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眾人將要返程時,,收到了來自京都的圣旨,,戰(zhàn)時一聲未吭的皇帝送來了遲到的圣旨。
宣旨的公公用尖細的聲音道:
“諸位英雄受皇命守城有功,,陛下感念諸位辛勞,,說要為諸位辦個慶功宴呢,!”
在所有人陰森的冷笑下,宣完旨的公公立馬灰溜溜回京去了,。
等謝昀眾人回到京城時,,收到了寧遠王謝祁病重的消息。
謝昀思索片刻,,決定先帶著公良末一同回趟家,。
至于狗皇帝的慶功宴,遲到又如何,?
寧遠王府中肅穆非常,,大管家見到離家三年多的小王爺回來了,眼淚都不夠流的,,連忙引著他們?nèi)ヒ娡鯛敗?p> 謝祁躺在床|上,,眼睛都快睜不開了,聽到兒子回來的消息,,強撐著坐起來,。
他已經(jīng)后悔了,他的后半生是一錯再錯,,錯到無以彌補,,終還是妻離子散。
這一生,他到底放不下那件事,,也不該放下,。
做錯事的人,就該受到懲罰,。纏繞一生的罪惡,,是他該受的。
謝昀牽著公良末的手來到謝祁床前,,謝祁在看到公良末的剎那,,連兒子都忘了看看,便直直盯著公良末的臉,,許久,,落下一行老淚。
“你……很像你父親,?!?p> 他的人坐在這里,魂魄卻不知飛到多么遙遠的過去,。
公良末靜靜看著他,,眼中仿佛沒有任何情緒。
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漠,、平靜:
“你為何背叛我爹,?”
謝祁呆呆回過神,沉重地閉上眼:
“什么理由,,都不能磨滅我害了他,、害了你們的事實。我沒什么好辯解的,,如今看到你長這樣大了,,九泉之下,也能同你父親有個交代了,?!?p> 他說完,沉痛的臉上露出一絲欣慰,,仿佛這是他罪惡一生中,,唯一慰藉。
這時,,他聽到兒子謝昀的聲音:
“告訴我們真|相吧,,我們需要知道?!?p> 他沒有叫“父親”,,他已經(jīng)許多年沒有叫過了,。
他的父親,十多年前就不在了,。
謝祁渾濁的眼眸中許多淚意,,最終,還是決定講出那個故事,。
這是他這一生,,第一次講出來,大概也會是最后一次,。
約莫十四年前,,那時他還是京城最神氣的王爺。
少年英杰,,為人仗義豪邁,,是以整個九州無論朝堂高官還是江湖名門,大多與他交好,。
是先皇最寵愛的王爺,,江湖四大世家之一的西吾公良氏家主的結(jié)拜兄弟。
最盛時,,還有人只要他謝祁想要,,皇位隨時可以拿來坐。
便是那時,,有一日|他從江湖歸來,還未及歸家便收到了皇兄也就是當今圣上的密詔,,命他連夜入宮,,有要事商談。
于是他在宮中,,見到了被皇后邀去閑話家常的妻兒,。
不聞朝政的妻子與八歲的兒子,全然不知此刻正處于怎樣的境地,。
御書房里,,皇帝要他做一個選擇——結(jié)拜兄弟還是妻兒?
那晚,,他失魂落魄地回到王府,,腦海里回蕩的一直是皇帝臨別時的話:
“待皇弟事成歸來,再來接弟媳和韻兒吧,!”
那晚,,他決定給公良季飛鴿傳書,可發(fā)出去的飛鴿全都沒了音信,。
也是啊,,皇帝怎么可能允許他通風報信呢,?
半月后,皇帝暗衛(wèi)營的精銳押著他來到公良氏,,毫無防備的屠殺開始了,。
他趁亂找到公良季,身受重傷的公良季哀慟地看著他:
“護住末兒……書房密室里的秘籍,,傳下去,,我就……安心了……”
話說完,一位轟動江湖的大俠去了,。
謝祁沒來得及為義兄收斂尸首,,便慌忙穿行于劍林火海中,尋找公良氏唯一的孩子,。
只是那天,,他翻遍了整個公良府,都未能找到她,。
不見活人,,亦無尸身。
任務(wù)完成后,,他帶著那本被他撕去封面的秘籍回到京城,,從皇帝手中接回了妻兒。
一切都回到原點,,可他再也不是當初那個謝祁了,。
他開始打罵妻兒,是氣因為他們而害了義兄嗎,?
