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殿上一片肅靜,帝王高坐,,文東武西分列兩廂,。
左班文臣之首竟有一人穩(wěn)坐繡墩,那人一身紫色朝服,,須發(fā)斑白,他懷抱笏板,面朝龍書案后的皇帝,,雙目卻側向右側的殿中。
“請來使,?!本拥弁踔坏哪腥丝戳丝匆慌缘奶O(jiān),,低聲道,。
“請突厥使臣進殿?!碧O(jiān)尖亮的嗓音響徹整個大殿,。
登殿的腳步傳來,穩(wěn)健不忙,,這腳步聲愈來愈清晰,,片刻之后,在皇帝和眾朝臣的目光中,,一個突厥貴族裝束的人登上大殿。
這竟是個女人,,高盤著發(fā)髻,,耳下的環(huán)飾閃閃發(fā)亮,。她緩步走到大殿正中,并不拜叩,,只是向著王座微微欠身,她用漢語說道:“突厥木桿可汗幼女,,阿史那璐,,參見周朝皇帝?!?p> “貴使平身?!庇钗溺叩?。
未及帝王再言,那坐在繡墩上的紫袍老人忽然開口,,他穩(wěn)坐不起,,朗聲問道:“不知貴國何事遣使,?”
這話語聽上去略顯犀利,,殿內群臣的心猛地收緊了一下,。當今的情況下沒人敢得罪突厥人,,北朝人口中的北虜已然強大到他們不得不以賂免禍,,即使是當朝的皇帝,,在突厥的使臣面前,,也要退讓三分。
那名為阿史那璐的女人卻嫣然一笑,,轉頭看向繡墩上那紫袍老人,眸子清澈如水,,她說道:“周朝曾向我家汗國請援,,今天我?guī)砜珊沟幕貜停鹪柿四銈兊恼埱?,愿出鐵騎三萬,助周師征伐齊人,?!?p> “但是,,我家可汗有一個條件?!卑⑹纺氰唇又?,她看著那紫袍老人的眼睛,臉上笑意漸無,。
“什么條件?”紫袍老人不露聲色道,。
“可汗愿將長女嫁與周朝皇帝,,作為你朝的皇后?!卑⑹纺氰淳従彽氐?,她的聲音冷硬如鐵,“他想讓周朝皇帝成為他的女婿,。”
話音落下,,殿中一片死寂,,寶座上的宇文邕臉色怒極而白,他抓起案上的龍膽木,,舉到半空,,卻顫抖著遲遲不肯落下。
阿史那璐穩(wěn)然站立,,她并不看怒發(fā)沖冠的周朝皇帝,,只是靜靜地與坐著的紫袍老人對視,。
“木桿可汗想將女兒嫁入周朝,?”紫袍老人低聲道,。
“正是,?!卑⑹纺氰吹恼Z氣不容動搖。
“而后會助我朝伐齊,?”紫袍老人繼續(xù)道,。
“沒錯。”阿史那璐輕輕點頭,。
“我還有一個問題想請教北國大使,”紫袍老人看著阿史那璐的雙眼,,目光如注般炯炯,,“如果大周皇帝不愿答允這門親事,貴國可汗又會作何打算,?”
銳利的光在阿史那璐的眼底一閃而過,她看著紫袍老人,,臉上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她低緩地說道:“宇文公,你作為駕馭周朝的人,,一定不會像那些沒有眼界的人一樣,,”阿史那璐說到這里掃了一眼周圍眾臣,“做出當下最不明智的選擇,?!?p> “周朝皇帝,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之后,,我希望得到一個滿意的答復,。”阿史那璐回頭看了看面無血色的宇文邕,,并不行禮,,在滿朝文武或懼或怒的目光中,她一振身披的大氅,,轉身緩步下殿,。
殿中針落可聞的沉寂,。
砰的一聲巨響,,宇文邕把手中的龍膽木狠狠的拍在桌上,他指著滿殿的文臣武將,,聲音顫抖道:“北虜,我大周亦不可平邪,?”
說罷,他長嘆一聲,手按肋下寶劍,,滿面淚流,。
眾朝臣默然無語,紫袍老人卻從繡墩上緩緩站起身形,,他向著皇帝拜了一拜,,低聲道:“陛下,我只問一句,,突厥人的這門親事,您愿意答應么,?”
