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錦玉只好先撇了關(guān)于韓炎的問題,，回答王玄子：“是啊,。”
王玄子道：“到底是怎么做的,？”
白錦玉一邊走一邊道：“這事又不難,，我只不過找了個人扮成馬府的家丁,，去跟那石匠說墓碑上年份要刻‘太康甲子年立’而已，那石匠半點不疑就照做了??！”
王玄子停下腳步，震驚道：“就這么簡單,？”完全不信他煞費苦心的謀劃是被這樣的易舉給破壞的,。
白錦玉挑眉道：“就這么簡單。是不是很意外,？”
王玄子噎了一下,，轉(zhuǎn)而看向鳳辰道：“殿下，這……這王妃娘娘太壞了,，你得管教管教,！”
鳳辰看了一眼白錦玉，眼中卻只有欣賞,，不理他這一茬,，卻道：“道長,，離圣上臨幸之日已有一段時日，煉丹之事不可一蹴而就,，還望道長以天下民生為重,，明日隨我啟程長安赴任?！?p> 白錦玉聽言,，贊同地點點頭。
王玄子這些日子刻意胡作非為,，每天晚睡晚起,、功課全廢、煉丹炸了幾回爐,，描畫符箓錯得離譜,，下山接點私活還惹上了官司……
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別人或許看不出來,，但是鳳辰早已看穿,，他這是自污名聲以求明哲保身，好讓皇帝打消讓他入朝任職的念頭,。
之前,，鳳辰一直在等待王玄子自己想通，但今日看到他不惜鋃鐺入獄也不入朝為官,，這才覺得事情已沒有拖下去的必要了,，故而正面地和他提出了及早入朝的意思。
王玄子還在等鳳辰說說自家的王妃,，完全沒有想到他忽然話鋒一轉(zhuǎn)就提到了赴任的事,，完全地措手不及。
他“哼”了一聲跑了,，什么話也不答,。
四人坐了馬車，王玄子一路也不說話,，等到了兮鳳山下車,，他猛地一甩袖子往回走去，邊走邊道：“我決定不回去了,，我現(xiàn)在就要繼續(xù)去云游,！”
長儀見狀，立刻小步奔上前,，苦口婆心地勸他不要意氣用事,。
哪知勸了半天，非但沒有半點效果，王玄子還索性坐在山腳下大聲哭了起來,。
這哭聲極悲極慘,，嚎啕不疊，情真意切,，令人心生惻然,。
“道長……”見他若此，白錦玉尋思要不給他道個歉吧,，可走到他的身邊又覺得自己沒錯,，張了張口，這謙也沒道出來,。
王玄子感到白錦玉走近,，抬起一張眼淚縱橫的胖臉蛋，正色問她：“王妃娘娘,，你知道什么是渾天歷法嗎,？”
白錦玉搖搖頭，她舉目疑問地看向鳳辰,，卻見鳳辰凝視著王玄子神色一片悲憫,。
王玄子抹了一把鼻涕眼淚道：“修訂歷法說得冠冕堂皇，其實不就是占星,！我知道,，是因為現(xiàn)行歷法計算日食屢次不應(yīng)，所以皇帝要我改命一行做渾天歷……娘娘你知道此行有多兇險嗎,？十五年前我?guī)煾登喱幷嫒司褪菫橄鹊壅疾啡帐乘沐e了時日被誅殺的。我的才能尚不及師傅,，如果讓我去修這渾天歷法,，那恐怕我也命不久矣了！”
這番話算是王玄子的真心肺腑了,，白錦玉直到此刻才知道了他一直抗拒入朝為官的緣由,。
王玄子道：“四時更替、日影長短,、天道運轉(zhuǎn)自有其規(guī)律,，人力若要度量，須得費盡心神,。我從小長在離境觀,，修的是清靜無為、去物欲簡塵事,，長生久視,。如今圣上所托沾世俗、惹塵事，真正是與我修煉所求背道而馳,！鳳辰殿下,，我真不明白，我都表現(xiàn)得這么無用了,，為何你們還不放過我,！”
王玄子邊哭邊說，甚是凄涼,。這種身不由己,、不能選擇的痛苦，白錦玉曾經(jīng)深有體會,，遂與他生出一點共情,，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勸慰了。
“道長,，”鳳辰伸過手,，將王玄子從地上扶了起來，低頭從懷中取出一方錦帕,，替他擦拭了臉上的淚痕,。
