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帝登基的第三年,下了場很大的雪,。
這雪下了很久,,在秦義中的記憶中,他這輩子都沒見過比這還大的雪,。
白雪覆蓋了山野,,結冰了河面,壓彎了本就枯瘦的樹枝,,百姓出不了門,,凍死在這個冬天的百姓不計其數。
秦義中坐在土灶旁,,看著稀疏的幾根柴火上面跳躍的一簇小火苗發(fā)呆,,呼吸間吐出一片薄薄的霧氣,又馬上消散在空氣中,。
好冷,。
秦義中挪了挪身子,更加貼近灶洞,,伸出一雙已龜裂的手往灶洞里探了探,,試圖從那還沒有他手掌大的小火苗上汲取更多的溫暖。
夫人已懷胎九月,,可如今這態(tài)勢,,本就說好的產婆不愿上門,附近相鄰有生育經驗的大嬸子們也不愿出門,,他們夫妻二人又是個命硬的,,父母爹娘都早早就走了,,眼看夫人就要臨產,卻根本找不到人來接生,。
灶上的鍋發(fā)出了“噗噗”的響聲,,想是蒸蛋羹好了。秦義中連忙鏟了一簸箕的灰進去撲滅火苗,,留好火種,,又讓蛋羹在鍋里燜了一會,才掀開鍋蓋,。
撲面而來的熱氣與香味讓秦義中不自覺得動了動鼻翼,,咽了幾下口水后,便隔著布端出了一小碗淡黃的蛋羹,,上面還撒了些許蔥花,,使人食指大動。
秦義中已經很餓了,,這視覺與嗅覺的雙重誘惑,,使得他的胃開始排山倒海,但家里的糧食不多了,,這有營養(yǎng)的蛋得先緊著夫人,。
但還不等他將蛋羹端到屋外,就聽秦夫人小聲呻/吟起來,,這下秦義中可顧不及這蛋,,連忙放下碗跑出廚房,就見秦夫人面色蒼白的扶著肚子坐在地上,,背后倚靠著木凳,,想是突然發(fā)動了。
秦義中當機立斷的把秦夫人抱上床,,又想著產婆說的去準備熱水與干凈的毛巾,,等一切都準備好了,他才手足無措起來,。
然后怎么辦,?,!
眼看著夫人越來越痛苦,,秦義中也沒辦法,只得冒著大雪出門,,深一腳淺一腳的敲開了自己好兄弟鐘永年的門,。
鐘永年雖比自己癡長幾歲,但他成親的晚,,如今鐘夫人才剛過門,,也還涉世不深,。但她向來膽大,一聽秦夫人發(fā)動了,,拿著一把剪刀揣在懷里就跟著走,。
或許秦白瑞自己都不知道,他出生后第一眼看見的不是爹不是娘也不是產婆,,而是鐘夫人,。
說來也巧,這雪在秦白瑞發(fā)出第一聲啼哭時,,便停了下來,,秦義中由此認定自己兒子定是個自帶祥瑞之人,滿心歡喜的為他規(guī)劃好了人生道路,。
于是秦白瑞一開始記事時的記憶就是被秦夫人抱在懷里,,一個字一個字的認《百家姓》。
后來戰(zhàn)事起,,秦義中常年不在家,,但他的生活條件卻越來越好,從秦夫人需要節(jié)衣縮食將好東西留給他,,到他們一家人吃穿不愁,,不過短短幾年。
然后他就遇到了鐘撰玉,。
鐘夫人行事不顧世俗看法,,鐘永年打仗,她也跟著去,,乖巧的在后方坐陣,,這些年都生活在大渝西邊,如今西戎投降,,他們才又回到臨安,。
這年秦白瑞九歲,鐘撰玉六歲,。
秦夫人請了一個秀才為秦白瑞啟蒙,,這秀才見秦白瑞聰慧,便讓他研讀《弟子規(guī)》,,秦白瑞坐不住,,早就厭煩了《百家姓》,如今得了新書滿心歡喜,。
然后鐘撰玉就用熱茶把《弟子規(guī)》給澆了,,微微發(fā)黃的書頁粘在一起,哪怕秦白瑞使了最小的勁兒去撕,,還是全都暈染開了,。
這事可把秦白瑞氣的不輕,,伸手就要去扯鐘撰玉頭上自己剛剛還覺得很好看的雙丫髻,卻不想鐘撰玉身手靈活,,一個后空翻就躲開了他,,一雙眼睛亮晶晶的:“這茶是我不小心澆的,我適才也倒過歉了,,你為什么還要打我,?”
