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長風(fēng)和陳漢中一直都很奇怪,,小新街的修理鋪沒有一家有鋪名有招牌,,只不過在門面板上信手寫上“修理”兩個字,。季長風(fēng)說,,管他們有沒有,我們得有一個,。
季長風(fēng)想了好幾天,,沒想出個好名來,就叫季雨林給想一個,。季雨林說,,這還用想,有現(xiàn)成的名字,,東風(fēng)金工修理鋪,。
季長風(fēng)說,不能用廠名吧,。季雨林說,,它是機械廠,你是修理鋪,,不一樣。這一片的人都知道東風(fēng)廠,,用這個名字,,還招人。老陳說,,我看小林這個點子好,,我們在東風(fēng)當了幾十年的工人,,也不算蒙人。
季長風(fēng)想不出更好的鋪名來,,也只好同意了,。季雨林又說,光取個名字也不行,,干脆,,我給你們包裝包裝。季長風(fēng)說,,屁股大的鋪子,,包不包一樣。
季雨林說,,我保證你不一樣,。季長風(fēng)說,再個把月就過春節(jié)了,,不想再耽擱了,。春節(jié)前,大大小小的廠都要搞搞檢修,,這段時間最有生意,。季雨林說,頂多兩天,。這兩天你們不要去,,兩天后你們再去。
季長風(fēng)問,,是不是替你們公司干,,怎么收費。季雨林說,,我叫幾個朋友,,找點公司的邊角廢料,隨便打整一下就行了,,不收錢,。兩天后,季長風(fēng)和陳漢中跟著季雨林來到小新街,,一看他們的修理鋪,,果然是大不一樣。
門面上方,,“東風(fēng)金工修理鋪”幾個字寫成橫匾,,用的是標宋體,淺藍底大紅字,,四周用條木板圍成柵欄狀,,涂成深藍色,,包住橫匾,又正好把門面上方的紅磚頭全都遮住了,,既簡單又大方,。門面兩邊,豎著兩塊招貼,,左邊是——
修理:各種電動設(shè)備,、發(fā)電設(shè)備、機械設(shè)備,、汽柴油機
右邊是——
承接:各種機械動力設(shè)備上門維修服務(wù)和水暖安裝等
字都是用電腦打出來,,剪成空心紙板再用油漆套刷出來,工工整整,,大大方方,,和其它鋪面信手涂鴉不可同日而語。季雨林說,,本來還準備畫上兩幅機械圖,,但是門面太小,,。畫上圖字就顯小了,。
陳漢中高興地咧著嘴笑,說,,這就行了,,快趕上東風(fēng)廠的廠門了。
季長風(fēng)也很滿意,,看看季雨林,,點點頭,問:“你的廣告公司準備什么時候開張,,這幾天怎么也不聽你說了,。”
季雨林說:“過了春節(jié)再說吧,?!?p> 季長風(fēng)又說:“你們公司的名字不好,不是我一個人說,,你師叔叔也不喜歡,。”
為這個名字,,前幾天,,季長風(fēng)就和季雨林說過。季長風(fēng)還把小馬槍的故事講給季雨林聽,。
季長風(fēng)說,,一提紅太陽,他就會想起小馬槍,。小馬槍拖著腸子爬了很遠,,爬到季長風(fēng)跟前,小馬槍說,,腸子,。季長風(fēng)把小馬槍抱在懷里,回頭一看,,小馬槍的腸子拖在戰(zhàn)壕里,。小馬槍的頭枕在季長風(fēng)的手臂上。
他問季長風(fēng),,他們?yōu)槭裁聪蛭议_槍?季長風(fēng)覺得這個問題不是一句話就能說得清楚,,心想,小馬槍沒多少時間了,,該怎么回答他呢,。但小馬槍顯然沒有時間再等。他又問,,我為什么要打老校長,,像問自己又像是問季長風(fēng)。
然后抬眼看著天空,。季長風(fēng)回答不了小馬槍,,不敢看小馬槍的眼睛,也抬起頭去看天空,,看那輪太陽,。其時,太陽剛剛升起,,紅霞滿天,。季長風(fēng)感到手臂一沉,再看小馬槍,,他已經(jīng)帶著他的疑問走了,。那一幅畫面就永遠定格在季長風(fēng)的腦海里了:
殘陽如血,朝陽亦如血,。
事隔多年,,季長風(fēng)講的時候,心情還是那樣沉重,。但季雨林聽了如此悲壯的故事,,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話,那是你們的太陽,。就這一句話,,把季長風(fēng)驚得目瞪口呆,。他像看一個外星人那樣看著季雨林,此時此刻,,他才深深地感到,,他和兒子,是完全不同的兩代人,。
現(xiàn)在,,季長風(fēng)又搬出了師叔叔,季雨林干脆告訴季長風(fēng):“不止你和師叔叔這樣說,,還有趙伯伯,,他更不同意了。他說我如果改個名字,,明年把天安公司在靖南的廣告全部給我,。”
季長風(fēng)說:“你們還是不想改?”
