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金丹從劇痛中蘇醒,眼前卻是個草棚子,僅半身高,一床見方,,她吃力支起頭往洞口去尋,。那是個男人背影,她瞳孔暈開,,識得了這背影,,主人是曾令她恨之入骨的方播。方播聽了動靜,,探頭回顧,,那纏頭的布包猶自在滲血。這地痞青皮此時毫無乖戾,,眼神糅雜著憐惜與委屈,。顧金丹從來沒有想到會在此人的眼中看到這一份深情,不禁愣怔了許久,念頭閃現(xiàn),,心中瞬時雪亮,,她被方播挾持幾個月,都沒有被污了身子,,那不是方播好騙,,而是這個男人有那真情愛意,甘心受騙,。念及此,,她突兀慘然而笑,可笑她竟作死,,如今一切竟是自作自受,。
隨起伏,下身傳來了陣陣熬人的劇痛,。這突來的疼害她卷曲,,慘聲哀嚎,長發(fā)散潑一地,。
方播忙過來扶她,,伸出的手一搭到這女人的肩,這女人如同被踩了尾的蛇回頭張大血口惡狠狠咬去,,但她的身子太虛弱了,,這一口僅僅破皮,許是用力過猛,,熬痛中昏厥了,。
不過,斷片并不許久,,肉粥的香氣還是把她的元神又勾了回來,。顧金丹一勺一勺吞下送到嘴邊的肉粥。終于忍不住問道:“你為什么沒死,?!?p> “我,藏在那大衣柜里,,那個柜子下方有個暗室,。”方播苦笑道,,那次大火原以為必死,,柜子雖是好木,可畢竟還是木頭,,很快就滲煙進(jìn)來,,皮草燃煙極為嗆人,,他盡力趴低依舊口水,眼淚和鼻涕不斷涌出來,,窒息之苦至狂,,那滋味生不如死,他幾乎要直沖出去,,心里想著干脆燒死算了,。隨后烘熱中就發(fā)現(xiàn)有一處異涼,也真是命不該絕,,居然發(fā)現(xiàn)一個暗室,,躲在里面才沒有葬身火海。
入夜篝火旁,,顧金丹依傍于方播懷中取暖,,沉沉睡去了,聞那幽幽蘭香,,耳旁纖細(xì)呼吸聲,,搖曳光影下方播只感到這一切都如墜美夢,懷抱如此美嬌娘,,夫復(fù)何求,,財(cái)寶也好,地位也罷,,都不過是可有可無的身外物,,唯有這團(tuán)溫香軟玉泌人心魄,為她送命也是值得,。
正自陶醉的檔口,,遠(yuǎn)處隱隱有疾蹄聲,他猛然一驚,,將顧金丹放一旁,立時跳起來去撲滅篝火,。這動靜也將顧金丹驚醒,,她此時已然為驚弓之鳥,聽那馬蹄聲從遠(yuǎn)處漸漸迫來,,不免疑心是那些折磨過她的東虜兵卒追來,,頓時花容失色,想爬起來逃命,,可雙腿幾近癱瘓,,使不出力氣,在地上撲騰打挺了幾下依舊不能起身,,反倒是腹部陣陣劇痛,,疼的她額頭掛起汗珠。
方播上去扶她,寬慰道:“沒事,,來人在馬上舉著火把,,看著沒有穿戴盔甲,不是兵,?!比羰谴┐髁丝祝词故敲藜?,上面也有很多亮閃閃的訂包,,在火把的反光之下泛著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微光,醒目且不難認(rèn),。
果然,,待那十余騎再靠近了一些,借火把映出來,,來人皆著一身布衣,,只是有幾個人背上隱約可見弓的輪廓,方播心里有點(diǎn)擔(dān)心,,因?yàn)槟芘渖瞎婉R匹,,這伙人又非軍士,那多半就屬于有錢有勢的豪強(qiáng),,而他與城內(nèi)的豪強(qiáng)們無不交惡,。
“金丹表妹,你可好了一些,?!甭勂渎暎鸵娨或T者款款越眾而出,,乘馬至顧方二人跟前,。
“劉表哥,你怎么回來了,?!鳖櫧鸬さ蓤A了眼睛,驚訝不已,,顧家與劉家是世代的姻親,,她和方播曾好幾次去劉府串門,知道劉隆狄表哥與自己的哥哥顧環(huán)宸一樣,,都逃出城去了,,不想居然在城郊夜里不期而遇,怎會有如此的巧合呢,。