或許不是,,他只是氣自己,無能又懦弱罷了……
他只是一個害死了義兄全族的罪人,,可他連以死謝罪的資格都沒有,。
他要找到失蹤的公良末,要將公良氏的武功傳承下去,,唯有如此,,他才有資格到黃泉下向義兄賠罪。
重病的謝祁講得吃力,,可一字一句中都透著無盡的悔恨,。
當他講完這樁陳年往事,整間臥房里連空氣都沉寂了,。
故事里的謝祁,,一個意氣風發(fā)的王爺,卻被逼得背信棄義,、妻離子散,,是一個病重的中年男人對一生的無奈與悔恨,。
公良末始終靜默著,她看到謝祁的目光始終注視著自己,,仿佛是想得到她的原諒,。
她沒有說話,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她理解,但做不到原諒,。
身后傳來劇烈的咳嗽聲,,她聽到謝昀與管家急切地喚著謝祁,御醫(yī)很快來了,,屋里亂成一團,,許久后,傳來管家哀嚎的哭聲,。
她站在院子里,,靜默地聽著這一切,閉上眼時,,落下一滴清淚,。
謝叔叔,曾是她兒時最喜歡的叔叔,。
·
九州大敗北荒的慶功宴上,,舉國同歡。
一直未予以援手的皇帝轉(zhuǎn)手便將功勞攬下,,很是高興地坐在國宴首座,,聽著群臣的道賀,滿臉的喜悅,。
東方故坐在貴賓席上,,冷眼看著眼前這一切,,覺得格外荒誕,。
在宣城抗戰(zhàn)的他們沒了糧食,差點餓死在前線,;可皇都里依舊是酒池肉林,,歡歌慶舞。
整個江湖的俠客在戰(zhàn)場上死傷無數(shù),,朝廷卻未動一兵一卒,。
是了,也唯有這樣的王朝才會將功臣當?shù)満?,為鞏固王位而斬殺?zhèn)守四方的四大家族,,引起江湖十余年的腥風血雨,。
也唯有這樣的皇帝,才會將大權(quán)交給一個太監(jiān),,棄整個國家于不顧,。
他越想越覺得憤然,若不是這些昏君,,他們不會走到今天,,江湖不會遭受這樣的災(zāi)難,九州也不會面臨北荒鐵騎無法招架,。
便是這時,,他感覺到一片溫暖覆上他的手,東方故怔怔看去,,是初小滿輕柔地握住了他的手,。
她沖他平靜地笑著,讓他的心也漸漸平靜下來,。
舉國歡慶的時刻,,謝昀穿著一身孝服與公良末一同出現(xiàn)在會場,全場頓時靜默下來,。
寧遠王謝祁的死訊迅速傳開來,,但并不能影響戰(zhàn)勝北荒的喜悅,很快淹沒在熱鬧中,。
開幕歌舞之后,,云慎之作為功臣代表上前祝詞。
年輕的皇帝很是高興,,魏忠的話果然不錯,,他們按兵不動,江湖人就會主動保家衛(wèi)國,,到時候若勝了,,便說是自己任命于他們,褒獎一番也就是了,;若輸了,,再派兵援戰(zhàn)不遲。
而無論輸贏,,江湖的力量必定會被削弱,,這些逆臣賊子們便是想要謀反也沒這能力。
他始終記得先皇對他說的話:江湖人不分尊卑,,若任由他們強大,,一旦有點兒野心就能讓朝堂動蕩難安。
云慎之不卑不亢地走到皇帝面前,,手中端著杯醇酒,,只朝皇帝略一點頭,,便轉(zhuǎn)身面向滿會場的百官、紳貴,、百姓,,緩緩開口道:
“九州此次戰(zhàn)勝,實屬不易,,首先要感謝我們的皇帝陛下,。”
年輕皇帝聞言端著酒杯站起來,,得意又驕傲地笑著,。
“感謝他數(shù)月來按兵不動,才讓朝廷不費一兵一卒便殲滅北荒近十萬大軍,?!?p> 皇帝聽著話頭,覺得哪里怪怪的,,但以他十余年來已經(jīng)變成酒囊飯袋的腦袋,,實在想不出究竟是哪里怪怪的。
場外許多百姓也是一臉疑惑,,只聽云慎之繼續(xù)道:
“想必大家也很好奇,,皇帝陛下究竟用了什么巧妙法子才能力挽狂瀾,拯救九州于水火,?!?p> 不少人確實露出了好奇的目光,但也有人仿佛聽出了這話頭里的詭異味道,。
至于我們的皇帝陛下本人,,此時正一臉黑人問號。
怎么回事,?吹捧的新方式,?
