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想而知,張娟并沒有得到家人尊重,她既沒有盡一個母親的責任,,又跟了一個混日子的男人,家中條件捉襟見肘,,掙多少花多少,一點也不會為女兒的將來擔憂,。
反正以后,王木木找個差不多人家嫁掉后,,逢年過節(jié)拎點禮包來孝敬她跟周達明就行,。
而王木木,純屬是被可憐對象,。
人都是有自尊心的,,王木木不再是十二三歲的小女孩,有的吃和住就可以暫時滿足,。人越長大,,見識多了,看的明白了,,尤其在自己對任何事都無能為力時,,會感到深深的無助和悲涼,這些都讓她不快樂,,像是永遠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王木木見了張娟,與她溝通的內(nèi)容依然想去東北,,并表示自己會好好干活,,只要不住在親戚家就行。
寄人籬下的感覺真的不好…不如去流浪,,雖然居無定所,,最起碼心是平靜的。
只是另王木木沒想到的是,,這次張娟竟然答應(yīng)了,,大概她回來也沒有家人的好臉色的接待,,難得心軟的答應(yīng)了。
張娟一點頭,,王木木立刻不上班,,去工廠把工具一收就打算跟張娟走,她想走的心情是一分一秒都不想耽誤,,像是連夜就想消失在大陵鎮(zhèn),,永遠都不想回來。
王木木其實就是這樣,,對任何事都能夠忍耐,,卻缺乏成熟理智,不想面對的事情總可以想出一千種萬種理由來讓自己退縮逃避,。她的脾性跟張娟很像,,表面看老實巴交,實則也有點不管不顧沒心沒肺,,不會圓滑的處理事情,。
她想立刻走,張娟卻考慮到這一年王木木受姐姐的照顧,,不管過的怎么樣,,最起碼離開也應(yīng)該好好的和大家打個招呼。
可張娟沒想到,,這時的王木木已經(jīng)對阿姨家產(chǎn)生了厭倦與恐懼,,長期的沉默與溝通不當讓大家心里都存了誤會,各自冷戰(zhàn)在讓王木木不太愿意主動去跟阿姨說,。
可即使她不愿意,,心里也明白,自己是小輩,,再者阿姨姨夫愿意讓自己住,,捫心自問已經(jīng)很不錯了,只不過大家的生活狀態(tài)性格習慣全都截然不同,,漸漸就有了很多不好明說的事情,。
可人嘛,沒能力時不能做到太計較,,不然怎么都算狼心狗肺,。王木木還是跟張英說:我下半年跟我媽去東北了,想出去看看,,這就要走了,。
可并沒有人搭理她。
王木木也不介意,,這幾個月都忍了,,也不在乎這幾分鐘,,她站了一會兒,見還沒有人搭理她,,轉(zhuǎn)身走了,。
她想,反正招呼打了,,理不理我也沒辦法,。
2012年夏天,王木木跟張娟去了東北,。
那年的夏天似乎特別的熱,,人站在烈陽下仿佛隨時都能就地蒸發(fā),路邊的野草蔫頭耷腦沒有生機,,南方的天氣,,要么熱得人都要奄奄一息,要么冷的透徹,。
王木木在周達明家呆了一個多月,,跟著張娟和周達明坐上了去往沈陽的普快。
普快就是個綠皮火車,,慢車,、硬座,一千多公里的路途,,二十個小時,卷縮在半平米不到的位置上,,到了深夜,,王木木顯然已經(jīng)坐立難安,長期不能伸直的腿從腳開始出現(xiàn)浮腫,,整個人蜷的非常難受,。
二十小時的車程結(jié)束,下車后的王木木屁股都是麻的,,她站在沈陽出站口,,舉目張望。
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王木木感覺自己像是逃離,,逃離曾經(jīng)不快樂的人和事……逃離宋銘、張躍還有那些一直在心里揮之不去的人,。
沈陽的天氣非常干燥,,雖然是夏天,卻沒有南方那種心煩意亂的燥熱,,王木木和張娟每人拖兩個大行李箱,,站在路邊等周達明打出租,。
不過出租司機只看了一眼他們身后的四大行李箱,立刻很干脆的踩了油門,,留下一縷尾氣,。
王木木忍不住腹誹,都說東北人豪氣熱于助人,,看來一點沒都沒有,。
最后無奈,周達明提議打兩輛出租車走,,他拿起兩個行李先走了,,剩下王木木母女倆站在路邊繼續(xù)打出租。而另王木木郁悶的是,,張娟竟然不知道地址,。
在沈陽呆了那么些年,連自己工作的地方都不知道,。王木木打了一輛出租車,,張娟和司機說了半天,也說不出口個具體地址,,只記得靠著火葬場,,那里有個工業(yè)鞋園。
那司機大概腦子也不夠用,,把沈陽的火葬場跑遍了,,就是沒跑到張娟想去的地方。最后王木木忍不住對張娟說:“你就不能打電話問問,,在這猜謎呢,?”