“我就躲在城外的莊園里啊,,一直都沒離開,,你隨我去見大伯,他就在附近,,有要事相商,。”劉隆狄嘆了口氣,,言道,。
“我,我沒臉見他,,只求此生隱居偏遠(yuǎn)山林,,不出來丟人也就罷了?!鳖櫧鸬さ穆曇袈詭н煅?,但依舊倔強(qiáng)的仰著頭,不使淚珠滑下臉頰,。
“哎,,表妹你太錯了,事情的前后我們也都明白了,,仔細(xì)想來,,你為活命做的那些事,我倒不好怨懟于你,,東虜兇野獸性,,若我們始終不肯從,惹怒了他們倒也未必是福,,有你和方播起頭,,大家皆松了口氣。憑這份人情,,城內(nèi)各家都會出手助你,。”劉隆狄溫言道
“真的,,你們不恨我嗎,。”顧金丹將信將疑,,她并不傻,即使是個女流,,困于深閨,,少涉世故,可投虜乃滅門大罪卻不需人來教,,這算是人盡皆知的常識吧,。
“當(dāng)然,。”劉隆狄當(dāng)即應(yīng)道,,但心里卻暗暗恨道:“才怪,,城內(nèi)各家一面和東虜虛與委蛇,一面立即向官府舉報了你的通敵叛國之罪,,按大明律,,牽扯通敵大案及時上報官府,尚可脫罪,,至少減刑,,只不過官場黑暗,朝廷未必能體諒,,說不得為了以儆效尤,,一股腦將薊州縉紳全砍了,哎,,這都是被你這婆娘給坑毀了,。我們劉家倒是想舉報,可憐牽扯太深了,,想來那也是徒勞而已,。”
好說歹說,,顧金丹終于戒心松動,,由方播背著去見劉銀嵐。
臨時搭合的一個小帳篷里,,劉銀嵐正襟危坐其中,,雖夜風(fēng)呼嘯刺骨,他鐵著臉卻遭篝火染紅,,勉強(qiáng)顯和顏悅色了一些,。
“劉,劉伯好,?!鳖櫧鸬で由锨皢柡蛞宦暎降资切奶摰?。
“小丹,,你今年是十五歲嗎?!眲y嵐依舊面無表情,,卻出口一句很溫情脈脈的問候。
“是,,侄女有十五了,?!鳖櫧鸬ば睦镉行┎唤猓降讍栠@個是何故,。
“這年紀(jì)略小了一些,,聽說王樸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年輕,這年紀(jì)偏好熟婦啊,。不過你人長著妙曼生姿,,大概能成吧?!眲y嵐苦臉愁容的細(xì)細(xì)自語道,。
“劉伯,你說什么,?!睕鲲L(fēng)扯的帳子鼓鼓作響,顧金丹聽得不太真切,,只聽清什么王樸,,妙曼生姿,她一閃念就明白了,,劉銀嵐準(zhǔn)備把她送去給王樸,。
“我要你去作王樸的小妾,他被困南面那座島上已經(jīng)是三四個月,,這么久沒碰女人,,你不難得手?!眲y嵐冷冷道,。
“我,去作人家的小妾,,那,,那,不是辱沒了我們顧家列祖列宗,?!鳖櫧鸬ぎ吘故呛篱T嬌女,應(yīng)有的傲氣一時放不下,。
“聽著,,你是失節(jié)又是犯婦,去給王樸這等少年名將作妾不算辱沒了你,,反而是你高攀人家,。”
“你,他不過就是一個武夫,,丘八而已,哪里能配得上我,?!?p> “將來朝廷趕走了東虜,對你行凌遲,,千刀萬剮那都算輕了,,你想想那滋味?!眲y嵐急了,,厲聲喝道。
“嗚嗚,?!鳖櫧鸬の翗O,泣不成聲,,著惱道:“我就是個失了節(jié)的罪婦,,那他又豈會看得上我?!?p> “要平時他未必看得上你,,但此時那自不同?!眲y嵐難得臉上掛起笑意,,得意道:“他現(xiàn)在被困在一座島上已有三四個月,那島上只有廝殺漢,,沒有女人,,這時候送你進(jìn)去,三分顏色在他眼里也可漲成十二分,?!?p> “那王樸聽說是個粗鄙漢,要是把我,,把我用完了隨手賞給親兵們,,我,我就要被折磨的死透了,?!鳖櫧鸬み€是很不情愿,大明人對于武將就是這樣殺人如麻,,魔頭一般的惡臆,。
“你哥現(xiàn)在給王樸賣命去了,你表明身份,,他不會輕賤于你,?!?p> “二哥?”
