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咫尺天涯
天色有些暗了,,烏金色的夕陽漸漸消失在天際。
封峻匆匆繞過中庭,,腦子里急劇思索著對策,。
現(xiàn)在,“千金公子”已經(jīng)回來了,,她舊情復(fù)燃,,縱然他心中有萬般不舍,也不得不讓出她身邊的位子,,所以他答應(yīng)她,,從此以后絕不來打擾她。
光是回想起那晚的情形,,他的胸口就有如窒息般鈍痛,。事到如今,他還有什么資格擔心她的安危呢,?
有,。
他嘆了一口氣,強忍住心中的酸楚,,竟然有了委曲求全的對策——要想留在她的身邊,,他還可以退回到最初的身份,一個甘愿被她利用的身份,。
封峻打定了主意,,來到了元靖云房的門口,。
此時,屋內(nèi)已經(jīng)掌了燈,,從開著的門中透出來些許暖光來,,灑在回廊上,落到他的腳邊,。元靖云端坐在房中的獨榻上,,表情淡淡地抬眼看他。
封峻低下頭,,看了看腳下的門檻,,想起那晚對她的承諾,便沒有走進去,。他站在門外,,眉頭緊鎖看著她,問道:“你要回郁陽了,?”
元靖云揮手讓一旁服侍的婢女退下,,冷冷說道:“這不關(guān)你的事?!?p> “你回去干什么,?去送死嗎?”
“那天你說過,,以后都不會來打擾我,。”元靖云柳眉輕蹙看著他,,“等我回了郁陽,,就與你再無任何瓜葛?!?p> “再無瓜葛,?”封峻心中一痛,她果然提起了這個,。他暗自定了定神,,繼續(xù)說道:“那我問你,兩年前你許諾我,,只要我助你扳倒裴家,,就讓我官拜大將軍,還算話嗎,?”
“當然,,我說到做到,”元靖云微微一怔,,抬起眼凜然看著他,,“我此番去郁陽,,如果成了,大將軍的位子就是你的,?!?p> “那要是你敗了呢?我去找誰兌現(xiàn),?”封峻的心中一陣酸澀,,到了這種時候,果然還是要靠“盟友”的身份,,才有資格在她的身邊占據(jù)一席之地,。
“如今我躲在朔北,就更不可能兌現(xiàn)了,?!痹冈茝拈缴险酒鹕恚叩剿拿媲?,隔著門檻朝他一伸手,,“你先把宗主令還給我?!?p> “就算我還給你也沒用,現(xiàn)任的宗主是元弘嘉,?!?p> “這件事,我已經(jīng)料想到了,?!痹冈蒲陲椫壑械氖洌殖簧焓?,“你先還給我再說,。”
封峻暗自嘆息一聲,,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要讓她知道,便說道:“還有件事,,你如今已經(jīng)不是元家人了,。”
“你說什么,?”元靖云一怔,。
“就在你到陷陣營的那天,陛下已經(jīng)褫奪了你的封號,,查抄了公主府,,將你從元氏籍冊上除名,。”
元靖云的臉上一片錯愕,,伸著的手慢慢放下了,。在屋內(nèi)暖黃燭光的映照下,她眉頭緊蹙,,神情惶然落寞,,抬起頭來看著他,說道:“這么說來,,你早就知道這件事,?”
封峻心中有些不忍,避開了她的目光,,說道:“所以說,,你就算回去也沒有用,還是干脆留在朔北——”
“留在朔北,?”元靖云瞪著他,,急聲打斷了他,“我留在朔北干什么,?難道就像現(xiàn)在一樣,,每天提心吊膽地防著暗箭,像螻蟻般不見天日地躲一輩子嗎,!”
“已經(jīng)十天了,,劉堅沒有再動手,就是在等我去找他,?!?p> “對,”元靖云冷笑一聲,,“等著你把我交給他,。”
“我去找他,,會跟他談條件——”
“談怎么把我賣高價,,讓你加官進爵封萬戶侯?”
封峻聽到她這話,,仿佛冰錐一般刺在他心口,。他驟然咬緊牙關(guān),難受得說不出話來,,他處處為她打算,,她卻總是這樣。
他低頭看向她的眼睛,,此時,,她的眼中滿是凄惶,、悲憤和不甘,她遭到誣陷,,她眾叛親離,,她已經(jīng)一無所有……是了,她攻擊他,、傷害他,,是因為她感到痛苦。
你的痛苦,,我替你分擔,。
封峻生平最恨任人擺布,可那又如何呢,?他深吸了一口氣,,低頭凝視著她,說道:“我去找劉堅,,把我的命賣給戚榮卓,,他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能保你平安,。”
元靖云怔怔看著他,,臉上隱隱浮現(xiàn)楚幾分愧意,,慢慢紅了眼眶,眼中閃爍著幾點淚星,。她低下頭,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著他,。
封峻看著她纖弱修長的身影,,心中一陣憐惜,幾乎想立刻走進去,,將她緊緊攬入懷中,。
然而,他低頭看著腳邊的門檻,,長嘆了一口氣,,他已經(jīng)沒有資格這么做了。況且,,他更怕她誤會,,認為他以此作為庇護她的條件,逼迫她屈從,。
因此,,他只能站在門外,,在沉默中注視她的背影,明明近在咫尺,,卻仿佛遠隔天涯,。
過了好一陣,元靖云伸手拭去眼角的淚,,轉(zhuǎn)過身來看著他,。他暗暗一驚,此時的她,,竟一改剛才的頹然凄惶,,眼眶還有些發(fā)紅,目光卻灼灼有神,。
她望著他的眼睛,,神色鎮(zhèn)定自若,說道:“我在耀章殿第一次見你時,,問過你一個問題,。”
封峻隱隱產(chǎn)生了一種預(yù)感,,便問她:“什么問題,?”