張娟偏偏死犟,就不打電話,,還在費勁的邊想邊指揮司機,,王木木簡直服她了,干脆隨她去,。
直到周達明的電話發(fā)過來,,隔著手機,王木木都能聽到那個人在電話里嚎:“你倆怎么回事,,我這都到半個點了,,你倆怎么還沒到?”
王木木哼笑一聲,,聽著張娟同樣嚎道:“我他媽怎么知道在哪,?”
兩人在電話里叫了一會兒,各自不高興的掛掉電話,最終依然沒有要到正確的地址,。
王木木突然覺得自己老媽是真的作,,脾氣差不說,還死不承認,。當然這些什么亂七八糟的脾氣在司機終于到達目的地時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司機一張口就是三百大鈔時,張娟愣了,。
王木木首先反應(yīng)過來,,這一路讓她心情郁悶極了,當時就不客氣回道:“從火車站到這里也沒多少路,,你怎么不把地址問問清楚就帶著我們左兜又轉(zhuǎn)的,,誰知道你是故意還是怎么樣,我還沒投訴你呢,,你倒好,,一張嘴就三百,對不起,,沒有,。”
那司機是個大舌頭,,一張嘴舌頭似乎沒捋直,,看著王木木想賴,立刻兇神惡煞的說:“臥//槽//你媽,,你自己說不清楚賴我,,我他//媽跑這么多冤枉路還不知道找誰算賬呢,不行,,三百,,一分不能少,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王木木不知道他能怎么不客氣,,不過既然扛上了,,也不在諾諾弱弱,直接從錢包里丟出一百給他,,意思顯而易見,,只有這么多,再要沒有,。
一百塊錢的車錢,,司機當然不愿意,她看張娟母女孤兒寡母,頓時惡向膽邊生,,從車上下來就想動手,。
張娟見勢頭不對,她有點害怕了,,連忙從錢包里拿出兩百,,打算息事寧人。
“不給,?!蓖跄灸就蝗唤辛似饋恚瑯幼佑悬c歇斯底里,,她眼眶發(fā)紅,,狠狠的瞪著出租車司機,心里憤然,,窩窩囊囊二十幾年,,什么人都欺負她,這個時候,,王木木橫上了,,一把奪過錢,不給就是不給,。
司機愣了一下,,他沒想到看起來文文弱弱的王木木能這么橫,頓了頓,,竟沒動手,,自認倒霉的上車踩油門走了。
張娟似乎也沒想到,,王木木能這么兇,,愣了好久才訕訕的把錢放回錢包說:“好了,快走吧,?!?p> 王木木聽到張娟開口才收回目光,這才注意到出租車把她倆送到了一個什么地方——首先,,她們站的地方是一條泥路,,路面不平,大概之前下了一場雨,,起了很多小水坑,,腳跨過去,根本找不到一塊干凈的泥地,。
小路兩邊全是搭建的簡易鐵皮房,,銹跡斑斑,每隔一段路就會看到成堆的垃圾擺在門口,散發(fā)出一種奇異的味道,,抬頭望去,,全是縱橫交錯的電線,密密麻麻看不到一點藍天,。
王木木有些震驚,,這個地方…也太破敗了,沈陽也算一個大城市,,可她沒想到,,大城市之中也會有這么一塊骯臟窄小的地方。
當然這個地方只是王木木震驚中的冰山一角,,她跟著張娟向前走,,不一會兒腳上的白球鞋已經(jīng)沾滿了泥。
張娟左拐右拐,,終于在某個角落的鐵皮房前停下,。鐵皮房前有個卷拉門,門中間還開個小門,,小門上全是泥點與鞋印,,看來這里的人并不知道客氣的推門。
張娟上前用腳踢開小門,,把手里的行李先放進去,,跟身后的王木木說:“走?!?p> 一進門是個車庫,,四周封閉,黑咕隆咚的見不到一點光,,車庫角落有個樓梯,,上了樓梯就是住的地方。
