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納市,，地下,，一處狹長的通道內(nèi),。

　　一個年輕的男人行走在通道內(nèi),，縈繞在鼻尖的是渾濁的污臭味,，滴滴答答的水滴聲自磚石的縫隙中落地,，回蕩起沉悶的響動,。

　　男人頭戴寬檐禮帽,，身穿黑色燕尾服,，腳踏齊踝牛皮短靴,，精致的衣服有些皺巴巴的，甚至還沾著污泥,。

　　甬道很快到了盡頭,，環(huán)境豁然開朗，這是一處約直徑六米,，高四米的圓柱形空間,，它的環(huán)形壁上有著均勻分布的六個洞，內(nèi)部是和男人走出的通道一樣的地方,。

　　若是黎辭到此,，立刻便會認(rèn)出，這正是他當(dāng)初和小羅珥兩人與老法師會面時途經(jīng)的地方,，那個頂部刻有壁畫的空間,。

　　他在無常夢境所經(jīng)歷的過去,，是這座城市曾經(jīng)的時光，歷史的秘密被有心人掩藏,，陰暗中的老鼠吱吱作響,。

　　男人抬起頭，看向長在頂部壁畫中央的一顆眼睛,，面容平靜,，臉上波瀾不驚。

　　熊熊燃燒的火焰圍繞著枝葉盡落的遮天蔽日大樹,，一群人形的生物圍成一圈,，向大樹跪拜祈禱。

　　樹干上刻著一張人臉,，一半笑,，一半哭，從眉心到鼻子有一條線落下,，將兩半臉分開,，涇渭分明。

　　男人手中提著一盞油燈,，橘黃色的油焰彎曲躍動,，將他的影子投到灰黑的墻壁上，變成一個臃腫的黑影,。

　　另外的一個洞中忽然鉆出一個披著灰袍的人來,，手中的牛眼燈為這片空間帶來更多的亮光。

　　男人將目光從壁畫上挪下來,，落到灰袍面具人身上,，語氣略帶不滿，“巴末法師,，你來遲了,。”

　　“非常抱歉,，克朗查理男爵,，”面具人歉意地鞠躬，“組織里出了點(diǎn)意外情況,，耽擱了一點(diǎn)時間,，還請您見諒?！?p>　　“我替女王對你們的能力感到懷疑，”克朗查理語氣冰冷,，“懷疑你們是否能成為一位好的合作伙伴,?！?p>　　“我們當(dāng)然會是好的合作伙伴，這一點(diǎn)毋需懷疑,，”巴末法師提燈過肩,，讓油燈的光將自己面具的條紋照得格外清楚，“難道不是嗎?”

　　“撒瑪利亞的大教長閣下,?！?p>　　……

　　黎辭牽著瑪利亞瘦得只剩骨頭的小手，走出破爛的草房,，烏云覆蓋的天空下陽光的陰影冰冷地落到一間間歪歪斜斜的屋子上,，讓空氣變得潮濕。

　　“看到這些房子了嗎?”

　　黎辭對瑪利亞說道,，“這里面住著和你一樣的貧苦人,，他們?nèi)粘龆魅章涠ⅲ孕〉嚼系綄⒁磺蟹瞰I(xiàn)給貴族和富人們,?！?p>　　“卻過著饑一頓飽一頓的生活?！?p>　　“你覺得這公平嗎?”

　　“公平,。”

　　瑪利亞毫不猶豫地回答,，“錢在老爺們手中,，我們用勞動換取報(bào)酬，養(yǎng)活自己,，兩廂情愿,。”

　　“你真的是這樣認(rèn)為的?”

　　“嗯,?！?p>　　“那么問題來了?！?p>　　黎辭拉著女孩一邊走一邊說,，“你們付出的勞動和得到的報(bào)酬等價(jià)么?”

　　“既然用勞動從富人們手中換取報(bào)酬是公平的，那么應(yīng)該富人和窮人所擁有的始終都不變才對,?！?p>　　“然而實(shí)際上是，富人越來越富,，窮人越來越窮,。”

　　“為什么？”

　　女孩茫然地?fù)u搖頭,，“瑪利亞不知道,。”

　　“很簡單,，”黎辭拉著女孩向富人區(qū)和貧民區(qū)的交界處走去,，“富人用一從勞動者的身上得到了十，剩下的九,，就都是他們的了,。”

　　“是這樣么?”

