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為終于約來了周老爺子,。
“您好,,我是莊圓?!?p> “莊圓,?你就是莊福的孫女,?”
莊圓點點頭,聽他稱呼爺爺?shù)拿?,已?jīng)可以確定眼前的耄耋老人就是當年與爺爺稱兄道弟的那個學徒周義,,只是他的行為哪配得上義字,叫周不義才對,。
莊圓心里嘀咕著從何問起,,沒等她開口,周義率先提起來:
“我跟你爺爺當年是好兄弟,?!?p> 周義終于提起當年的往事。
在莊家玉器行的崇文門東街到花市一帶,,有很多手工藝作坊,。北平城皇城根兒,政權(quán)更迭,,權(quán)貴政要換了一茬又一茬,,對玉器珠寶的需求卻從未間斷。隨著清朝退位,,琢玉工匠們從皇城散落民間,,工匠們的精湛技藝吸引了各國商賈,社會名流,。莊齊以其獨特的玉器修復(fù)刀工在眾多玉匠名家中脫穎而出,。
莊家祖輩從宮廷遣散后,在崇文街區(qū)建立起自己的名號“忠義齋”,,前店后廠,,經(jīng)營著琢玉手藝,,忠義齋有點像學武堂的名號,因為莊家祖輩習過武,,特別看重俠肝義膽的尚武精神,,因此取“忠義”二字作為立行之本。
莊齊手藝精湛,,尤擅在玉器上雕龍琢鳳,,不少人慕名前來。莊齊膝下有一獨子莊福,,從小跟隨父親學手藝,,因那時玉雕手藝還是個苦差事,能耐得住性子的年輕人少之又少,。
平津淪陷后,,國民黨軍隊南下撤離,一名從天津逃難的老人帶著十歲的周義來到北平,,在花鳥市場做點小經(jīng)營,。
一日莊福因買鳥與之相識,兩人年紀相仿,,性格相投,,漸漸熟悉起來。周義一次偶然的機會見到莊齊雕刻的玉鳥栩栩如生,,頓時愛不釋手,,欽慕不已。莊齊見少年品貌端正,,手腳勤快,,想著與莊福年少相伴,遂收了他做學徒,,從那以后莊福與他兩人同吃同住,,形同手足。
一天傍晚,,莊福正欲關(guān)店閉門一對母女闖進來,,神色慌張,似乎有意在此躲避,。自平津淪陷后,中國人成了亡國奴,,手無寸鐵的百姓每天都生活在日軍的嚴密監(jiān)視與高壓下,。日本兵的隨意搜捕是京城人司空見慣的事情。對于莊福周義這些個十來歲的熱血少年來說,,每每見到耀武揚威的日本巡邏兵恨不得上前捅刺幾個,,要不是家規(guī)家法約束,,必定加入那些個抗日青年團暗殺敢死隊組織。
莊福見年輕女子用手指輕觸嘴唇,,立刻心領(lǐng)神會,,連忙朝門外探了探頭,快速地關(guān)了店門,,將三人帶到后院正房,,朝莊齊低聲交流了一會。
莊齊于是端坐廳前,,打量這對母女著裝整齊,,舉止得體,年輕女子沉著內(nèi)斂,,眉眼間有幾分英氣,,料想她非普通人家的女子。
“夫人貴姓,?”
“先生,,今日抱歉冒昧打擾,我姓蘇,,名怡,,丈夫是北平中學教員,因組織抗日被抓了,,現(xiàn)在外頭日本人正在抓我,,能不能在此躲避一下?!?p> 蘇怡并沒有將父親是二十九軍軍官告知,,一來北平淪陷,軍隊南撤,,部分百姓頗有微詞,,再加上目前漢奸盛行,軍人家屬的身份會讓自己惹上大麻煩,。
莊齊連忙將三人請進里屋,,與夫人商量對策,莊夫人慈眉善目,,也算見過些世面,,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若是走漏風聲,,被漢奸邀功或是被同行嫉妒出賣,,這一家老小可就得受牽連了。
“你們今晚先住下,。如果鬼子找上門來,,就說孩子是他的妹妹,,你就說我遠房表妹來走親戚的?!?p> 她安撫了母女倆,,趕緊讓莊福叫上周義領(lǐng)著女孩回屋睡覺。自從周義拜了莊齊為師,,他和奶奶就租住在莊家客房,。
“你叫什么名字?”
“沈若梅,!”
“你多大了,?”
“六歲!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周義,,我十歲!剛才那個哥哥叫莊福,,比我小一歲,。”
“嗯,,你們在哪上學,?我爸爸是輔仁中學的物理老師?!?p> “我們不上學,,家里有很多活要做!”
“那你們識字嗎,?”
“會的,,不過我只讀過一些古文,師傅讓我們白天干活,,晚上秀才教我們學字練畫,,說這都是基本功?!?p> “那以后我讓我爸爸教你物理,,我爸爸說科學才能救國!”