那個地方其實就是一間空房,,水泥地,,灰撲撲的一地煙屁股,房間里有兩排木床……沒錯,,是兩排,,床也是幾塊木頭拼拼湊湊,上下通鋪,,每隔一米五就會用一塊木板和簾子隔開,所有人住在一起,,不分男女老少,。
王木木站在樓梯口,目瞪口呆的看著這個一眼就看到頭的通鋪,忍了很久才忍住沒有立刻回頭的沖動,,可心里還是覺得不可思議——男女老少住在一起,,真的太讓人接受不了。
張娟說到:“這里條件就這樣,,你自己要來的,,不要后悔?!?p> 王木木無言以對,。
不一會兒,房間里待在鋪里的人都伸出頭了腦袋,,看到張娟都客氣的喊了一聲嫂子,,全是東北口音。
周達明也把頭從靠窗的位置探出來,,他嘴里還有煙,,瞇眼看著張娟一眼,不滿的說:“我還打算去貼尋人了,,這么一點破地方還能記不住,,真是豬腦袋?!?p> 張娟:“放你媽的屁,。”
王木木尷尬的站在那里,,任由幾雙好奇的眼睛看著,。
張娟這才反應(yīng)過來,拉著王木木一個人一個人指了遍,,讓她這位喊‘叔’,,那位喊‘姨’,跟拜年似的,,把一圈人喊了個到,,才對王木木說:“你睡我們上面,一會剪塊布給你做個床簾,?!?p> 王木木根本不想回應(yīng),她的腦袋還處在不可思議的狀態(tài)中,,她還在想這個地方晚上洗澡怎么辦,?上廁所怎么辦?這么多人,,晚上一舉一動豈不是全落在別人耳朵里,,那人還有隱私嗎,?
張娟不知道從哪里抱來了兩床被子,看成色像是外面垃圾堆撿來一樣,,張娟從行李箱里抽出床罩套上后扔給王木木:“這床給你蓋,,一會兒我再去找一床厚的墊上,馬虎點吧,,東北雖然是夏天,,可到了晚上還是挺陰的?!?p> 王木木點點頭,,條件已經(jīng)這樣了,她實在想不出還能有什么是比這個更糟糕的,。
而當天晚上,,王木木就在這通鋪里體驗了一把真正的聽覺盛宴,有磨牙聲,、呼嚕聲,、放屁聲、啃蘋果聲,、夢話,,還有夫妻鋪里的奇怪聲…
王木木躺在上鋪,雙手枕在腦后,,耳朵里是各種各樣的聲音,,鼻子里聞著被子里散發(fā)出來的霉味,徹夜難眠,。
這個時候,,她有一股濃烈的感覺,感覺自己活在這個世上差不多就是多余湊數(shù)的,,自己像攀附在城市下水溝里的臭蟲,,不僅不夠體面,還給社會增添了麻煩,。如今的自己一無是處,,似乎不配擁有更好的生活。
凌晨四點多,,有人翻身起床,,聽腳步聲似乎還是為重量級,下樓梯的聲音相當壯觀,,幾乎把整個通鋪人都吵醒了,。
接著是樓下小門重重被關(guān)上的聲音,這個時間點起床,,應(yīng)該是上廁所,。
在樓下,,鐵皮房對面有一間公共廁所,男女隔著一層土墻,,
那里是土坑、木棍,、垃圾,、臭味熏天,
可就這么一個不怎么樣的廁所,,還裝了個聲控燈,,進去跺跺腳,燈一亮,,廁所里骯臟的景象一覽無遺…真的是堵心,。
天亮時,王木木才有了睡意,。
睡眠確實是個很奇怪的東西,,晚上會讓一些人的腦子格外清醒,哪怕無人說話也毫無睡意,,可到了白天,,人聲嘈雜時也能安然入睡。
大概是人到了晚上會變得格外脆弱,,總是莫名的懷疑自己活著的意義,,虛度光陰,想的多行動少,。
思想的巨人,,行動的矮子。
此刻矮子睡著了,,工廠還需要過幾天開工,,工人還沒有全部到齊,大家在宿舍里不是聊天嗑瓜子就是打牌…只有王木木躺在鋪里睡覺不出去,。
下午,,樓下小鐵門又被人重重踢開,接著就是厚重的腳步聲,,像是拎著很多行李上樓梯,。
“哎呦,宋哥來了,,嫂子來了,,宋明也來了?!?p> 不知道誰喊了一聲,,王木木倏的睜開眼睛,。
宋銘?,?,?