“這是我的新書!”
“可是我道過歉了,,我可以讓爹爹賠你一本,。”
“那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小撰玉歪著頭看他。
秦白瑞一時語塞,,支支吾吾道:“反正就是不一樣,。”
“這本書是本很好的書嗎,?”小撰玉試圖理解的問道:“這上面寫了什么,,我回頭好讓爹爹賠給你?!?p> “你不識字,?”秦白瑞有些驚訝,在她來自己家之前,,他娘可是夸了好久這丫頭是如何聰慧,。
小撰玉搖頭,毫無羞愧之情:“我娘親問我喜歡什么,,我說喜歡練武,,于是娘親跟爹爹就只教我練武。娘親說我還小,,既然不喜歡讀書就不勉強我,。”
這話在秦白瑞幼小的心靈是種下了一顆種子,,他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是可以有選項的,,又想起剛剛鐘撰玉那利落的后空翻,心里癢癢道:“那我也可以練武嗎,?”
“秦叔武藝高強,,你竟然沒有練武,?”
這下輪到鐘撰玉好奇了,,想到秦叔那厲害的身手,,不會武藝的秦白瑞在她眼里瞬間淪為了小可憐,于是她站上了椅子,,學著娘親安慰她的樣子拍了拍秦白瑞的頭,,認真道:“瑞哥哥不難過,以后你一定可以練武的,!”
小孩子的友誼建立的就是那么快,,可惜在這之后兩人陰差陽錯的沒有再見面,鐘撰玉年紀小忘性大,,這只有一面之緣的哥哥早被她忘到腦后,,完全不知道秦白瑞記掛著她的話,從此走上了一條不愿讀書的叛逆之路……
時光荏苒,,隨著秦義中的官職越來越高,,秦白瑞在臨安的名聲也越來越響——厲害的驃騎將軍家的那個不學無術整日招貓逗狗的兒子。
一開始他只是為了想要學武的抗議,,后來就是叛逆成習慣了,,再然后就是懶散的久了不愿再努力,反正他爹是從一品的驃騎大將軍,,他只要不敗家,,舒舒服服活一輩子是沒問題的。
秦白瑞想的很好,,但他唯一沒想過的就是有一天會聽到自己爹娘的死訊,。
沒人知道他在夜里哭了多久,也沒人知道那十幾天他打壞了多少個木樁多少個假人,,人們再次看見的秦白瑞還是掛著笑容走街串巷,,一言不合就跟人動手。
嘖,,就是個沒良心的紈绔,。
秦白瑞對這些說法毫不在意,只是在遇到送爹娘回臨安的鐘撰玉后,,粘她粘的愈發(fā)的緊——因為鐘撰玉是這世上唯一與他爹娘有關系的人,。
秦白瑞坐在大理寺獄的干草堆里自嘲的笑笑,他自己也覺得荒唐,,自己竟然就因為這種莫名的理由對一個姑娘死纏爛打,,估計小撰玉早就煩他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鐘撰玉不僅沒有煩他,,還親自進大理寺獄看他,給他銀子擔心他吃不好,,到處托關系為他奔走,,甚至還要為他受的委屈報仇……
此時這個明明比自己還小的姑娘,,像初見那次一樣拍了拍自己的肩,語氣自信又慵懶,,一雙眼睛卻亮的出奇:“秦白瑞你等著看吧,,姐姐要給你報仇了!”
“真是過分,?!?p> 秦白瑞扭過頭避開鐘撰玉呼出來的酒氣,眼眶微微濕潤,,嘴角勾起一股弧度,,手指不受控制地捏了捏她的臉,近似呢喃道:“你可真會占我便宜,,明明我是哥哥,。”
鐘撰玉可不管他,,只對著他笑,,那笑容燦爛,與驕陽同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