,,投奔他的表姐,,聽說表姐夫在城里開了個雜貨鋪。她心里只是有個奔頭兒,。等跑出這片蘆葦塘,,也不知道碰上啥情況。他聽到新郎連哭帶嚎喊他名兒,,那聲音越越來越近,。秋兒就拼命的跑,一直跑到聽不到新郎的哭喊聲,,他才停下來喘口氣,。
他渾身粘滿了臭烘烘的爛泥巴,塘里又悶又熱,,那毒日頭把她惹得直罵娘:“再不趕緊走,,就得把俺悶死?!鼻锷钜荒_淺一腳,,幾乎耗盡了力氣,好不容易跑了出去,。那塘邊有個大土坎子,,坎子上站著三個帶槍的偽軍,好像正等著秋兒送上門來,。秋兒見過偽軍,,她家村里頭王老三就是吃軍糧的偽軍。他盤算著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還能把俺咋的,。她連抓帶登的上了大土坎子。
有個外表斯文儒雅白白凈凈的偽軍,面帶微笑,,上前拉了她一把,,秋一屁股坐在地上:“俺那娘呀,快把俺累死啦,,你們行行好,,誰有水,快給俺喝一口,,俺渴的厲害,。”那白白凈凈的偽軍想送水給他,,被一個尖嘴猴腮兒的偽軍攔下了:“你跟我去炮樓,,那兒有水,也有好吃的,,管你夠?!鼻飬柭暬亟^道:“俺不去,俺還要趕路去城里,,行行好,,快把水給俺喝口?!蹦羌庾旌锶膫诬姳荒莻€白白凈凈的偽軍拉到一邊兒,,小聲的說:“咱可都是中國人,你可別把事兒做絕了,?!绷硗庖粋€偽軍也跟了過來;“可不是嘛,,你看她挺可憐的,,看她的穿戴,準是逃婚的,,咱們不能落井下石呀,。”那尖嘴猴腮的偽軍扯著公雞嗓子說:“沒事兒,,我了解那個山木太君,,他玩夠了自然會放人,不會傷著她,,咱們拿了賞錢,,找機會就逃跑。”秋有所察覺,,那尖嘴猴腮的偽軍,,準是想打她的歪主意,于是她扭頭就走,,那尖嘴兒偽軍睜開同伴的手追向秋:“哎,,別走,我這就帶你去喝水,?!鼻镛怂幌拢涌炝四_步,。尖嘴兒緊跑幾步攔住她,,把小眼睛一瞪:“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蹦前装變魞舻膫诬姾莺莸囊Я艘а?,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看那意思,,非殺尖嘴兒不可,。另外那個偽軍往身后瞅了瞅,便暗自拽了一下那白凈的偽軍,,又往后丟了一個眼神兒,。
只見一個油頭粉面,大概有50歲的男子騎著自行車,,從炮樓那邊兒趕了過來,。他仔細端詳了一下,有理不怕聲高的秋,,秋說:“你來得正好,,你給俺評評理。俺一沒偷二沒招惹誰,,他憑啥抓俺去炮樓,。”那尖嘴說:“你鬼鬼祟祟從蘆葦叢里鉆出來,,我就看你像八路探子,,今兒我非把你帶走審訊不可?!蹦怯皖^粉面的男子把車一支,,走進尖嘴:“哎,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我看就算了吧,?!薄叭ィ@兒沒你事兒,!”那油頭粉面的男子從兜里掏出五塊大洋,,往尖嘴兒兜里一塞:“我看她也不像八路探子,你說對吧,?”“對,,她不像”。尖嘴笑著說,。
秋沒見過大世面,,可她是有靈性的,她的靈性是超過常人的,,直覺告訴她,,那個油頭粉面貌似合善的男子一定對他有所企圖,于是他從長計議坐上他的自行車,,臨走時他沖那個白凈偽軍,,回了個面帶羞澀的笑容,這是他有生以來,,初次不由自主的對一個男人暗送秋波,,他把那個白凈的偽軍一直目送到炮樓。
那個油頭粉面的男子是這十里八鄉(xiāng)有名的大廚,,據(jù)說他在皇宮里當過御廚。山木是請他來燒菜的,,他對身后的秋說:“你今天幸虧遇上了我,,不然你就被山木太君糟蹋了?!鼻飭?;“那你為什么要救俺?”大廚劉西和說:“我看你十有八九是逃婚的,,不能逃出狼窩,,又入虎穴。咱們都是中國人,,我不救你于心不忍,。”秋說:“俺孤身一人,,身上沒錢,,你可別指望俺報答你,等俺有了錢,,你那五塊大洋,,俺一定加倍還你。”劉西和說:“我看出來了,,你身上沒錢,,可我那五塊大洋原本是發(fā)給伙計的工錢,我那伙計說了,,再拿不到工錢就給我撂挑子,。我那“香滿樓”就指望他了,他一走誰來幫我呢,?”秋說:“俺聽出來了,,你是想讓俺幫你,可俺啥都不會干,,你說俺咋幫你,?”劉西和興奮不已:“好說好說。嗯,,這么著吧,,你到我那兒,先幫我上菜上飯,,力氣活不用你干,。你若想學一門手藝,我會把我的廚藝都傳給你,,說不定以后你就是大掌柜,,咋樣?我這人夠厚道吧,?!鼻镎f:“俺知道你是個好人,人也厚道,,可是俺是個黃花大姑娘,,一個人出門在外,你就能保證以后沒人敢欺負俺,?”劉西和萬分激動,,心都快蹦到嗓子眼兒:“能保證,能保證,,我不瞞你說,,別說楊柳鎮(zhèn)了,就連城里的日本人提起我劉西和,,也會給我面子,,你說誰會有膽子欺負你?”“那俺就放心了,?!鼻镆呀?jīng)有了主意,,先穩(wěn)住劉西和,只要給她脫身的機會,,一定能跑到城里去,。