周義父母去世早,,奶奶和自己相依為命,,多了這樣一個懂事的妹妹心里很是高興,恨不得將箱子里的好玩的東西都倒出來給她玩,。兩人正玩得起勁,,門外日本鬼子傳來砰砰的砸門聲,城里的百姓早就習以為常了,,準是又在挨家挨戶地搜捕抗日分子了,。
莊齊與夫人打開院門,一隊日本憲兵舉著刺刀闖了進來,,將里里外外搜了個遍,,屋里人全部被趕了出來。
蘇怡身著工裝,,故意做出膽怯的樣子,,憲兵隊長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幾秒,幸虧有良民證,,總算糊弄過去了,。臨出門剎那,憲兵隊長突然回過頭來,,彎下腰問小女孩:
“你叫什么名字,?”院子里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
小女孩愣了一下,,弱弱地說:
“周梅,。”
“他叫什么,?”憲兵隊長指著周義問,。
“周義,是我哥哥,?!?p> 日本憲兵沒發(fā)現(xiàn)什么蹤跡,只好搜別家去了,。
第二天一早,,蘇怡就悄悄與莊齊夫婦告辭:
“莊大哥,昨天真是謝謝你們,,我今天準備走了,。”
“這兵荒馬亂的,,你們娘倆能去哪呢,?要不先住下吧!”
“謝謝你們的好意,,我得走了,,給你們添麻煩了!不過,,梅梅還得麻煩你們幫忙多照顧幾天,,過幾天我再來接她!”
莊齊夫婦忙點頭答應(yīng),,蘇怡不等他們反應(yīng)過來,,放下一疊鈔票就離開了,。
這樣過了幾天,蘇怡沒有回來,,又過了幾月,,仍然沒有回來,從春天等到秋天,,從年頭等到年尾,,梅梅盼啊盼啊,莊家人都以為蘇怡夫婦倆被日本鬼子害了,。
終于等到了日本投降的一天,。
“爹,娘,,奶奶,,梅梅,日本鬼子投降了,!”周義和莊福跑進院子興奮地大喊,,北平終于換天了。
日本投降,,北平政權(quán)又重新回到國民政府手中,,一同回來的還有沈若梅的父母。
六年未見,,梅梅已經(jīng)十二歲,,長成落落大方的小姑娘了。
“大姐,,我對不住你們,!”蘇怡看到女兒健康活潑的樣子,拉住莊夫人的手忍不住落淚道:
“這些年辛苦你們了,!”
一番寒暄,,蘇怡娓娓道出了這些年的遭遇。
原來自梅梅的父親沈平被捕以后,,經(jīng)蘇怡父親在日偽政府的故交多方營救逃出北平,,當年蘇怡原本想回來帶梅梅一起走,但是日本實行嚴密搜捕,,自己的身份容易暴露,,無奈之下只能拋下女兒與丈夫相會于上海,隨著上海相繼淪陷又逃往昆明,。
這些年來,,蘇怡曾經(jīng)匿名給莊家寄去書信和生活費,但沒想到給莊家差點惹上大麻煩,好在莊齊夫人上下周旋,,而僥幸脫身,。從此,蘇怡的書信就石沉大海,,再無回應(yīng),。
終于等到日本投降,,蘇怡父親已經(jīng)升至少將軍銜,,駐守北平,沈平與蘇怡在昆明逃亡期間誕下幼女,,名若蘭,,已經(jīng)長到五歲,這次回京總算一家人團圓了,。
周義見梅梅家人來接她回家,,心里不舍,坐在院外扔石子,。
“周義,,沒想到梅梅姥爺是國民黨軍官?這么說梅梅可是千金小姐,,以前我還想著讓她做我媳婦來著呢,?”莊福贊嘆道。
周義用手里的小石子朝花壇邊的貓扔過去,,不偏不倚正好砸中,,貓尖叫一聲跑開了。
“你怎么還有這么齷蹉的想法,?”
“我就不信你沒有過這想法,,她可是咱胡同里最俊的女孩了,隔壁王大炮還說過這話呢,,被我揍了一頓,!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說梅梅回家以后會不會就不理咱們了,?”
“梅梅才不是那種人,!”
話雖這么說,梅梅拜別奶奶,,莊伯伯,、莊伯母,還是喜氣洋洋地牽著媽媽妹妹的手,,跟著父親離開了,。
離別的時候,梅梅還是像往常一樣,眉眼彎彎地沖周義說話,,周義一直都覺得她的聲音特別好聽:
“哥哥,,我要回家了,明天我再過來看你們,!”
六年的養(yǎng)育之恩,,梅梅將莊家大院視若自己的再生之地,莊家大院的人甚過親人,,所以回家以后她沒事總跑莊家大院來,。
因為若梅一直不在父母身邊,蘇怡覺得對她虧欠太多,,莊家大院六年,,雖然梅梅沒受過什么苦,大家都挺疼愛她,,但是畢竟荒廢了學業(yè),。蘇怡內(nèi)心對莊齊夫婦感激不盡,但基于孩子的成長,,再加上社會局勢也不是很安定,,于是給若梅選擇了一所女校,這所女校是封閉式管理,,梅梅上學以后能單獨跑出來的時間越來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