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旱一直延續(xù)到七月，終于下了兩場雨,，太子的身體也漸有好轉(zhuǎn),。楚岳當值，傍晚太子強打著精神在皇宮散步,，不覺來到太極宮后門,。
“根據(jù)今年的收成，從高句麗秘密回撤百姓的事情恐怕要拖到明年了,。父皇整日心心念念此事,，而孤卻無能為力?！碧討n憤道,。
楚岳勸說：“殿下莫要自責，自古誰能左右天災呢？我三弟和王建將軍已經(jīng)在混倫江流域接收移民,，聽說混倫江流域還算風調(diào)雨順,，相信百姓生活還過得去。其實遼東有的是肥厚土地,，只要消除戰(zhàn)亂,，以我大唐子民的勤奮耕作，一定能夠安居樂業(yè)的,?！?p> 太子又嘆了一口氣：“孤一開始不理解父皇的主張，高句麗是大唐歷經(jīng)數(shù)年,，耗費無窮財力,、物力和人力才剿滅的，誰想戰(zhàn)后卻成了一個燙手的山芋,，不得不考慮讓給狡詐的新羅,。如今看來，舍就是得??！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鞏固邊疆,，強民,、強兵、強國,，小國的臣服與否無關痛癢,，只要他們不來犯我大唐，大唐富足強盛,，早晚他們都得來附屬,。國家邊防固若金湯，又有哪個小國敢來侵犯呢,？”
楚岳越來越覺得與太子的政治取向相投,，大唐有明日明君、仁君,，是大唐臣民之大幸,，也是楚岳實現(xiàn)抱負的希望！
兩人聊得正酣,，迎面來了一位一身白衣金線的偉貌青年,，看到儀仗，緊步走來施禮道：“見過太子殿下,?！?p> 他那深眼窩和突出的雙眼皮,，楚岳一眼就認出此人就是上次跟楊氏幽會的男子。
楚岳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就聽太子客氣道：“表兄免禮,。剛才往西邊去的可是沛王（皇六子李賢）？”
那人行禮不到一半,，迅速起身,，手搭涼棚往西邊瞧了瞧。
“太遠了,，沒注意,。”
然后他回頭又看向太子：“殿下氣色好多了,！微臣近日在東都,，聽說太子抱恙，特來探望,?！?p> 他說著從懷里拿出一個錦盒：“這是皇后娘娘請明崇儼熬制的丹藥，讓微臣親手交予太子,。”
“勞煩母后掛心了,。自從外祖母仙逝,，表兄也不常到宮里走動了?！?p> “多謝殿下記掛,，皇后娘娘為微臣派了官，需要熟悉適應,，所以來的少了,。”
“那今天正好陪孤走走吧,?！?p> 幾人同行，楚岳緊隨太子左右,，對太子的表兄很有戒心,。
眼看離掖庭宮方向不遠，楚岳建議改道：“啟稟殿下,，前面道路失修,，坑洼不平，我們走左邊吧,?！?p> 太子也看出楚岳的戒備,，笑道：“齊將軍不必如此，這位是我姨母韓國夫人的兒子賀蘭敏之,，與孤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兄弟,。”
楚岳忙拱手施禮,。
賀蘭敏之望了望掖庭宮的方向,，明白楚岳為什么阻止太子，他小心說道：“不,，殿下,，齊將軍不是在防備微臣，是在擔心前面的掖庭宮,?！?p> “掖庭宮不過是戴罪宮女居住和勞作的地方，有什么可怕,？”太子笑著搖搖頭,。
賀蘭敏之忙接話：“看來殿下去看望過兩位姐姐了?！?p> “姐姐,？”太子一臉驚奇。
賀蘭敏之立刻跪下,，裝作驚恐萬分的樣子,，看看后面遠遠跟隨的宮人悄聲說：“殿下恕罪，微臣不小心說漏了嘴,，殿下千萬不要……”
“既然說漏了,，那就索性告訴孤，不然孤不饒你,?！?p> “微，微臣不敢啊”