“晉公,,您是在與朕說笑?!庇钗溺邞K然一笑,,他輕輕的搖頭,輕聲道:“北虜之女,,安能為大周皇后?”
“陛下,,您勿要擔憂,。”紫袍老人的言語毫無起伏,,他緩緩說道:“三天之內,,我會找一個權宜之法,送走這群突厥人,。”
金亭館驛,。
清晨的館驛中一片混亂,,裝束各異的突厥人眾慌慌張張地往來,他們徒勞地推砸著各處的門,,卻渾然不知這些門早已被人從外面封死,,一夜間招待北國貴客的金亭館驛變成了囚牢,早起醒來的突厥使臣們在發(fā)覺異狀后驚慌不已,,他們大聲呼叫著侍從詢問外面的狀況,有些人則合力爬上樹干或墻頭,,伸著脖子看向館驛外的情形,。
原本寂靜的街道上沙塵揚起,沉重的步伐和馬蹄聲愈漸入耳,。大批全副武裝的官兵從四面八方的街口涌現(xiàn),,他們手持砍刀或長槍,把突厥人居住的館驛圍堵的水泄不通,。
“快,!快!”馬上的將軍舉佩刀在半空,,大吼著指揮。
步入院中的阿史那璐一把抓住一個迎面跑來的突厥人,,她攥住這人的手腕,,低聲喝問:“怎么回事?”
這人驚惶的看了阿史那璐一眼,,目光卻在下一刻定在阿史那璐身后的男人身上,。這男人的兇悍讓他不由自主的戰(zhàn)栗,他結結巴巴的答道:“周……周人的軍隊來了,?!?p> 阿史那璐緩緩松開五指,這人一把撤出自己的手臂,,匆匆逃竄。阿史那璐站在原地沒有挪動,,她望向墻外凌亂的枯枝,,低聲對身后那人道:“阿木,他們是沖我來的,?!?p> “姐姐,你別怕,。”這個叫阿木的男人臉上浮現(xiàn)出獸性的笑容,,他沙啞的說道:“他們有多少人,,我就殺多少人?!?p> 阿史那璐卻輕輕的搖頭,,低緩的語氣不容置疑,她說道:“我們不能暴露身份,,我未說出手,,即使周人殺死你我二人,也不許反抗一下,。阿史那木,,你明白了么?”
“是,,姐姐?!卑⑹纺悄镜穆曇舻统?,他垂下頭去,再不說一句話,。
館驛的大門轟然打開,數(shù)十名官兵扛著攻城巨木般的器械猛然撞進門內,,無計其數(shù)的官兵緊隨其后,。他們潮水般涌入院中,迅速控制住了整個館驛,。
無處可逃的仆從和突厥使臣被官兵們用刀槍趕到后院,,眾官兵筑成人墻,把這些驚惶失措的人圈在正中央,。砍刀立如木林,,明晃晃的刀身反射著日光,,壓迫的人幾乎喘不上氣來。
身著紫袍的老人帶著黑塔般的武將從大門快步進入館驛,,兩側把守的官兵一齊向紫袍老人行禮,。紫袍老人卻根本不理會這些人,在身后武將的護持下,,他邁開大步,,匆匆趕向館驛的后花園。
“宇文明,,把昨日那突厥來使找出來?!弊吓劾先宋⑽⑴ゎ^,,低聲對身后的將軍道。
“是,?!庇钗拿鞯蛻宦?,大步超過紫袍老人,先行進入后院,。
院內眾多的突厥人在周朝官軍逼人的聲勢下,完全不敢像從前那般囂張,。此刻的他們已然失去了往日在長安橫沖直撞,、為所欲為的威風勁,不安地看向彼此或周圍森嚴的甲士,,甚至連悄聲的議論都不敢做出,。
刀林晃動,官兵的陣列左右分開,。一身鐵甲的宇文明大踏步進入包圍圈,他手按佩刀,,掃視一眼聚集在大院正中的突厥眾人,,高聲喝問:“你們中誰是阿史那璐?”
