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北城小雨連綿,自上一次堂會小東樓的各個大小當家人都散去后,居岑寂難得在小東樓待上些許時日,。
頑疾在體,他除了修養(yǎng)也不能夠胡來,。
到底都是命,,人這一輩子果然不能壞事做盡,,總歸哪天就報應到自己的身上。
坐在葁園的閣樓里下著棋,,他看著外間的小雨連綿,,自己的這病啊,也是天注定,。當年他要是沒想著和和氣氣的弄死對方,,直接拿槍崩了,自己也不用遭受這份罪,。
鴻門宴他是擺了的,,人也是請來了的,毒他是下了的,。
只是沒想到最后自己喝了那杯帶著毒的茶水,。
毒是慢性毒,七天左右復發(fā),。他在趙伯希的安長醫(yī)館猛的吐出一口血來,,才意識到自己害了自己,虧得當時在醫(yī)館有趙伯希在身邊,,才保住一條命來,,拖著這副半死不活的身子到如今。
該見閻王的人早晚得去,當晚管樑直接燒了那人的院子,,那一晚北城舊巷火光通天,,沒多久居岑寂就接收了城南碼頭以及火車站的管轄。
事就是這么個事,,誰都知道那把火是管樑放的,,偏偏誰都不敢說。
居家人,,誰敢惹,!
也是從那一日起,北城里的居岑寂病了,。
將將二十出頭的年歲,,就這樣孱弱。
這一病,,再沒好過,。
正值血氣方剛,這樣的身子他怎會甘心,,也就是那幾年里他的手段愈發(fā)狠辣起來,。本來就是見血不眨眼的道上人,接手小東樓沒得管束壓制,,明里暗里成了一方不容小覷的勢力,。
有的人天生就不是池中之物。
怕的向來不是時間,,是人心,。
沒有人知道他是怎么病的,只知道他病了,。坊間一直有人猜,,有說仇人報復,有說報應所在,,稀奇古怪的原因都猜遍了,,誰都不能料到是自己誤毒了自己。
葁園沒有下人婆子,,倒也不是時常來住,,居岑寂想到了便會過來住上一陣子,來前管樑都會差著居府的管家?guī)先诉^來打掃一番,。
管樑端著那一碗黑乎乎的藥上樓,,這幾日兩人都在葁園里,沒了居府的下人婆子們熬藥的活自然到了管樑手上,。
熬藥向來都不是一個簡單的活計,,管樑為了熬出這碗藥,,也是受了不少罪。起先那幾年,,他從沒考慮過自己要干這份活,,遭這份罪,直到居葁玖要買這間院子,,他才慢慢學著,,如今熬得這一手好藥都要多虧得趙伯希。
見著居岑寂并沒有要喝的意思,,管樑開口:“三爺還是先喝了吧,。”
只聽得棋子落在棋盤上,,見著對方并沒有理會自己的意思,,他又道:“三爺,趙醫(yī)生說了藥要按時喝,?!?p> 對方仍舊不答,又一枚棋子落在棋盤上,。
居岑寂只是做著自己的事情,,一個人下著一盤棋。
管樑拿著不放棄的態(tài)度,,又道:“三爺,,葁葁小姐要回來了,她若是見著你身子沒她走前好,,又該鬧著和你置氣了,。”
居岑寂拾起一顆白子落在棋盤上,,勝了黑子三子半。然后端起那盛著黑乎乎汁水的碗,,準備送入口中,,快到嘴邊他還是頓了頓,而后皺著眉頭喝下去,。放下時碗碰撞著石桌的桌面發(fā)出聲響,,示意著他的稍有不快。
他是人,,不是神,,沒人會喜喝藥,也沒人愿意長久喝藥,。這世間的苦,,能避開的苦,,自然萬般躲避。
“喝了這么多年,,也沒見好的多少,。”
管樑這些年從未聽見他抱怨過什么,,即便是當年那么難以接受最后還都這樣接受了,。他想著,大抵是自家三爺年紀越發(fā)大的緣故,,惜命了,。
倒也不錯,誰不愿活的長久一點,,尤其是像居岑寂這般人物,。
“良藥苦口,三爺若是覺著中藥藥性慢,,要不——試試西藥?”