這是一條很少有人經(jīng)過的小路,路兩旁長滿了一人多高的雜草蘆葦,,那蘆葦尖兒都碰到人臉上了,,劉西和要不是沖著高木大佐的面子,他怎么可能來這個讓人覺著如影隨形的鬼地方,。秋覺得發(fā)瘆:“這道咋越走越窄,?”“別說話”。劉西和也覺著發(fā)瘆,,把車蹬得飛快,。過了一會兒,劉西和壓著嗓門說:“沒多遠了,,等到了大路,,再走小半個時辰就到了楊柳鎮(zhèn)。大路有個路卡,,興許有日本兵,,到了那兒,你就裝傻“咿呀咿”的別說話,?!鼻锬樁紘槹琢耍骸澳阏f過就連城里的日本人都會給你面子,咋了,,你騙俺,?”“我沒騙你,俗話說,,縣官不如現(xiàn)管,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兒,,連個電話也沒有,,等你拉上關(guān)系恐怕,也晚了,。這些龜孫子拿禍害女人當飯吃,,簡直不是人?!?p> 秋心里糾結(jié),,這人咋才是壞,才是好,。她想起那白白凈凈面相和善的偽軍,,想起那些當漢奸的中國人,,都被人罵了八輩兒祖宗,死了都不許進祖墳,。這人一想多了,,兩眼就發(fā)直,那直線射出的目光在移動中暫停在一個赤裸裸,,紅白分明的尸體上,。秋“娘”的一聲尖叫,扭頭抱住劉西和,。劉西和機靈一下剎住車,,兩腳人字形一支,回頭問“咋啦,?”秋“嗖”的下了車,,挪到劉西和的前邊,臉色都變了,,她指向后面,,緊靠路邊的那塊蘆葦?shù)兀骸澳牵怯袀€死人,?!薄笆裁矗坑袀€死人,,我怎么沒見,?”秋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往后指了指,。劉西和見死人見多了,,不覺膽小,只覺好奇,,瞄著秋指向的那塊被人踏平的蘆葦走了過去,,只見劉西和咬牙切齒的罵道:“小日本,我日你祖宗,?!蹦鞘且痪咭唤z不掛的少婦的尸體,肚腸子都冒了出來,,頭發(fā)散落著,,睜著眼睛,嘴里叼著一塊人肉皮,。秋實在看不下去了,,背著臉,直掉眼淚,。
這時有兩個帶槍的偽軍神色慌張的跑了過來:“劉老爺,,你回來了,,你剛才沒見有個女的嗎?”劉西和沒吱聲,,指了一下前面,,那兩個偽軍一個沒吭聲臉都變形了,另一個直跺腳:“TMD,,晚了一步,。”那個一直沒吭聲的偽軍,,一轉(zhuǎn)身像追兔子一樣跑了,。一會兒,兩個人都沒影了,。劉西和啥也沒說,,一揮手上了車。
時間不長,,瞧見柵欄,。那柵欄設(shè)在通往楊柳鎮(zhèn)的一個十字路口,凡去楊柳鎮(zhèn)的外地人,,都要被檢查,。劉西和只見一個偽軍在崗,那偽軍小名叫二歪子,,他喊了一聲劉老爺,。劉西和直喘大氣:“那兩個兄弟呢?”二歪子色瞇瞇上下瞅了瞅秋,,又把目光移向東邊,,指了指:“哎,別看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見前面不遠處有十幾個路過的百姓,,直往路邊坡下青紗帳里瞅,,那塊青紗帳里顯然有動靜,隱約聽到有人“哇啦哇啦”的直叫,,一會兒就不叫了。路邊看熱鬧的行人全都趕緊離開了,。有個偽軍攙著一個一瘸一拐的偽軍,,往柵欄這邊走。劉西和趕緊迎了過去,。那受傷的偽軍小名叫東子,,他二嫂被兩個爛醉如泥的日本兵先奸后殺,,那兩個日本兵也被他開膛破肚。他渾身沾滿了血,,大腿肚子挨了一刀,。劉西和見狀,壓著嗓門說:“快把衣服脫了,,跑的越遠越好,,一分鐘也別耽擱!”東子想給二嫂收尸,,直奔那條小路,,誰也攔不住。同伴只好跟了過去,。二歪子一看事不好,,把槍一扔,跑得比兔子還快,,一會兒就沒影了,。
劉西和也急忙帶著秋趕往楊柳鎮(zhèn),秋一直不說話,,劉西和也沒言語,,悶著頭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