這一聲吼如悶雷滾動,,震得人頭皮發(fā)麻,。鐵甲將軍魁梧似黑塔,他圓睜二目,,兇神惡煞的注視著前方的人群。突厥的使臣們面面相覷,,他們被這將軍的兇猛震懾,,但卻根本聽不懂他所講的漢人的語言。
“誰是阿史那璐,?”宇文明的額角青筋暴起,,他提高嗓音,再吼一句,。
依舊無人應答,。
怒火撞上頂梁,宇文明跨步上前,,一把揪住一名突厥使臣的衣領,。他猛地拔出佩刀,把刀刃抵在這人的喉間,,貼在這人耳邊沙啞的發(fā)問:“說,阿史那璐在哪,?”
這突厥人的臉色煞白,,戰(zhàn)栗道:“我……我聽不懂你的話,。”
“講漢語,!”宇文明勃然大怒,,他握刀的手驟然加力,刀鋒割開了皮膚,,鮮血順著脖頸滴下。
“住手,,我在這里,。”一個女聲在另一側的院門處響起,,平靜如止水。
所有人的目光中,,阿史那璐帶著阿史那木從官軍讓出的道路中不慌不忙的走來,阿史那璐漠然平視前方,,身后的阿史那木低著頭緊跟,。阿史那木的雙手攥緊成拳,身形似為發(fā)顫,,好像正在壓制某種強烈的情緒,,吞咽入腹的戾氣仍從他的身上散至四周,。有細心的人意識到了阿史那木的異常,,他們試圖驗證自己的所想,,卻因為那雙低垂的眼睛,,根本無法看到他的目光,。
“你們既為我而來,便不要傷害我汗國之人,?!卑⑹纺氰赐A⒃谟钗拿髅媲埃龘P臉看向這位將軍,,眼中靜無波瀾,,“此地歇住的都是可汗的使者,將軍以眾欺寡,,如此對待北國來使,,不怕傳至天下,,讓萬人恥笑么,?”
突厥的使臣一陣哄然,,聽聞這番話的他們一下子興奮起來,吵吵嚷嚷道:“周人,,你們以多欺少算什么能耐!有本事北上對抗我家汗國,,看看究竟鹿死誰手,!”
“閉嘴!”宇文明舉刀咆哮,。他沒有聽懂阿史那璐的話語,,只發(fā)覺在她的言語過后,這群原本怯畏不堪的突厥人,,忽然回到了平日那般狂妄和跋扈。
包圍圈最內的官兵一齊前擁,,官兵們橫刀胸前,,用刀面推著這些躁動的突厥人后退。但此時的突厥使臣們好像全無了剛才那般畏懼,,他們推搡著周朝的官兵,,口中罵罵咧咧,,盡是辱沒周朝的話語。
“都停手,!”蒼老而有力的嗓音穿透混亂,,威嚴如同帝王。紫袍老人邁步走進后園,,他環(huán)視周圍眾人,,低斥道:“你們在干什么,都退下,!”
這紫袍老人正是昨日殿上質問阿史那璐的人,他并不是當朝皇帝,,聲威卻勝似帝王,。包括突厥人在內的所有人這一瞬全都被紫袍老人震住,頓時鴉雀無聲,眾人看向紫袍老人,,再不敢亂動一下,。
“晉公,?!卑⑹纺氰凑玖⒃?,與這面容沉威的紫袍老人宇文護對視。
“北國大使,?!庇钗淖o看著阿史那璐,用突厥語道,。
“我需要一個解釋,?!卑⑹纺氰纯戳丝粗車墓佘姡吐暤?。
宇文護冷笑一聲,道:“大使,,北國屢屢入寇,,也未曾與周朝一個解釋?!?p> 氣氛忽的冰涼到極點,,國家間的仇怨在二人之間盡為顯露,,突厥的使臣不敢作聲,,在場的周朝官兵卻無不咬牙切齒。這么多年來他們受盡了突厥的欺辱,,大周的皇帝花費無數(shù)金銀北賂木桿可汗,不守信義的北虜卻依舊連連入境搶掠,,突厥的鐵騎經過每一座城池,,幾乎都變成了人煙不再的死城。
“晉公,,弱肉強食,,您應該懂得這個道理?!卑⑹纺氰凑f道,,講出這番話的她竟換成了漢語,,吐字清晰入耳,。她絲毫不理會周圍如注的目光,自若如常的道:“大周的朝廷不也是這樣么,,掌控權勢的人大過天子,,甚至能夠左右天子的禍福存亡?!?p> 暴戾在宇文護的眼底一閃即逝,,他的眉峰一挑,,目光銳利似刀尖,。他看向阿史那璐,,緩緩的道:“大使,,按您的說法,在現(xiàn)在這片土地上,,究竟誰是弱,誰是強,?”