接著她聽到了一個男聲:“是啊,王叔我來了,,你還好吧,。”
不是,。
王木木像是松了一口氣,,躺在鋪里不動,靜靜的聽著外面的動靜,。
房間里一下子熱鬧起來,,大家都湊到了一起,只聽一個女人的聲音傳出,,嗓門其大:“哎呀,,坐了六個小時的車可累死了我了,宋明,,快把家里帶來的棗給大家分了…我家這棗可甜了,,王寒快來吃,小張也來拿點,?!?p> 是宋銘,王木木沒聽錯,,帶著對這個名字的好奇,,王木木把頭伸出了床簾,然后她看到了一張陌生的男人的臉,。
這個叫宋銘的人個頭不高,,一米七二左右,但看起來特別壯實,,皮膚有點黑,,臉上有些痘痘,長相一般,,唯一能看的,,大概是一雙眼睛還算明亮。
就在王木木打量他的同時,,宋明也看到了她,,愣了一下,眼底劃過一絲錯愕,,他并不認識這個人,。
那位叫王寒的胖子在旁介紹:“她是你張姨的女兒,,嫂子帶來一起干活的?!?p> “哦,,你好?!彼蚊鞣磻?yīng)過來,,把手里的青棗遞到王木木面前,很客氣的說:“姐,,吃棗,可甜了,?!?p> 說完抓一把放到王木木鋪里。
王木木:……
一句‘謝謝’在她嘴邊怎么都不肯說出來,。
后來,,王木木通過張娟才知道那位宋明來自長春,確實比王木木小兩歲,,二十二,,叫姐也是應(yīng)該的??蛇@位宋明雖然年紀小,,卻已經(jīng)離過婚。
王木木有點不可思議,,二十二歲就離婚一年,,這人是有多么復雜的人生經(jīng)歷啊。張娟卻提醒王木木:“這家人最會拍馬屁,,如果那小的跟你套近乎,,你最好少搭理?!?p> 那小的長相一般,,還離婚,王木木當然不會搭理,。
一星期,,工廠開工,王木木也終于舍得從她兩平米的鋪里下來了,。
開工第一天,,并不是很順利,主要原因是王木木是個連小師傅都稱不上的半吊子,。平時在大陵鎮(zhèn),,私人工廠不講究什么質(zhì)量,,做出來的就是鞋。
可沈陽,,做的鞋全是精品,,踩彎一針眼都得被扔回來返工,要求每一只鞋都是認真對待,。
這樣的要求直接苦了王木木,,她本就沒什么過硬手藝,一直抱著能混則混的態(tài)度,,突然嚴格要求自己,,一時之間她很難認識到這樣的問題。
活干的不好,,張娟就得罵,,她這個人,一向好強,,做什么事都喜歡跟人比,,每天干多少活要比,手腳快慢要比,,誰先把活干完也要比,。
她這種爭強好勝的性格和王木木不太一樣,王木木沒有像張娟那樣,,她一向有多少能力干多少事,,活少干點就少干點,自己做的開心隨意就行,。
兩個人就像兩種極端,,一個急死人,一個無所謂,,這樣的兩個人坐在一起干活就會產(chǎn)生矛盾,。
王木木幾乎每天每時每刻都會被張娟罵,一會兒嫌她笨手笨腳,,一會兒說她豬投胎,,一會兒又后悔帶她出來,影響她進度…
王木木一開始還是很老實的閉著嘴不反駁,,手藝差只能聽訓,,可隨著張娟罵人的越來越難聽,王木木有點聽不下去了,,她小聲的說:“你能不能小聲點,,我都二十四了,你這樣罵我很丟人知道嗎?”
張娟卻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哼了一聲,,刻薄的說:“就這種爛屁股手藝被人罵都是活該,做啥啥不行,,你這樣的女人最后也不知道害誰家,,一點用都沒有,活著干什么,?”
罵人的話越來越難聽,,王木木終于聽不下去,把剪刀一扔:“你有病吧,,說事就說事,,非得撿這些難聽得講干嗎?”
或許是王木木扔剪刀的動作刺了張娟,,這個女人這么多年脾氣一點都沒有改,,仍然嘴硬不饒人,拿起剪刀就朝王木木丟了過去,,并大罵道:“不想聽就滾,我又不靠你,?!?p> 王木木側(cè)身朵開了那把剪刀,不可思議的看著張娟,,那可是一把剪刀,,它就這么被張娟不假思索的丟了過來,如果她不躲,,是不是就得被這把剪刀砸到,,張娟她真的是瘋了嗎?
王木木沒說話,,她啞口無言,,沉默數(shù)秒,起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