　　瑪利亞幼小的藍(lán)色眸子里生出疑惑來,。

　　“可是平民給貴族老爺們交稅不是很正常的嗎?”

　　“我們生活在老爺們的地界,，就得交稅，這是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流傳下來的規(guī)矩,?！?p>　　“你是說這片地方是貴族的，對嗎?”

　　黎辭笑了,。

　　“嗯,。”

　　瑪利亞看到黎辭的笑容,，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害怕。

　　“那么為什么這片地方是貴族的?為什么土地是貴族的?”

　　“教堂里的神父說,，這是神定下的規(guī)矩,。”

　　“神?”

　　黎辭繼續(xù)問,，“貴族對于神是什么存在?平民對于神又是什么地位?”

　　“神父說,，”瑪利亞害怕地看著黎辭，吞吞吐吐道,，“我們都是神的子民,，但貴族是神定下的領(lǐng)導(dǎo)者，是老爺,?！?p>　　“既然都是神的子民，為何神對貴族如此偏愛?”

　　“這,、這——”瑪利亞結(jié)結(jié)巴巴地,，“我、我不知道,?！?p>　　“因?yàn)樗麄兌际球_子,，”黎辭看著女孩，“神不會偏愛任何人,，因?yàn)槿魏稳嗽谏窨磥矶际且粯拥?。?p>　　“是貴族欺騙了你們,，他們謊稱神的諭意，欺騙了你們,、也壓榨了你們六百多年,。”

　　黎辭說著這些話,，信息的波濤一點(diǎn)點(diǎn)沖擊著瑪利亞內(nèi)心的堤壩,，讓貴族們鼓吹的神的信仰在她的心中崩塌，讓脆弱的靈性得以完全暴露出來,，使他能夠更好地凝練瑪利亞的情緒,，催發(fā)靈性的光輝。

　　極致光輝的綻放無法用外力促成,，溫柔的手段潤物細(xì)無聲才是正確的做法,，女孩的信仰堤壩打開后便是一張沒有沾染過多少墨痕的白紙，上面的畫作便由黎辭來繪出,。

　　黎辭是在開慧么,？是在向小女孩傳播所謂的真理么？

　　不,，并不是,，這只是他的手段，是他達(dá)成目的的方法,。

　　神之為神,，貴族之為貴族，平民之為平民,，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

　　混亂的狂徒可以暢想屠神的愿景，可以作為最高貴的紳士與貴族共舞,，也可以陷進(jìn)泥里,，和平民乃至奴隸們在骯臟的酒館狂歡，爛醉如泥,。

　　他是萬靈,！他是所有！眾生有佛性,，人人皆是佛,！

　　“你怨么?”

　　黎辭拉著瑪利亞站在貧民區(qū)臨近富人區(qū)的一家酒館門口,，再次向女孩問道。

　　“我不知道,?！?p>　　女孩茫然搖頭。

　　她該怨誰,？是神,？是貴族？是冷漠的鄰居們,？還是因瘦弱幼小且有肺病而無法找到掙足夠錢工作的自己,？

　　還是，生了自己卻沒錢給自己看病,，還因討要工錢被打斷腿,，現(xiàn)在快要餓死的爸爸？

　　她能怨誰呢,？

　　“我該怨誰,？”

　　瑪利亞無助地看向黎辭。

　　“誰也不該怨,，”黎辭搖頭,，“要怨，就怨這該死的命運(yùn),?！?p>　　“你應(yīng)該哀傷，為自己的命運(yùn)哀傷,?！?p>　　“我應(yīng)該哀傷？”

　　瑪利亞念叨著這個詞,，忽然覺得它擁有了自己以前從未發(fā)現(xiàn)的意義,，變得如此迷人且美妙。

　　“是的,，哀傷,。”

　　黎辭看著瑪利亞身上越發(fā)純粹的哀傷氣息,，仿佛看到了一顆正在被打磨的鉆石,，晶體的那無數(shù)個光滑的鏡面折射出熠熠的光輝，是如此美麗,，如此璀璨,。

　　“哀傷吧，在哀傷的花朵盛開至最為美麗的時刻,，便是我在畫作上繪出它神形的一瞬,?！?p>　　“然后，我會送你一份回禮,，就像對那兩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