季雨林說:“這個名字我想了好幾年了,。我們大家都說這個名字響亮,。”季雨林還想說,,你們不要老把你們的事和我們的事扯在一起,。想了想忍住了沒說。
季雨林的“紅太陽藝術(shù)廣告裝飾裝潢公司”實際上已經(jīng)辦下來了,,趙強也投了一部分資金,。趙青成對這件事很支持,剛從東南亞回來,,就專門找季雨林和趙強兩個人談了一次話,。并許諾說,天安大廈后期裝修可以給季雨林一部分,,而且天安在靖南的全部廣告都可以給季雨林來做,,但有一個條件,就是必須把“紅太陽”三個字換掉,。
趙青成說,,你換成“藍太陽”“綠太陽”都可以,那怕是“黑太陽”也行,,但就是不準用那個紅太陽,。
趙青成說,我看見紅太陽三個字,,心跳就會加快,,血壓也要高出好幾十。
季雨林不答應(yīng),趙強更是樂得造老爸一回反,。他看著老爸吹胡子瞪眼睛就是無可奈何的模樣,,高興得手舞足蹈。
這許多年,,他還沒有看到過有誰敢和老爸對抗,,公然藐視老爸的權(quán)威,。天安公司數(shù)千工人,,誰見了趙總都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就是廠里的幾位副總,,也是如此,,甚至于比工人們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工人們頂多就是個敬而遠之,,而那些有點職權(quán)的,,除了恭敬外還時時想套點近乎。大事小事無事,,只要有機會,,都喜歡往趙青成跟前湊。就他自己而言,,平時也算一條好漢,,可是見了趙青成,就像老鼠見了貓,,骨頭自然而然就軟了,。
趙青成一看見趙強喜不自勝的樣子,知道這小子心里想些什么,。他滿不在乎地說,,你們不要以為我只是嘴上說說,我趙青成說話算話,,你們想好了,,我這里一年起碼也有幾十萬的戶外廣告,如果你們還是要搞“紅太陽”,,那就休想從我這里掙一分錢,。
趙強心里就有些虛了,出得門來,,他告訴季雨林說,,老家伙的話倒是一句頂一句的。
季雨林說,,我們說話也是一句頂一句,,紅太陽就是紅太陽,不是什么藍太陽綠太陽。
趙強的大巴掌在季雨林背上拍得啪啪響,,說,,季雨林,你他媽太有種了,,老子服了你了,,老子跟你干。季雨林說,,你不要自稱老子好不好,。
趙強說,嗨,,我是想在趙青成面前稱一回老子,。季雨林說,你剛才怎么不稱,。趙強面帶愧色,,說,我還得再練練,。
季雨林講了這件事,,季長風(fēng)很是贊賞。如果說,,季長風(fēng)給季雨林講小馬槍的故事是動之以情的話,,那么趙青成和季雨林的談話卻是誘之以利。小馬槍的故事那么慘,,季雨林居然不為情動,,季長風(fēng)大為不解。
可是,,趙青成給了他那么豐厚的條件,,季雨林不為利誘,卻令他倍感驕傲,,心里說,,趙青成從來都目中無人,你小子到底沒有讓趙青成看扁了,。
陳漢中也勸道:“小林說得也對,,我們是我們,他們是他們,,他們自己的事,,就讓他們自己去辦。你就說小玉嘛,,我說她一句,,她回我兩句,,我說一百句,不抵小林說一句?,F(xiàn)在這些年輕人,,輪不著我們來管了。管不了還不如不管,,樂得輕松,。”
季雨林笑笑,,看著季長風(fēng),,那意思是,你還沒有陳叔叔這點水平,。季長風(fēng)也寬厚地笑笑,,陳漢中的話平平常常,甚或還有幾分無奈,,但季長風(fēng)此時聽來卻很有道理。
對啊,,我們是一代人,,他們是一代人,你非要讓他們踩著自己的腳印走,,那肯定不行,。老陳說得好啊,輪不到我們管,,就不如不管,。
心里又有些奇怪,這么簡單的道理,,怎么老陳就能明白,,自己反而那么多年就想不通。今天愁著他們沒了飯碗,,明天又擔(dān)心他們到社會上學(xué)壞了,,結(jié)果是自己沒了飯碗,還他媽的吃了一頓黑打,,險些丟了老命,。
想到這里,心里有了幾分自嘲的意思,。拍拍季雨林,,想說點什么,又覺得找不到合適的話,,問道:“那你為什么還不開張?”
季雨林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