接著眾人便聽云慎之用極快且清晰的語速說道:
“便讓在下告訴諸位,皇帝陛下的巧妙法子便是——讓前線的將士們直到幾近餓死的時候都沒有等來皇帝陛下一口糧草,,北荒下達最后攻城通牒的時候,,都沒有等到皇帝陛下派來的一位援兵!”
“住口,!”
皇帝陛下見勢不對,,慌忙站起來喝到,。
可是云慎之不理他,,繼續(xù)用極快的語速說道:
“自始至終守住九州的,是幾千江湖兒女,、一萬各州縣私派府兵,、還有從牙縫里剩下余糧以提供后勤的百姓,,從頭到尾沒有出過一分力的皇帝陛下,此時卻說是他的指令,!諸位,,不覺得這樣的皇帝陛下,太無情了嗎,?,!”
皇帝急了,疾聲喊著:
“禁衛(wèi)軍呢,!禁衛(wèi)軍,!將這大逆不道之徒拿下!”
然而,,等了許久的皇帝陛下,,一個禁衛(wèi)軍都沒能等到。
云慎之冷笑一聲,,朝著場內(nèi)外眾人繼續(xù)道:
“諸位都知道這十幾年來九州的生活越愈發(fā)艱難了,,不論是江湖還是州縣京城都愈發(fā)地混亂。往日所有人都將這鍋甩給圣奚宮,,說是他們霍亂了九州,。可與北荒這一戰(zhàn)中,,圣奚宮的兄弟們死傷無數(shù),,只為了守住九州北境最后一道防線。如果他們有心禍亂九州,,又何必在這生死關(guān)頭挺身而出,?那么是誰——九州從中原盛國到如今民生凋敝,誰才是罪魁禍首,?,!”
許多年來只會斗雞走馬的年輕皇帝,此時被云慎之說得一句話都辯不出來,,只能氣急敗壞地喊著那不可能出現(xiàn)的禁衛(wèi)軍,。
“是陛下?!?p> 此時,,人群中有位老者出了聲。他聲音不大,,卻很有分量,。
很多人認出了這位須發(fā)皆白的老人,正是解甲歸田多年的齊丞相,德高望重的三代重臣,,連續(xù)兩任帝師,。
朝中許多官員都是他的徒子徒孫,一見他來了,,紛紛離座靠上前去問候,。
齊丞相只略微點頭,并未多耗時間,,而是繼續(xù)剛才的話題,,肅穆道:
“十四年前四大家族滅族,致使民間大亂,,是先帝的主意,。而此后多年的朝政混亂,”他頓了頓,,看向年輕皇帝,,道:
“陛下,是您失職了,?!?p> 全場寂靜噓聲,這世上能夠直接指出皇帝的錯誤的,,除了剛才的那位不在朝堂無所畏懼的云盟主,,也就是這位帝師了吧?
齊丞相繼續(xù)道:
“往昔十余年來,,您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諒,,但唯獨,你不該置蒼生于不顧,,將萬民生死作權(quán)勢的籌碼,。”
他說話間,,已經(jīng)有許多人默默站到了他身邊,。
流水的皇帝,鐵打的士族,。
一位三代重臣盤根錯節(jié)的勢力,,可以頃刻間碾壓一個年輕且昏庸的皇帝。
皇帝被齊丞相訓(xùn)得低著頭,,一聲不吭,,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日日被他訓(xùn)斥的日子,。
當了皇帝這么多年,,心里卻還是個孩子,。
齊丞相看著皇帝這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沉重地嘆了口氣,,卻是對他認真道:
“陛下,這皇帝我們不當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