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起點
“靜女其姝,,俟我于城隅”是詩經(jīng)里的一句話,。我的名字就叫靜虞,,是白露河里的一條胭脂魚,。
我曾問過母親,為什么我的名字是出自一本屬于人類的書籍,,母親白了我一眼,,“這要問你那個不正經(jīng)的爹?!?p> 我又問父親為什么要給我起這樣一個名字,,父親微笑著說,“因為好聽啊,?!?p> 很多年以后當(dāng)我坐在屋檐下,看漫天飛雪落下來,,落在門前的水缸里融化掉的時候,,我常常會回憶起小時候的事情,我已經(jīng)太久沒有見過我的父母了,。
這時候我身邊的男子就會問我,,“在想什么呢?”
我搖搖頭說:“沒什么,,我只是在想這場雪什么時候才會停,。”
彼時的我已經(jīng)在那個人類世界生活了好幾十年,,我?guī)缀蹙鸵詾槲覐纳聛黹_始就一直這樣生活著,,每天每天面對著那些穿著各式衣裳走來走去的人,在看到自己熟悉的面孔時笑著打一聲招呼,,“喂,,你也來買菜嗎?我剛買的包子,,要吃一個嗎,?”
那人接過還冒著熱氣的包子,“改天來我家喝油茶,,就著包子吃可香啦,。”
后半句話和包子一起含在嘴里模糊地傳出來,,在蒼茫的冬天里變成一團薄薄的霧氣,。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這樣的生活,。
被這樣填滿的記憶的整體中似乎很難搜尋到那些遙遠的碎片,,那些陳年舊事。
很久很久以前,,在我還是一條每天往返于河流首尾的小魚時,,我遇見一個不喜歡穿鞋的小男孩,那天他坐在河邊放紙船,,我看見那些裝著燭火的紙船被他一只一只放進水里,,在黃昏的光暈里飄向遠方。
我以前一直以為那些給自己裹上厚重衣物的人一定是一些有著數(shù)十只觸手的妖怪,,就像海里面的章魚一樣,,靜靜地潛伏在陰影里,,等你走近就會露出恐怖的獠牙。
可是現(xiàn)實和想象實在有些不一樣,,這個人看起來文文弱弱的,,頭發(fā)垂落至肩膀,風(fēng)一吹就像河對岸那一片蘆葦?shù)幕ㄐ跻粯虞p掃衣裳,。
他的身邊放著一只黃色的燈籠,,模糊的光線從里面散出來如同蒲公英纖細的絨毛。他整個人趴在岸邊伸長脖子好奇地朝水里張望,,我微微探出半個腦袋與他對視著,,然后迅速跳起來蹭了一下他的臉。
溫?zé)岬挠|感,,跟我們冷冰冰的皮膚一點也不像,。
他的表情有片刻的凝滯。
我從來沒有像這樣近距離的觀察過人類,,近到連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望著我說,“我第一次看見紅色的魚呢,,你一定是女孩子吧,。”
“你也是背著你娘跑出來玩的嗎,?”
回答他的是一連串大大小小的水泡,。
小男孩伸出食指一個個戳破,最后小心翼翼地戳了下我的腦袋,,“原來漂亮的魚和丑的魚一樣,,身上都是黏糊糊的?!?p> 他搖搖頭,,一臉惋惜地自說自話。
其實母親告誡過我很多次,,她說人類是很危險的動物,,但是我覺得那個人一點也不可怕。即使我氣鼓鼓地用尾巴甩了他一臉的水,,他也不惱,,只是抬手用力抹了把臉,笑嘻嘻地對我說:“小魚小魚,,你別生氣,,生氣會變丑的。為了表示歉意明天我請你吃桂花糕吧,我娘做的桂花糕可好吃啦,?!?p> “桂花糕是什么?”我問他,。
他沒有回答,,只是笑著拎起那雙舊得看不出本來顏色的鞋,,哼著不知名的歌跑遠了,。
后來的每一天他都會帶桂花糕給我,然后脫了鞋坐在河邊看日出,,看日落,,看大雨滂沱在平靜的河面濺起無數(shù)朵水花。
后來他告訴我他的名字叫溫懷遠,,溫暖的溫,。
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里,這個名字是我全部的信仰,。
我聽他講過很多故事,。
每年蘆葦花開的時候,他就會搖船在蘆葦叢中漂流,,白色的花絮懶洋洋的落下來,,像一團團霧氣。他總是趴在船尾說今天哪家的公子又被先生責(zé)備,,院子里的李樹結(jié)的果子又酸又澀,,附近的小孩還傻傻的跑來偷吃,他還說我的魚鱗鮮艷明亮像一朵掉在水里的紅霞,。
如果說我之前的生活是一碟糕點,,那懷遠就是放在糕點里的糖,有了他我的生活才是甜的,。
我喜歡他說話的聲音,,喜歡他明亮的眼神,喜歡他會有各種表情的臉,,好多的喜歡我都數(shù)不完,。
就這樣過了十年。
所以習(xí)慣真的是很可怕的東西,,你習(xí)慣擁有的東西一旦失去你就會想不顧一切地找回來,。所以當(dāng)他告訴我他要搬走的時候,我才會那么義無反顧,,我才會放棄幾百年的生命去換一個成為人的機會,。
年輕的沖動啊,老了回想起來一定很可笑。
白露河最年長同時也最慈祥的婆婆說,,人間的風(fēng)景就如頭頂?shù)奶?,有時熱烈有時溫和,你需要的時候它總能給你溫暖,,人間的人卻像遠方的月亮,,陰晴圓缺你永遠不知道你看到的是哪一面。
婆婆總愛說一些深沉的難以理解的話,,我只知道這個人我一想起來就感到歡喜,。
我認(rèn)識懷遠的時候,他七歲,,我三百零二歲,。
懷遠認(rèn)識我的時候,我三百一十二歲,,他十七歲,。
在白露河最深最深的水底有一道藍色的屏障,穿過這道屏障魚就可以變成人,,但同時也會失去所有的靈力,。從這里走出去的魚族將無法使用任何法術(shù),它們會和人類一樣經(jīng)歷生老病死,,但和人類不一樣的是它們死后不會再輪回,。
我站在那道屏障前向我的母親和弟弟告別,母親流著淚說:靜虞,,我的孩子,,從今天起我將無法再保護你,我不會阻止你的決定,,我只希望你永遠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