太子示意后的宮人停在原地,，呵令賀蘭敏之：“你原原本本告訴孤，否則孤就把你交給母后,，說你危言聳聽,?！?p> “啟稟殿下,，微臣不敢撒謊，掖庭宮是關著殿下的兩位姐姐,，她們是死了的蕭淑妃的女兒,，義陽公主和高安公主,，被皇后娘娘關在掖庭宮將近十八年了,?！?p> “什么？果真有此事,！”
“是,，是啊,?！?p> “走,，帶孤去看看,?！?p> “殿下千萬不要沖動，要是讓皇后知道,，殿下和微臣都要受罰的啊,?！辟R蘭敏之假意阻攔,。
楚岳此刻恨不能一刀砍了這個人面獸心的家伙,。
太子急匆匆走向掖庭宮，楚岳絞盡腦汁找不到理由阻攔,。
通往掖庭宮的石板路是隋朝修建的,，歷經(jīng)百年，地基凹凸,，石板磨損,，太子不小心滑了一跤,，但是他黑著臉不說話,，悶頭往掖庭宮走去,。
看門的太監(jiān)正在打盹，見到太子慌亂成一團……
太子當晚就要寫奏折,，楚岳知道一切都太晚了,，現(xiàn)在不是好時機,，他仍然跪在太子面前,，把賽穆勒和義陽公主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太子，求太子成全,。
太子也頗為賽穆勒感動,，答應了楚岳請求,。
然而事情總不會如人所愿那樣完美,，皇上和皇后顧念太子的身體和仁慈之心，準許兩位公主的婚嫁,。義陽公主被指給一個侍衛(wèi),，但是那個侍衛(wèi)的名字不是賽穆勒，而是叫做權(quán)毅的門閥子弟,。
楚岳好容易從皇宮一堆繁雜的瑣事中脫身,，去安慰賽穆勒的時候,，賽穆勒已經(jīng)在家里悶了三天,，激動憤怒的情緒也稍稍過去,。
“其實也沒有那么難忘,，她就像我夢中的情人,，永遠觸不可及，本來我也不曾奢求跟她成婚,，現(xiàn)在終于我要走進現(xiàn)實了,。”
楚岳拍拍他的肩膀說：“走吧,，我們?nèi)ツ翀龃颢C,。”
賽穆勒繃住嘴,，用力點點頭：“好,，等我備馬。”
楚岳站在院子里等賽穆勒,，東邊廊亭紫藤下,，一個美麗的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
瑪瑞娜披散著剛洗完的頭發(fā),，認真讀著手里的書,，天生的卷發(fā)蓬起來，額頭兩邊別了兩個鵝粉色的水晶發(fā)卡,，趁出花朵一樣美麗、嬌嫩的臉,；她穿著拖地白紗裙,，坐在微微晃動的秋千上,，畫面美到無以復加,。
當她翻頁時看到楚岳，沖他嫣然一笑，起身走過來問：“帶賽穆出去玩嗎,？”
“是的?！?p> “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義陽公主的事情,，很遺憾！賽穆狀態(tài)很不好,?！?p> “他會沒事兒的，放心,?！背腊参克f,。
***
太子的身體時好時壞，楚岳一直沒能跟太子提起楊氏和賀蘭敏之的事情,。
這天太子再次讓楚岳帶他去見楊氏,，楚岳才后悔自己的遲疑,，而且他聽說最近賀蘭敏之一直留在長安與沛王李賢泡在一起,。
入秋，牧場開闊壯美,，馬兒悠閑地在圍欄里吃草,?；噬虾突屎蟛辉陂L安,，太子也比以往自在了很多,。太子告訴楚岳,，皇上和皇后已經(jīng)為他和楊氏準備好九月的婚禮,，只等著圣駕回鑾就昭告天下,。
說起婚期，太子不像常人那樣期盼,，也不像常人那樣高興,，倒是似有一絲說不出的煩憂,。
‘皇家的婚姻牽扯眾多，太子恐怕也有不得已吧,?！老搿敲船F(xiàn)在是講明的時候嗎？太子之所以憂心,，是他也感覺到了什么嗎？一定是太子察覺到異樣才約楊家小姐出來面談的吧,，若此刻說破似有不妥。而且捉奸捉雙,，空口無憑，被認為是嚼舌根可不太好,，這畢竟不是普通百姓家的婚事,。等等看他們此次會面后的情景吧,，如果確定太子不知道,，再想辦法奏上去也不遲?！?p> 想到這兒,，楚岳又一次深深同情和憐憫著病弱的太子。