天生的溫柔明凈，舉手投足總似有一抹春風(fēng)和煦,，王玄子愣了愣地看著鳳辰,，隨即一把抱住他哇哇大哭起來。
看著他眼淚鼻涕全灑在鳳辰的肩頭,，白錦玉一陣驚悚,，替鳳辰黯黯叫慘。
然而,，鳳辰卻由他哭著,，等他哭得弱了些，才輕言細(xì)語道：“道長可愿聽我講個故事,？”
王玄子停住哭泣，不知鳳辰此問何意,，與他離開一段距離,。
鳳辰看了看映濕的肩頭，低眉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復(fù)了,。
他娓娓道：“從前有位智者與門生出游，在山林中遇見幾個樵夫伐木,，他們伐了許多樹卻獨留林了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不取,，門生便問智者,，何以不取此樹？智者說‘那是無用的榆樹,，筑房造物皆不可’,。不久之后，智者與門生拜訪一位琴師,，聊及此事,，琴師得知山中有此參天榆樹，欣喜若狂欲要取之,，門生又問智者何故,，智者道‘榆木制琴乃上品’?！?p> 故事講到這兒,，鳳辰對王玄子道：“道長如今就是這故事中的榆樹，有用,、無用全在取用之人,，自己說了并不算。道長即使是認(rèn)錯人,、畫錯符、煉不成丹……只要圣上覺得你可用,，你便是有用,。”
王玄子低下頭去,，喃喃道：“難道我只能聽從天子吩咐,，不能抵抗了嗎？貧道一生修清凈無為,，自師傅隕落后更是如此,，現(xiàn)在……”
鳳辰道：“道長的確不必非聽圣上的?！?p> 王玄子意外，臉上有些難以相信鳳辰居然會這么說,。
鳳辰道：“若道長誓死不從,，圣上也無可奈何。但修訂渾天歷法非人人都能勝任,，道長占卜之力當(dāng)世首屈一指,，若你只有五成的勝算,，那其他道人恐怕連兩成都沒有了。等他日道友相繼獲罪而去,，道長你當(dāng)真能修得清靜圓滿嗎,？”
王玄子閉嘴不言，眼神定定地望著鳳辰,，臉上一時露出了非常復(fù)雜的神色。
他身側(cè)的長儀一臉景仰地盯著鳳辰,。那日在靈官殿上,，王玄子曾說晉王殿下是‘才辯無雙，凡事都能言之成理’,。
當(dāng)時并沒有什么體會,，現(xiàn)在這一席由淺入深,、循循善誘、正反論證的話聽下來,，他才覺得鳳辰絕對是當(dāng)?shù)闷鹉蔷湓u價的,。
鳳辰又道：“修清靜無為，一來不是一時之功,，二來要了卻塵俗才能到達(dá),。修道之人，心應(yīng)不執(zhí)著于有,，也不執(zhí)著于無,。”
王玄子直直地看了鳳辰半晌,，忽而整個人顫動地笑了起來,，他先似低低地自嘲，后來漸漸變成苦笑,，最后幾乎狂放地笑著鳳辰,，笑著笑出了淚來,。
“殿下學(xué)道不過數(shù)年，釋起道來恐怕這離境觀中也無幾人能與你相及,！只是,，道法終是說起容易做起難的，心應(yīng)不執(zhí)著于有,，也不執(zhí)著于無,？”
王玄子噙著笑出的眼淚看著他：“殿下捫心自問你可以做到嗎？”
他眼光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白錦玉,，又重復(fù)了一遍道：“不執(zhí)著于有,，也不執(zhí)著于無？”
說完,，他仰天長笑,，踏著步子往兮鳳山走去，長儀擔(dān)心不過,，趕緊奔著跟了上去,！
王玄子的背影顯得決然而又孤注一擲，白錦玉看著,，心中掠過一陣蒼涼,。
“殿下？他這算是答應(yīng)了嗎,？”白錦玉問,。
半天沒有回音，白錦玉向后看去,，只見鳳辰凝住地望著她,。
次日，王玄子就宣布同意隨鳳辰入京赴任了,。