管樑試探性的問出口,,關(guān)于西藥這事不止他一個人說。
這局結(jié)束,,居岑寂將棋盤上那黑白分明的格局打亂,,將白子黑子一一拾起放進面前的棋笥。
“過來陪我下盤棋,?!?p> 管樑應著,在他的對面落座,。
居岑寂將那放著黑子的棋笥放到管樑手邊,。這是他下棋的一貫風格,只執(zhí)白子,,讓對方先出手,,卻也偶有例外。
圍棋縱橫十九路,,其變化近乎于無窮大,,相生相克。
自古圍棋無重復,,管樑師從居岑寂,,免不得一起一落間能被居岑寂看出些許,每落一子對方便死死捏著他,。
下棋下的不僅僅是那黑黑白白的一來一往,,更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世故人情,。
手段,,從來就不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
“還記得教你下棋時對你說過的那些嗎?”
外間的雨越來越大,,雨絲也越來越密,。居岑寂一說話,像是這外間的雨,,綿綿密密,。
管樑稍是一愣,道:“夫圍棋之品有九,。一曰入神,,二曰坐照,三曰具體,,四曰通幽,,五曰用智,六曰小巧,,七曰斗力,,八曰若愚,九曰守拙,?!?p> “何為入神?”
“變化莫測,且能先知,,棋藝已入化境,,而能不戰(zhàn)而屈人之棋”。
“何為坐照?”
“入神者讓半先,,棋藝空靈,,善于應變,可隨手應之,,不思而得”,。
“何為具體?”
“入神者讓一先,臨局之際,,看形狀即悟,,具入神之體而稍遜”。
“何為通幽?”
“受以上三品者兩先,,臨局之際,看形狀阻能善應變,,戰(zhàn)或不戰(zhàn),,能掌握主動權(quán)”。
“何為用智?”
“未至于神,,未能灼見棋意,,而其效著不能深知,,故必用智深算而入于妙”。
“何為小巧?”
“雖不能大有布置,,而縱橫各有巧妙勝人”,。
“何為斗力?”
“受讓五子,喜歡纏斗,,與敵相抗,,不用其智而專靠蠻力”,。
“何為若愚?”
“觀其布置雖如愚,,然而實,其勢不可犯,。所謂,,始如處女,敵人開戶,,后如脫兔,,敵不敢拒”。
“何為守拙?”
“凡棋有善于巧者,,勿與之斗巧,,但守我之拙,彼巧無所施,,此之謂守拙”,。
這一來一回,黑白間的相互碰撞,,棋盤上已是輸贏明顯,。
“倒是有點進步,只輸了一子半,?!?p> 管樑看著棋盤,白子將黑子包圍,,讓其無路可退,。
居岑寂又開口,道:“人生如棋,,落子無悔,。管二,這些年你可曾悔過?”
不管是管樑還是居岑寂,,他們的雙手都不干凈,,哪一個不是滿身鮮血摸爬滾打走到這一步,哪一個不是背著人命,,只不過說是命好,,混成了如今的地位模樣,,人前人后尊著敬著。
順從的多,,暗地里違拗的自然也不少,。
光說這北城里,哪一個不是背地里紅著眼的想要居岑寂的命,。站得高了,,往往摔得比任何人都要重,死的也比任何人都要慘烈,。
“三爺,,我沒有!”
管樑說的斬釘截鐵,,語氣間不帶絲毫疑惑,。
居岑寂將那棋盤上的白子一一拾進棋笥。
“人生無悔,,那該多么沒意思啊——”
“管二,,我有悔過!”
最后那一顆白子落入棋笥,相互敲擊聲音重而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