楚浩聽從楚岳的安排,，牧場上的聚會只請了少數(shù)幾位信任的人來,，節(jié)目也就是騎馬、射箭,、吃飯,、聊天。
不知道為什么,，太子一早到了牧場,，要求單獨去見楊氏。時辰尚早,，楚岳保護太子來到賽馬場后面的大院逛逛,。
楊氏提前一天已經(jīng)住了進來，太子腳步匆匆來到后院,，四處張望著,，希望能在院子里與她偶遇，好讓會面不那么刻意,。
這時楚岳好像聽見西邊空馬廄里有人說話,，他警惕地悄悄靠近查看，太子緊隨其后,，不想?yún)s看到了最不堪的一幕,。
賀蘭敏之抱住楊氏糾纏不放，氣喘吁吁：“有誰知道,，多年后大唐的皇帝竟然是我賀蘭敏之的兒子,，哈哈！我真想在武后活著的時候告訴她,，我霸占了她的兒媳婦,，將來我的種會當上統(tǒng)治天下的大唐皇帝，哈哈哈,，諷刺啊,，報應啊,！”
“難道你真的舍得我被送到那個惡毒女人的手里,，跟她那病秧子兒子過一輩子？”楊氏邊整理衣服,，邊喃怪道,。
“什么舍不舍得,，我是她的親外甥，太子的親表兄,，可以自由出入皇宮,，到時候，我們見面的機會可比現(xiàn)在多多了,。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我的小乖乖?！?p> “你也不用擔心太子,，他見了我只是敘敘舊，根本不會碰我一根手指頭,。我看他應該……恐怕那個不行?！?p> “哈哈哈……”
太子低下頭,，然后又回頭看看楚岳。
楚岳早就做好了沖進去的準備,，并沒有注意到太子臉上的一絲猶豫,，當他聽到太子說“拿下?！钡耐瑫r,，已經(jīng)把門踢開了。
……
深夜,，太子在燈下來回踱步,。
楚岳又勸一遍說：“夜深了，殿下躺下歇一會兒吧,?！?p> “不，去把賀蘭敏之提來見孤,?！?p> “殿下！”
“孤一定要當面問問他,，母后和孤如此厚待他,，他這是要干什么？”
“殿下息怒,?！?p> “外祖母仙逝，大臣發(fā)現(xiàn)他竟然貪污祈福佛像的建造公款,！即使這樣,，母后還是把事情幫他壓下來,；他一路加官進爵，襲千戶周國公,，而他……”
一連串劇烈的咳嗽打斷了太子的話,，楚岳不敢再阻攔，到殿外吩咐人把賀蘭敏之押了進來,。
賀蘭敏之跪在地上良久,，太子才慢慢睜開眼眼睛。
“說吧,，表兄,，只要你給孤一個正當?shù)睦碛桑驴梢员Ｄ阈悦??！?p> “我本來也沒想著活，但是在我死之前,，確實有很多事情讓太子知道,。”
“你講,！”
“我的母親韓國夫人,、武后的親姐姐，把殿下從小看到大,、捧在手心里疼的,、殿下的親姨母，根本就不是病死的,，而是受武后指使,，被那李義府暗中毒害而死?！?p> “你,，你胡說！”
“殿下不信可以當面問問你的母后,，況且那年殿下已經(jīng)十三歲,，請殿下回憶當時母親可有絲毫生病的征兆？”
太子辯解道：“母后自小喜歡你,，寵你,，你怎么可以……”
“殿下不要著急，聽我慢慢告訴殿下,?！?p> “孤長大后見姨母的面并不多……”
“殿下難道忘了，母親臨死前還陪同外祖母為殿下設宴慶祝生辰？好吧,，如果這件事殿下忘了,，那殿下知道我的妹妹魏國夫人賀蘭敏月是怎么死的嗎?她死的時候只有二十歲，難道她也是病死的,？是你的母后毒殺了她,！殿下想想皇上是不是在那一年頭風病突然嚴重，為什么呢,？那是因為魏國夫人是皇上最心愛的女人,！我們的舅舅武元爽莫名病死！他們真的生病了嗎?究竟什么病能奪走一家?guī)卓谌说拿,?？外祖母西去前，我曾親口問過她老人家,，她只落淚不說話,，囑咐我千萬遠離皇宮！”
太子越想越可怕,，搖頭道：“不,，不，母后她不會,。她對待姨母和敏月那么好！”