“對,,這都是他的主意,,你聽他的自然不會錯的?!?p> “好,,我聽?!?p> 青林驛隱匿于一片常青油松林中,,許是山水運(yùn)肥而下,這里草木狂茂,,這座正四方的灰色堡壘與春色渾然一體,,倒也別有一番清幽境界。從前,,這里是官府要人的來往之地,,繁忙嘈雜常得,自去年皇帝下令裁撤驛所,,才被廢棄,,僅僅一年便物是人非了,若不仔細(xì)留意,,從官道經(jīng)過就難以尋得,。
神甲營得聞平陸縣遇襲后,便將馬車牽進(jìn)這座堡壘中,,就地扎營,,更繞墻挖了壕溝,邢紅娘在后山林子中將這一幕盡入眼中,,難免沮喪,,更疑心寨子中藏了細(xì)作,這股官軍對她的劫糧企圖早已了然,,一路來防備甚嚴(yán),,密不透風(fēng)。這批糧若劫不下,,寨子里就只好拿山藥熬湯充作軍糧,,兵卒們久不食干,必然掉膘,,只需一兩旬,,而后就怕連提刀都不能。身為一寨之主,邢紅娘人前故作鎮(zhèn)定,,暗自卻是心急如焚,。
神甲營竟在青林堡駐扎下來,不肯挪動,,面對如此堅(jiān)固的石筑堡壘,,她也無可奈何,望之興嘆,。經(jīng)兩晝一夜煎熬,邢紅娘幾乎要下決心就此撤了,,回去另謀生路,。
陰雨綿綿之夜,龔文達(dá)領(lǐng)五十騎兵趕到,,兩路官軍匯合后,,神甲營毫不遲疑,連夜南下去平陸縣回救老巢,。只留下龔文達(dá)的五十騎兵在堡壘里固守,,這一變故令邢紅娘大大松了口氣,只要神甲營走了,,尋常官兵她怡然不懼,。
“他娘的,這個龔文達(dá)如此大的一個官,,要是能活捉了來,,咱們可就要揚(yáng)名千里,不,,萬里,,那個史書也能記上一筆了哇,哈哈哈,?!睖曛诌肿煨Φ溃冻鲆豢诤诎唿S牙,,他那霉酸味口氣惹得邢紅娘眉頭一皺,,女人天性好潔,故而寨子里劉全恩和羅絡(luò)生這類本為官軍,,衣冠體面,,慣于早起洗漱,晚歸沐浴,,干凈而無異味的男人皆留下委以重任,。可憐湯三雖忠勇拔群,卻遭嫌棄,,早遠(yuǎn)遠(yuǎn)打發(fā)出去了,。
此次,乃因茲事體大,,不敢輕忽,,才不得已招之回來好問話而已。
“沒你想的那么美,,龔文達(dá)官雖大,,卻籍籍無名,只是個平庸的昏官,,我聽說他原來是雁門衛(wèi)的指揮,,衛(wèi)所是什么個廢物樣兒,我們?nèi)绾尾皇切闹敲髂??!绷_絡(luò)生臉上掛滿輕蔑的冷笑道。
“那倒是,,所謂將為軍之膽,,我估計(jì)只要那投石機(jī)砸?guī)紫拢饭倬蜁粐樀抿T上馬逃命去,,倒是要追上去擒住他才是難處啊,。”葛上敬張狂放話出來,,惹得眾人哄笑不已,。
“龔文達(dá)是個無能之輩,那倒還好,,我擔(dān)心,,神甲營會突然殺一個回馬槍,那王雁小賤人前幾次都未得手,,必然不甘心,,此次官軍舉止詭異,會沖我們施計(jì)才算合乎情理,?!毙霞t娘鎖眉道,也不知是為了那霉酸味口氣,,還是為了眼前官軍的詭異之舉,。
“王雁小娘們用的計(jì)謀,不是這個味,,她的計(jì)謀又短又快,,一招定輸贏,,但只要摸透了她的那一套,就不難堤防了,。這一次官軍來回折騰,,又是神甲營親自押運(yùn),又是參將從太原趕來接應(yīng),,這決不是王雁這種小姑娘能策劃的計(jì)了,,要么是官軍有了高人,要么就是我們疑神疑鬼,,唔,,那個叫啥來嗄,杯弓蛇影,,自相驚擾,。嘿嘿,我老湯吊起書袋來真不差,,哈哈?!睖_懷灑笑道,。
“恩,老湯這話說的對,?!备鹕暇粗孕臍J佩不已。
“湯三哥貌似讀過書,,識得字,,有一肚子學(xué)問呢?!毙霞t娘似笑非笑的譏諷道,。
“嘿嘿,還真別說,,我雖不是讀書的料,,卻也實(shí)實(shí)在在的讀過幾年書。只不過教我認(rèn)字并不是教書先生,,而是山寨里的師爺,。”不料湯三卻點(diǎn)頭肅然道,。
“山賊還有讀,,讀書?”邢紅娘一介女流,,自是從未讀過書,,私下常以目不識丁為恥,,聽說湯三能識字,不禁美目瞪圓,,大為驚奇的吼道,,她實(shí)在無法將大老粗湯三與文弱書生歸為一類。
“俺祖上幾輩都是土匪頭,,讀書是祖上傳下來的規(guī)矩,,不知是從哪一輩開始的,這一行入門容易,,人夠狠力氣夠大就足矣,,可要想長長久久的干下去卻非常難,偶爾一次搶不到東西,,手下們挨餓,,心中不忿,就有可能反叛,。搶到了東西,,被官府盯上還好一些,流水的官幾年一換,,對剿匪都不太較真,,唯獨(dú)惹怒豪強(qiáng),那才叫兇險,,土匪窩里就怕有人被豪強(qiáng)收買,,而且也格外容易收買,一個娘們,,一袋金銀,,甚至于幾口刀,幾把弓地就足夠讓幾十年的老弟兄反叛,,人有野心,,都靠不住。這種地方稍不留神就會死無葬身之地,,讀了書,,心思重,人變聰明才能活的久一些,?!闭f著,湯三眼眸中寒光閃爍,,似乎含銜盈盈淚珠,,但再一眼又似乎并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