刀槍并舉,,寒芒冷如嚴冬。
阿史那璐側目看了看四周氣勢逼人的官軍,,莞爾一笑道:“我相信晉公絕不會行如此卑劣之舉,。”
“實不相瞞,,我能走到今天,,依靠的全是那些手段?!庇钗淖o用突厥語道,,他抬右手伸出兩根手指,,看著面前鎮(zhèn)靜自若的女人,,冰冷的笑了笑,,“大使,,您有兩個選擇,返回突厥復命,,或者住進大周的天牢,?!?p> “帶著周朝皇帝的聘禮復命么,?”阿史那璐微笑道,。
“大周不會娶木桿的女兒,,也不需借突厥之兵,。”宇文護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周人與齊人的恩怨,,由我們自己來解決?!?p> “原來大周朝廷是這般反復無常,。”阿史那璐輕輕的搖頭,,“我曾以為周人皆為忠義之士,,今天看來,竟是一群豺狐之輩,。”
“你說什么,?”宇文護身側的宇文明陡然向前跨步,他猛地把刀擔在阿史那璐的脖頸,,怒發(fā)沖冠道:“北虜小兒,,你敢再說一遍么?”
眾官兵刀槍齊指中央的阿史那璐,,日光下甲士陣列森立,,威嚴不可踐踏。宇文護靜靜的站立原地,,他看著發(fā)生的一切,根本不加制止,。
阿史那璐看了宇文明一眼,,平靜的道:“周人無信,似為豺狐?!?p> “你以為我不敢殺突厥人么,?”宇文明的話語發(fā)顫,握刀的手卻遲遲未有加力,。
“你當然不敢?!卑⑹纺氰次⑽⒁恍?。
“混……”宇文明的話未出口,空氣中忽然響起一個嘶啞的人聲,,那人道:“周人,,我忍你很久了?!?p> 阿史那璐的笑凝固在臉上,,她驟然伸手抓向阿史那木的手腕,五指卻抓空,。熟悉的影子在眼側一閃而過,耳畔邊傳來“當啷啷”兵刃落地的聲響,,痛苦的嘶叫聲中,,阿史那木發(fā)出了野性的狂笑。
日光蒼白而耀眼,,把園中的枯枝和人影紛雜的投在地上,。這一刻的風中竟連風聲都聽不見,只能隱約聽到因緊張加速的心跳,。
官兵包圍的正中,阿史那木單手把這個九尺的壯漢高高舉起,,他掐著宇文明的脖子,,拎一只雛雞般把宇文明舉在半空。如夜叉一樣兇悍的宇文明在阿史那木的手中竟毫無反抗之力,,他雙手死死抓住阿史那木的手臂,,雙腳不住蹬著,原本黑漆漆的臉憋得通紅,,他拼命的喘氣,,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嘶吼聲。
掙扎中,,堅硬的身形穩(wěn)然不動,。
眾人驚愕,無論是周人還是突厥人全都下意識屏住呼吸,,心臟在胸腔中劇烈的跳動,,瞳孔放大,眼底全是這不可思議的一幕,。站在宇文明身后的宇文護卻無聲的拍了拍手,,他輕嘆道:“原來這是真的?!?p> 回過神來的周朝官兵急忙收緊包圍圈,他們壓制內心的畏懼,,端持長槍或砍刀,,高呼道:“放開宇文將軍!”
阿史那木卻完全不管愈漸逼近的官兵,,他看著宇文明通紅的雙眼,,沙啞的笑,道:“周朝的將軍,,都像你這么無能么,?”