臨行前,，白錦玉又來到了太君殿。自從她知道鳳辰當(dāng)初的大愿是在這里許下的,，這十幾日間,，她是一有空就來太上老君面前禱告祈愿，一天三頓地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心中愿望,。
王玄子就曾指責(zé)過她這種做法,，說太上老君已經(jīng)被她煩死了。
求神拜佛靈不靈不知道,，但是能增加信心倒是真的。
白錦玉默念完她那個想回歸翠渚的祈愿,，鄭重地拜了三拜,，恍然就覺得事情仿佛有了些著落,。
雖然沒有人跟她承諾什么，但是的確有一股美好的信念,，不,，或者是癡心妄想在心頭生成了。
鳳辰在老君殿外看著她認(rèn)真的身影,，若有所思,。
白錦玉拜完回過身來，就看見了鳳辰,，她隨即笑著向他走來,。
鳳辰道：“許好愿了？”
白錦玉高興地點點頭,。
鳳辰道：“許了什么,？”
白錦玉抿了抿嘴道：“天機(jī)不可泄露?！?p> 鳳辰微微一笑,，沒有追問。
白錦玉道：“好了,，我們走吧,！”
鳳辰道：“我們還有一個地方要去！”
“哦,？”白錦玉歪著腦袋,，這才注意到鳳辰的一身盛裝。她目光下移,，發(fā)現(xiàn)他白凈如玉的手中握著一卷軸,，疑出了聲：“咦？昨日不是將那一百遍的《道德經(jīng)》全部轉(zhuǎn)交了方丈嗎,？殿下手中怎么還有一卷,？”
鳳辰垂眸看向手中，道：“這是第一百零一遍,?！?p> “一百零一遍？”白錦玉震驚了：“殿下怎么還多抄一遍??？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不小心數(shù)錯了多抄了一遍對不對,？”
鳳辰淡笑著搖頭：“前一百遍是為了護(hù)丹，這一遍是為了我自己,?！?p> 白錦玉當(dāng)即了然道：“哦,！原來殿下還有愿要求啊，那趕快進(jìn)來吧,！”說著她拉鳳辰進(jìn)老君殿,。
不料，鳳辰卻反手拉住了她：“今日所求不在此處,?！?p> 白錦玉不懂地看著他。
鳳辰耐心道：“今日這場祈愿頗為隆重,，是皇后娘娘那日離觀時吩咐方丈做的,，你等下不要緊張?！?p> 白錦玉一聽,，反而緊張了，迷迷糊糊道：“哦…”
當(dāng)下便由鳳辰領(lǐng)著穿過幾處神殿,，來到了一處小殿,。
“金花殿?！卑族\玉讀著殿上的牌匾,，跟著鳳辰踏了進(jìn)去。
殿中場面果然十分隆重,，殿內(nèi)香霧縹緲,，方丈與幾十名道人身穿鮮艷繽紛的高功法衣已肅然列候在此。
地上鋪設(shè)了一塊象征九重天的罡圖,，上畫九宮八卦星辰斗宿,，一派莊嚴(yán)肅穆。
白錦玉抬頭看去,，殿中供奉的是一尊女神官的造像,，女神官身披霞帔，慈眉善目,，她的身后竟高高低低座落了幾排的侍女塑像,，足足有二十個之多，蔚為壯觀,。
環(huán)顧四周,，這處小殿雖然建筑不大，但是從香爐的數(shù)量和大小來看平日香火一定非常旺盛,。
正在尋思這殿里供奉的是什么神仙,，方丈突然開了一嗓子，清朗的念唱聲響起，眾道一起隨聲附和,。一個身披五彩法衣的道長在罡圖上踏起了禹步,，似是開啟了某種祈福的齋醮儀式。
在這吟贊的聲樂中,，鳳辰雙手將那篇卷軸遞與了一個年老的道人，那道人接過卷軸,，置于香案上,，從旁取了三柱清香遞給鳳辰。
鳳辰抱手作禮接過香線,，肅敬地立著向殿上的神像拜了三拜,，默念了一段心愿后才上前將三根清香一一插進(jìn)了香爐。
鳳辰做畢,，那道人又手持三根清香向白錦玉走來,，白錦玉知道是輪到她了，便也學(xué)著鳳辰接過了香欲拜,。
忽而,，她停下，她想起自己似乎還沒有弄清楚所來的目的,。于是,，她手持香線悄聲地向鳳辰問到：“殿下，我要跟神仙求什么呀,？”
“求子,。”鳳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