元靖云目光灼灼地看著他,說道:“我第一次見你時,,問過你,,是選擇成為攀附強者的鷹犬,還是選擇與我結(jié)盟,,擊敗強者,,借機成為更強者?”
“我選了后者,?!狈饩鸬馈?p> “現(xiàn)在我再問你一次,,你怎么選,?”
“我還能怎么選?”封峻皺緊了眉頭,,果然,,她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你別忘了,,如今郁陽跟你毫無關(guān)系,。”
“在我繼任宗主時,曾在四叔面前立過誓,?!?p> “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宗主!元氏籍冊上甚至沒有你的名字,?!?p> 元靖云面色驟然一凜,說道:“所以我才要回去,,洗脫冤屈,,奪回我的名字,奪回宗主之位,,奪回本該屬于我的一切,。”
封峻伸手揉了揉額頭,,只覺一陣無可奈何,,她總是這么固執(zhí)激進,她想做的事,,誰都攔不住,。他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心中淌出一絲苦澀,,問道:
“你這樣急著回去,,是擔心你的‘千金公子’嗎?”
元靖云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說道:“別說千金,,即便萬金也不算什么??晌覍λ?,也僅此而已了?!?p> “僅此而已,?”封峻有些驚疑地看著她。
元靖云朝他一伸手,,話鋒一轉(zhuǎn),說道:“你把宗主令還給我,?!?p> 封峻眉頭一皺,感到一陣無法克制的失落,。每次一提起玉恒,,她總是岔開話頭、避而不談,就像她到陷陣營的那天,,那時她不愿談,,現(xiàn)在,他更沒有資格跟她談,。
元靖云伸著手,,朝向他走近一步,說道:“你把宗主令還給我,,作為交換,,我許諾你三件事?!?p> 封峻一怔,,這才想起來,金川門之變時,,他也是這般放心不下她,,只是,今非昔比,。他嘆了一口氣,,從衣襟中掏出那塊白玉牌,遞到她手中,。
元靖云將玉牌的緞帶系在腰帶上,,說道:“第一件,我必定平安無事,?!?p> “那第二件呢?”
“下次見面時,,讓你官拜大將軍,。”
“那第三件呢,?”封峻回想起那個冬夜的紅綃帳暖,,更覺心灰意冷。
“如果我過得了這一關(guān),,我會給玉恒一筆錢,,保證后半生衣食無憂,然后讓他走,?!?p> “你……你舍得讓他走?”封峻皺眉看著她,,懷疑自己聽錯了,。
元靖云輕垂眼簾,,燈火在落地白紗燈籠中搖曳,撕扯著兩人落在地上的影子,,時近時遠,,忽親忽疏。
她沉默了好一陣,,慢慢抬起頭來望著他,。她的眼中幽光閃動,對他柔聲說道:
“我舍不得的人,,唯有一個,。”
封峻一片愕然,,剛才冷了的心,,像有一團火在燃燒,一種失而復(fù)得的巨大欣喜,,慢慢脹滿了他的胸口——
她再一次選中了他,,不僅是同進退、共榮辱的盟友,,更是以命相酬,、矢志不渝的眷侶。
封峻凝視著她的眼睛,,跨過門檻,,走進房中,避著她肩上的傷,,攬住她纖細的腰,,無限憐惜地將她緊緊抱在懷中。
在這久違的擁抱中,,讓他的心放得很低很低,,他近乎告饒一般自嘲道:
“我這人沒多大意思,你喜歡的那些我都不懂,,你別嫌棄我,。”
元靖云從他懷中抬起頭來,,一雙鳳目眼波瀲滟地看著他,,柔聲說道:
“我選定了你,不是因為你有意思沒意思,,也不是因為你姓甚,、名誰、籍貫何處,,更不是因為你做過什么沒做什么。讓我放不下的,不是這些,,而是因為你就是你,。”
封峻不禁心中大震,!
多少年來,,他都在苦苦求索,他沒有父母,、沒有姓氏,、沒有故鄉(xiāng)、沒有宗親,、甚至沒有年齡,,這些常人用來證明自己的東西,他都沒有,。
他孑然一身行走在天地間,,不知道自己是誰。如今,,他卻在自己摯愛的女人口中,,聽到了他一直在尋找的答案——
我,就是我,!
此時此刻,,他再也克制不住心中奔涌的猛烈情愫,任由自己放下了所有的防備,,把頭緊緊埋在她光滑溫熱的脖頸間,。他感覺到,她纖細柔軟的手,,溫柔拂過了他的后背,。
正如這初秋的晚風,靜靜安撫每一個長夜不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