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剛過,喧囂的街上便傳來一陣鼓聲,,將酣睡的陸安平驚醒,。
日光穿過窗欞上的麻紙,正直直地照著,,無數(shù)塵埃翻滾不定,讓他恍如隔世。
“夢中還是三足金烏,、紅日初升這些,沒有半點《與日長生冊》的痕跡,?”
陸安平用力揉揉前額,,麻利地從榻上爬起,郁悶地圖了口氣,,“反倒早已熟練的五芽真文仍不時現(xiàn)出,。”
“難怪道門修行偏愛洞天福地,,每日修行道法便要打坐許久,,還不算研習(xí)其他八藝;市井中靈氣稀薄不純,,還極易受打擾......”
“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吶,!”
“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打通九竅,邁入鳳初中境,,那時或許清楚那道先天符圖化影,,還有那《與日長生冊》?!?p> 陸安平盤腿坐在榻上,,兩手橫于膝前,閉目吐息,好不容易在鼓聲中入靜,,可惜靈氣駁雜,,運行滯澀,不由得睜開雙眼,。
他瞥了眼微斜的陽光,,心念一動,從五陰袋中摸出那卷《遁甲真經(jīng)》,,翻到丁甲神術(shù)那頁,。
——這是目前最適合他修行的道術(shù)。
“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陰陽,和于術(shù)數(shù),,食飲有節(jié),,起居有常,不妄作勞,,故能形與神俱,,而盡終其天年,度百歲乃去,?!?p> “時有真人,提挈天地,,把握陰陽,,呼吸氣精,獨立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壽敝天地,無有終時,,此其道生,。”
“中古之時,,有至人者,,淳德全道,和于陰陽,,調(diào)于四時,,去世離俗,積精全神,,游行天地之間,,視聽八遠之外,,此蓋益其壽命而強者也,,亦歸于真人,。”
陸安平無聲地念誦,,眉頭微微皺起,。
他自幼讀書,知曉上古有圣人出,,化育萬民,,多是些傳說;稍近些,,大乾之前則是大周,、大燕等王朝更迭,或持續(xù)一兩百年,、或三五百年,、最長的大周享國也不過八百年,這些有世俗史書記載,。
丁甲神術(shù)這篇,,明確將廣成子下昆侖山傳道,作為中古與近古的分野,,也即三千年前,,這讓他產(chǎn)生一種滄海桑田之感。
不過方外修行人養(yǎng)生全形,,動輒百年壽數(shù)——隱先生也說騰云境真人便有三甲之壽,,到暉陽境便享壽三百年,時間尺度自然與凡俗不同,。
東海銅鼓仙成名便兩三百年,,喬大叔也稱被叫了兩百年魔頭;山中清修,,經(jīng)歷世俗朝代更迭,,這樣看來,三千年也并不太久遠,。
——按寧浮生所說,,蓮鶴方壺三千多年前便有赫赫威名。
只是......
陸安平面露疑色,,目光接著往下:“當(dāng)今之時,,生民蒙昧,濁氣沉沉,,爐鼎偏廢,,能修道者,十不存一......自廣成先師以降......”
他自然看出這是遁甲宗祖師申玄芝、廣成子第七位嫡傳弟子親述,,說中古以后,,生民爐鼎偏廢,不如上古,、中古之人那般契合修行,。
這讓他不禁好奇,三千年前,,甚至更久遠的上古時代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以至于這位遁甲宗祖師有這樣的記載。
體內(nèi)金蠶蠱隱約竄動,,陸安平苦笑了聲,,細細默讀一遍,旋即將真經(jīng)合上,。
在他看來,,申玄芝本意是中古以降,人身爐鼎漸衰,,所以開創(chuàng)此術(shù),,以養(yǎng)生全形,提升爐鼎,,很適合先天不足的他修行,。
而且丁甲神術(shù)與前面道法所載呼應(yīng),不拘行走坐臥,,皆可修行,;斗法之時,更是周身金芒護體,,百邪不侵,。
“即便到不了金庭玉柱的境界,起碼能緩解寒癥,,與祖竅那道先天符圖化影有些類似......”
正思慮間,,街上似乎越發(fā)喧囂,震天的鼓聲響個不停,,陸安平輕舒口氣,,收起真經(jīng)與五陰袋,起身走出房間,。
......
......
街道上的殘雪早已化盡,,兩排大紅燈籠高掛在屋檐下,人群熙熙攘攘的,,不時可見些叫賣冰糖葫蘆,、酥餅,、窗花等物事的攤販,甚至有幾對舞獅穿梭其間,,想來便是鼓聲來源了,。
陸安平走下樓,穿過小巷,,又轉(zhuǎn)了兩轉(zhuǎn),才意識到初四三陽開泰,,也是迎神送神之日,,所以比前兩日熱鬧。
“迎神送神.....”
陸安平笑了笑,,心底生出一股異樣的感覺,。
他如今踏入方外修行界,隱約想到世俗祭拜的神祇或許便是某位得道的修行人,,只是流傳下來,,大概不知道源流,便如尋真觀那座無名神像,。
“不過這夷陵郡城比歷山城熱鬧了許多......”