“阿木,放他下來,。”阿史那璐的聲音忽然響起,,語氣嚴厲,。
“姐姐,這個周人,,他想殺了你,。”阿史那木回頭,,卻發(fā)現(xiàn)阿史那璐滿面寒霜,。
“我讓你放了這個人!”阿史那璐厲聲斥道,。
阿史那木愣了一下,接著一松手,,把宇文明丟在地上,。他低下頭,,一句話也不說,。
有士兵跑上前將宇文明攙扶下去,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男人服從的一瞬,,阿史那木卻突然揚頭,,他的眼中兇光乍現(xiàn),一把抓住阿史那璐的手臂,,扯著她沖向官兵的陣列,。他用自己的身體頂在前方,空出的另一手左右掄撥,,粗壯的手肘力大如攻城圓木,,撞斷眾甲士手持的長槍后狠狠地砸在胸口。承受到這股力量的官兵一瞬間靈魂都被震出體外,,他們不受控制的向后趔趄,接著再也站立不住,,成片的躺倒在地,。
列陣的官軍根本阻擋不住阿史那木,這個男人像一頭牛一樣頂破層層包圍前進,,山巒傾倒般的力量下,,眾人毫無抵抗之力。阿史那木拽著璐在官軍中穿行而過,,他所經之處,,刀槍斷折,人仰馬翻,。
“阿木,住手,!”璐用力掙著自己的手腕,,卻不得不跟著阿史那木的腳步。紛亂中,,她的雙眼看向四周,,不斷抬手彈開從暗處襲來的刀槍。
阿史那木完全不聽璐的話語,,步伐越來越快,,他硬生生的在人群中沖開一條道路,,帶著璐直奔大門跑去,。
宇文護站在原地并未挪動,,周圍一片混亂,,他卻直直的看向兩人逃走的方向,嘴角揚起一絲詭秘的笑,。
叫喊聲響徹館驛,,兩個身影沿著階梯飛奔而下,緊隨其后的全是高舉刀槍的官軍,。大門處把守的官兵見狀一擁而上,,試圖把這兩人圍堵擒獲。領隊的官兵出刀大吼:“什么人,!速速受俘,!”
話音未落,重拳貫頂砸來,。一聲悶響過后,這士兵頭顱碎裂,,軟綿綿的趴倒,。阿史那木毫不顧忌滿手鮮血,再次揮拳,,將左右涌來的官兵打翻在地,。他一把攬住璐的腰肢,幾步跨過倒地慘叫的官兵,,從大門一躍而出,。
鐵蹄聲驟起,震顫整條長街,。洶涌的騎兵大隊迎面狂奔而來,鐵騎上的騎兵端持長槊,,槊尖在白日下畢露寒芒,。
這是早已埋伏在街口的一百二十名騎兵,他們遵照先前的命令,,一旦這兩個突厥人從館驛逃出,,便不計后果,以沖陣之勢把兩人碾成肉泥,。
鐵騎旋即而至,,沖在隊伍最前方的偏將眼瞳冷如寒鐵。他雙手一顫長槊,,借助戰(zhàn)馬奔騰之勢惡狠狠扎向前方的阿史那木,他在心中暗道一句:突厥人,,死在這里罷,!