“殿下前幾天放出來的義陽公主和高安公主,，她們在掖庭宮被囚禁了十八年,，知道為什么連皇上都不敢把她們放出來嗎？是殿下的母后把她們的母親蕭淑妃還有王皇后在掖庭宮折磨致死,，皇后讓人砍去蕭淑妃的手腳,，放進酒缸里，制成酒醉,！皇上是怕兩個女兒放出來也被……”
“不,，不要說了！不可能,，你,，你胡說！”太子瘋狂地喊道,。
“殿下可以去問兩位公主,，甚至可以去問殿下的母后！”
“不,，不……”太子拼命的搖頭,。
楚岳擔心地叫道：“殿下！”
“為什么蓬萊宮剛剛建成,，皇后就急匆匆搬進來,，并非是因為皇上的頭疾,，而是皇后夜夜夢到殘害王皇后和蕭淑妃的情景。她殺人太多,，武家人,、后宮，將來還有你們李家的人,，誰擋了她的路,，都不得好活。如今她與皇上合稱二圣,，臨朝聽政,，而皇上卻讓殿下監(jiān)國?；噬淆報w欠安,，殿下早已成年，皇后卻為何遲遲不讓殿下成婚,？因為若殿下大婚,，皇上如有不測，殿下便可以毫無爭議地即位,；若殿下沒有成婚,，即便皇上死了，皇后還照樣可以垂簾聽政,！此時殿下正是那個阻擋皇后獨攬皇權(quán)的最大障礙,，殿下亦岌岌可危，竟然還渾然不覺,！”
賀蘭敏之所言,，讓楚岳都一身冷汗，何況是太子,。
太子又一次病倒,，幾近昏厥，皇上和皇后不得不提前回京,，東宮整日人滿為患,，連楚岳也見不到太子。
幾天之后,，楚岳從西便門去往太子寢殿,，遠遠看見武后從正門出去。她坐在車輦上,，雙目空洞,，呆呆地看著遠方。
楚岳猜到，太子一定把賀蘭敏之告訴他的事情都問過武后了,，不管事情真像有沒有賀蘭敏之說得那么殘酷,，但是人畢竟都死了，就連賀蘭敏之近日也在被流放的路上被殺,，太子此時能找誰跟自己的母后對證呢,？
楚岳一進門就被太子叫到近前。
太子虛脫地問：“孤讓將軍找的人都找到了嗎,？”
“啟稟殿下,，都找到了?！?p> “把他們帶進來,。”
楚岳看看太子,，猶豫一下說：“恕末將多言,，她們當年在幾位夫人手下當差，誰都難免偏頗,，畢竟她們也都沒有親眼見過事實的真相,，只是靠揣摩、猜測,，與其問她們,，太子還不如相信自己心里最愿意相信的人、最愿意相信的事實,?！?p> “看來連將軍都沒有問出真相，孤……”
沉默良久,，太子嘆口氣說：“好吧,，那就放她們走吧,?！?p> “殿下明鑒，殿下一定要注重身體,，好好養(yǎng)病,，遼東之亂還等著殿下處理呢?！?p> “將軍先回去吧,，孤想一個人靜一靜，明日一早再來,?！?p> 下了一夜秋雨，刮了半夜北風，一早穿著單衣已經(jīng)抵不過寒意,。
楚岳等在東宮,，太子滿臉病色走了出來，見到楚岳便直奔主題,。
“自從去年吐蕃進犯大唐,，把薛仁貴從遼東調(diào)往西境，孤就在想,，當年蘇定方七老八十,，眼看要拿下遼東，西邊戰(zhàn)事吃緊就把他調(diào)到西邊,，使遼東之戰(zhàn)進入持久狀態(tài),；等東邊陷入危機，又把蘇定方調(diào)回遼東,，軍隊來回數(shù)萬里,，幾次奔走！直到蘇定方死,，也沒能看到收復遼東,！我大唐那么多精兵良將，為什么關鍵時刻只能靠一個人,？”
“殿下,，醫(yī)之高明在于能救人性命，將之智勇在于能救國家與危難之中,。俗話說,，千軍易得，一帥難求,！恐怕說得就是這個道理吧,！”
太子一陣眩暈，楚岳忙上去攙扶,，看的出來他心結(jié)難開,，楚岳勸道：“殿下博通古今，洞悉事實,，英勇當年,，將來是大唐第一智勇統(tǒng)帥，定可安邦定國,，強天下,！何必為眼前蒙蔽之污濁所傷，應以國事為重,，圖謀大業(yè),！”
“將軍謬贊,！”太子咳嗽好一陣子，方才來喘著氣說：“孤正想著今晚去面見母后,，與母后盡棄前嫌,。”
“殿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