他走在青石板鋪就的街道上,,從嘈雜人聲穿過,感到熟悉的市井煙火氣,,想起了歷山城那些街坊,。
體內(nèi)靈氣氤氳,陸安平就這么走著,,下意識地修煉起丁甲神術(shù)來,。
不同于道法修持中的靈氣運轉(zhuǎn),丁甲神術(shù)更接近先天符圖化影發(fā)動所產(chǎn)生的暖流,,靈氣漸散于五臟六腑,、四肢百骸、骨骼肌膚,,一張一合,,有如打鐵錘煉般。
陸安平只覺氣血有些加快,,腳步也跟著輕便,,舉手投足間,竟是說不出的舒泰,,這讓他感覺頗為新奇,。
——先天符圖化影那道暖流總是被動涌出,不像丁甲神術(shù)這般隨心而動,。
他如蝴蝶穿花一般,,不時從人群中穿過,,偏偏腳步不見匆忙,反而透著說不出的寫意與瀟灑,。
只是越發(fā)覺得周遭民眾呼吸渾濁,、身形遲滯,像丁甲神術(shù)所描述的那樣,。
“難怪余長青,、還有滄溟派兩位弟子眼神那般倨傲,向他們那樣超凡脫俗之人,,吐納靈氣,、長生有望,自然不樂意與凡俗世人為伍,?!?p> “不過長生久視,何其之難吶,!”
想到體內(nèi)金蠶蠱與先天不足的寒癥,,陸安平不禁暗嘆口氣,將丁甲神術(shù)催動更快幾分,;可惜沒過多久,,體內(nèi)靈氣便消耗大半,額頭也冒出細微汗珠,。
“丁甲神術(shù)有六層境界,,如今第一層剛開始修持,一炷香功夫便消耗如此多靈氣,,何時能練到尹奇周身金芒那般境界,?”
“道門九藝,果然還要以道法為根本......”
陸安平輕擦額頭,,不經(jīng)意瞥見譙樓黑色檐角下的兩只紅燈籠,,更遠則是蒼茫的太始山。
他略微頓了下,,揉揉餓得發(fā)慌的肚子,,轉(zhuǎn)過身,輕輕走進附近一家還在開業(yè)的酒樓,。
......
......
他在二樓的黑漆木桌坐下,,只要了份紅煮羊肉、一壺高粱酒,,后來見小二目光有幾分不情愿,,又加了一碟咸蛋、一碟鹵干,,已經(jīng)接近兩錢銀子,。
陽光暖洋洋照著,,陸安平看著灰衣小二舞著毛巾走開,想起歷山城悅來客棧那位胖胖的胡掌柜,,不禁咧嘴笑了笑,。
即便在午后,酒樓也坐得七八成滿,,不拘是生意人,、也有些青衫讀書人,甚至有幾位折沖府的兵士,。
陸安平在歷山城廝混多年,,隨意一瞥,便瞧出周遭食客的身份來歷,;一邊無聊地等著,,一邊聽酒樓眾人的閑談,。
時值新年,,在座食客無非是些勸酒祝福、暢敘情誼的話,,他凝神聽了會,,偶然聽到某位儒生年近三旬未有功名、已經(jīng)婚配卻愛風(fēng)月之地的流言,,不禁啞然失笑,。
沒多久,伙計便將高粱酒,,以及咸蛋,、鹵干端上來,陸安平剛將酒杯湊到嘴前,,便聽到角落里兩位酒酣耳熱的商人低語,,當(dāng)下停住了動作。
“......聽說去年臘月,,河南道符離郡也出現(xiàn)了祥瑞,,就在滿是積雪的歷山上,千百樹桃花盛開,,連龍虎山那些高道也被驚動......”
“消息不假,,去年各地出了多少祥瑞,偏偏咱們夷陵沒有,,我看哪,,是運道差了些......”
“別胡說,你老兄的米鋪生意好著呢;再說運道這事,,是咱們凡夫俗子操心的嗎,?”
“那得是正一觀,,得是龍虎山那些有大修行的真人.......”
陸安平聽得一怔,不由得想起正一觀怕是要張榜天下的事,,喬大叔那般高人自然不怕,,可萬一自己來歷被勘破,落入正一觀中,,也是極為麻煩,。
畢竟正一派既通化外,又深入大乾每一州郡,;單說那位正一祭酒田彥和,,或許可能順著喬大叔這條線、或者五芽真文找到自己,。
陸安平琢磨了會,,仔細回顧一遍寧封仙府所發(fā)生的事,想到兩位一路追蹤他的尹奇與姚化龍已經(jīng)神魂俱滅,,心神略微安定下來,。
紅煮羊肉濃香熱辣,他大吃了幾口,,甫一想起那位不知去向的喬大叔,,方才那兩位商人又開始竊竊私語。
兩人環(huán)顧了眼四周,,似乎更加小心,,特別留意那幾位折沖府的兵士,而后低聲道:“聽說,,正一觀正在追捕妖人......”
“妖人,?”
“沒錯,如今立國五百年,,祥瑞又有許多,,哪里容許妖人作祟?”
“本郡正一觀觀主何松亭,,那可是張?zhí)鞄熡浢茏?,在龍虎山修行過,道法精深得緊......”
“前幾日便深入太始山中,,聽道童傳言,,何觀主親手擊斃了兩位妖人,就在在小楊嶺的破廟中!”
破廟......
陸安平心神一動,,險些將嘴邊的鹵干抖落,,旋即啪得一聲放下筷子。
他轉(zhuǎn)頭往外看了眼,,透過漆黑的屋檐與通紅的燈籠,,街上人頭攢動,,幾只舞獅穿梭其間。
四五個頭頂平冠,,身著黃帔的道士鳴鑼開道,,正緩緩而不失威嚴(yán)地行在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