殺機鋪面襲來,眼前人影虛晃,,長槊的槊尖在一瞬間失去了目標,,緊接著這條槊猛地被奪走。這是電光火石的霎那,,偏將兩手空空,,他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發(fā)生了什么,大驚,,低呼一聲,下一刻卻感覺一股暴力砸在馬首,,戰(zhàn)馬當即歪倒,,帶著他重重的摔在地上。
阿史那木一手拎長槊,,另一手攥成鐵拳,。他擋在璐的身前,直面狂潮般涌來的騎兵團,,這兇悍的男人左右開弓,,掄動長槊和拳頭,將一匹接一匹沖來的戰(zhàn)馬打翻在地,。渾然一體的騎兵大隊被阿史那木硬生生從中間撕裂,他如同水中礁石,,劈開洪流,,卻穩(wěn)然直立。
滿地都是鮮血,,馬血和人血混在一起,,浸濕了冰冷的地面。寒風中哀嚎聲不絕于耳,,壓在死馬下的士兵一動不動或是扭動著掙扎,,撞擊帶來的重傷幾乎讓他們昏死,難忍的劇痛中,,士兵們的目光卻集中在同一個人身上,他們緊咬牙關,,死死的盯著這個身影,,睜大的雙眼寫滿了震諤和恐懼。
塵土激起,,渾濁了湛藍的天空,,奪目的白日下,,阿史那木的身形猙獰似兇獸。他半體腥紅,,眼睛折射出獸性的寒芒,。
這絕不會是個人類。
殘余的騎兵隊伍在阿史那木背后不遠處集結,,眾騎兵駁轉馬頭,卻在原地不敢前進,。此時館驛中的官兵已蜂擁而出,,長街兩側的盡頭源源不斷開進軍隊,他們用帶尖刺的原木封住路口,,持盾的士兵并排筑成密不透風的鐵墻,。無數(shù)弓箭手列陣鐵墻之后,他們搭箭于弦,,弓開如滿月,,萬點寒芒直指街道中央的兩人。
眾甲士的護持下,,宇文護大步走出館驛,他在階下停住腳步,,瞧著不遠處的兩個人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姐姐,,看到了么,,周人要殺我們?!卑⑹纺悄镜穆曇舻蛦?,他回頭看著璐,用力點了點頭,。
璐冰冷的看了他一眼,揚手出鞘長刀,,她語氣低嚴道:“從這里逃出后,,我會以刑法審度?!?p> “我會讓這些周人落荒而逃,。”阿史那木低聲道。
說完這句話的阿史那木陡然向前邁出數(shù)步,,他隨手把長槊扔在地上,,面向前方密密麻麻的官兵,,大吼一句:“周人,,可敢一戰(zhàn)?”
吼聲若驚雷,,震得人頭皮發(fā)麻,靠近阿史那木的士兵們下意識后退,,他們緊攥手中兵刃,緊緊盯視著這個恐怖如妖獸的男人,。
無人應答,。街道兩頭的官軍列陣森嚴,大門前的眾官兵持刀而立,,領隊的軍士扭頭看向中央的宇文護,,等待著下一刻命令傳來。
宇文護的目光卻直直地盯在璐的身上,,他微瞇著雙眼,,并不言一個字。
阿史那木縱聲狂笑,,他叫道:“周人盡是懦夫!”
話音剛落,,阿史那木突然狂奔向被眾官軍圍護當中的宇文護,,他四肢著地,動作如餓虎撲食,。兇殘的目光在他眼底乍現(xiàn),,他撲向前方眾人,臉上盡是猙獰的笑,。
眼前,,是腥紅的雙眼。
宇文護看向這雙瘆人的眼瞳,,唇邊竟掛起一絲笑意。危機逼來,,他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卻依舊與阿史那木對視,他的目光閃爍,似乎正在言說某些深藏在黑幕中的秘密,。
阿史那木混然不覺,,他從地面一躍而起,劈頭砸向人群中的宇文護,。
一士兵抓住宇文護的袍袖,,一把將他拉到身后,數(shù)十桿長槍同時扎向半空撲下的人影,。刀光一閃,,槍桿一齊被斬斷,,懷抱長刀的璐已然站到大門前的階梯之上,。泰山壓頂般撲落得阿史那木狠狠撞在失去槍頭的長槍上,他順勢摟過所有槍桿,,借落地之勢猛地把槍桿扯進懷中。
長槍脫手而出,,幾十名官兵被這股暴力拽倒在地,。甲胄撞擊地面激起厚重的沙塵,沙土地上,,這兇悍的男人就地打了個滾從人群中翻出,,他躍起后幾步來到大門一側,猛然出手抓住門前石獅的兩腿,。
這是一頭兩人多高,、半臥著的金漆雌獅,正方的基座高至胯間,,有千斤之重。只見阿史那木身形微躬,,手握石獅兩條前腿,,額角和露出的手臂暴起青筋,他雙目圓睜,,身軀隱隱發(fā)顫,。突然間他一聲咆哮,道:“起,!”
鎮(zhèn)宅的石獅緩緩離開地面,,塵灰簌簌的往下落。這塊千斤的石頭竟被阿史那木高舉過頭頂,,石獅投下的影子將他籠罩,,他力舉石獅,如同用雙角挑起大象的蠻牛,。
所有人都呆立在原地,。冷汗沿著后脊淌下,,沾濕了襯里,,無數(shù)道目光聚焦在阿史那木身上,,這究竟是個什么怪物,,能以一己之力,托起重若山巖的鎮(zhèn)宅石獅,?
這般異類,似乎只存在于神話里,。
阿史那木抬頭看向周圍眾人,陰影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見石獅下的身形堅如鑄鐵,。忽然,阿史那木的雙臂一屈一振,,猛地將這石獅高高拋起,。
驚呼成片,官兵們保護著宇文護慌張的后退,。這石獅卻是直起直落,,它在十余丈的空中懸停了一瞬,緊接著掛著風聲墜下,,千斤的巨石貫頂而落,,聲勢如同山巒倒塌。
沒有人類能經得起這樣的重壓,,即便是當年舉鼎的霸王,,在這石獅下也只能變成肉泥。石獅下一瞬落至,,阿史那木并不閃躲,,他向空中伸出一只手,五指打開,,一把拖住了石獅的基座,。
長街上再聽不見任何聲音,,呼吸和心跳在這一刻完全停止,,冷風卷起的沙塵中,似為神明或妖獸的阿史那木用單手撐開一片天地。
“周人,,你們本該畏懼這種力量?!卑⑹纺悄究聪蚯胺酱糇〉闹艹俦?,沉聲說道。
璐懷抱長刀站立大門前,,她的雙眼直視前方的空氣,,白皙的臉上森冷如霜。片刻前制止阿史那木的她此刻卻一言不發(fā),,她靜默地站著,,似乎在等待已然寫好的結局。
空氣中忽然傳來甲葉晃動的聲響,,紛雜的腳步聲中一個腳步清晰而沉重,。正對大門的官兵隊伍在短暫的混亂后向兩側分開,,人群夾成的道路中,,宇文護邁步走出。
宇文護不顧偏將和士兵的攔阻,,大步走向前方的璐。舉著石獅的阿史那木距他僅數(shù)丈,,若此刻阿史那木將石獅擲下,,在場沒有一個人能救得了他。
他卻毫不在意形勢的危機,,徑直來到璐的面前,,揚起臉,與階梯上的璐對面而視,。
眾官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十余名親兵緊跟在宇文護的身后。他們與宇文護咫尺之距,,死死盯防不遠處的阿史那木,,一旦這個男人異動,他們就算豁出性命頂住這石獅的重擊,,也不能讓晉公有任何閃失,。
“與突厥作對是個錯誤?!辫吹皖^,,看著階下的宇文護,,“現(xiàn)在收手,我不會將此事稟告可汗,?!?p> “大使,別再拿突厥做幌子,,我知道你們是誰?!庇钗淖o與璐對視,,眼中帶著冰涼的笑意,他用突厥語說道:“奚朝,,你們是奚朝的人,。”
璐的表情一下子僵硬在臉上,,眼神中帶出前所未有的驚異,。一向穩(wěn)如泰山的她似乎在此刻亂了陣腳,她略顯慌張的向后退了數(shù)步,,緊接著伸手按住刀柄,,雙目如刀般看向宇文護,低聲道:“周人,,你敢再說一遍么,?”
宇文護從容地笑了笑,,語氣沉緩的回道:“我不僅知道奚朝,,還知道沉古,、孟公,、你、童玉等等眾人,。”
璐的眼底明顯地震顫了一下,,似乎宇文護說出的話語對她造成了極大的震驚,,她原本白皙的臉上更無血色,目光死死地盯在宇文護身上,。突然,,她一揚手拔出長刀,閃身便出現(xiàn)在宇文護近前,,刀光躍動,,長刀的刀尖直指宇文護的鼻尖,。
眾官兵呼啦一聲擁上前,持刀把璐夾在當中,。十數(shù)名神箭手早已在遠處就位,,他們從四面瞄向璐身上的各處要害,,一旦這個女人妄動一毫的距離,,涂毒的雕翎箭會讓她當場暴斃。
舉著石獅的阿史那木只向前邁出半步,,便停頓不前,,他想替璐解開重圍,卻不敢將石獅擲出,。他很清楚如果這樣做,,他的姐姐會和這些周人一起被砸成肉泥。
阿史那木卻并不知道,,早在他在館驛中暴發(fā),、力舉宇文明的那一刻,一只銀色的弩箭就已經瞄準了他的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