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沒曾走在大街上了,,自打翠云樓那次,他就怕見人了,。
青樓不虧是青樓,,這么一大早的,兩旁的商鋪都還關(guān)著門,,唯這春香樓前熙熙攘攘,。
嫖客有進有出。進去的,有著一張張笑臉相迎,,出來的卻都是獨自一人,。
因為婊子無情嘛!
秋塵歸今日出門前好好打扮了一番,,不是作為戲子的那樣打扮,而是作為一個男人,。
選了一件不是非常得體的墨竹長衫,,公子哥間頂流行的玉帶,腰佩,,一個不拉的戴上,,長發(fā)用玉簪子綰成一個髻。
都是師哥的,,他沒這些男人的玩意,。
銅鏡里他從沒見過這樣的自己,像一個清新俊逸的男子,,扇子展開,,都全然不是在戲臺子上的感覺。
哦,,他本來就是男子,,本來就該這幅打扮。
他這樣用心,,只是怕走在路上會被人認(rèn)出來,。他自己是這樣以為的,人只認(rèn)得臺上的他,,而不認(rèn)得他的本相,。
可那醉嫖客認(rèn)出他來了。
冤家路窄,,冤家路窄,!
他都已經(jīng)盡可能避免那些女兒態(tài)了,他竟還能將他認(rèn)出,!
難道是戲唱了這么多年,,那樣的媚相早已刻在骨子里了?
又或者……
他明明已經(jīng)從他身邊路過,,卻又折返回來了,,一夜魚水之歡并未盡興,還想多尋些樂子,。
“喲,,什么時候女人也能進青樓玩了?你有銀子可身體玩兒的了嗎!”
他故意扯著嗓子,,讓所有人都能聽見,。
這是他的舊情人,知府少爺楊義崢,。
如今看來說是情人也不過只是自己一廂情愿,,當(dāng)初與自己月下對酌,賞花対賦的公子,,誰能想會變得這樣徹底,!
他當(dāng)做沒看見他,低著頭徑直走過去,。而窯姐兒們因為楊義崢的這句話也都不敢上前迎他,,躲在一旁指指點點。
沒人認(rèn)出他是紅極一時的角兒,,這倒是合了他的心意,。
可遇見了楊義崢,這是他最怕最怕的,。
“媽媽過來,!”楊義崢從腰間摸出一大錠金子,重重拍在桌子上,。
“來了來了,!”喜形于色,眼里哪還看得到其他,,眼睛里全被金子沾滿了,。
“我要包他!”
“包誰您說話,,您是貴客,,誰都成!”老鴇笑成一朵花,,伸出手要去夠那錠金子,。
“他!秋塵歸,!”
一片唏噓聲,,沒聽過戲還能沒聽過這名號不成?
老鴇伸出去的手默默收了回來,,暗自罵著這惱人的少爺,。
“楊公子,這可為難了,,秋老板是和喜班的名角兒,,不歸我管,。”
“名角兒,?”故意把尾音拉長,,挑著眉毛看著他。
“名在哪里,?長著把兒的女人嗎,?來來來,唱一段,!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扭著身子,點著足尖走上兩步,,捏著嗓子,學(xué)女嬌娘,。
都忍不住笑了,,還有跟著喝彩的。
一群大老爺們兒,,天天醉在酒里,,活得這樣無趣,就喜歡尋他們這種人開心,。
那些娼妓們陪著笑,,心中怎么想并不重要,只要最終能騙得他們腰間的銀票就行了,。
可是秋塵歸不能受,,秋冷云也是。他們跟她們不是一樣的人,。
他們是伶人,。
哦,其實都是下九流,,有什么不一樣的,?
只是他們還好好穿著衣服,秉持著最后一份尊嚴(yán),。
可這醉嫖客,,卻在眾目睽睽之下,在這滿是妓女的青樓里,,要扒了他的衣裳,。
他反抗不動他。
這就是當(dāng)初練小旦的壞處,。
若當(dāng)初練的老生,,學(xué)的是舞刀弄槍耍把式,,也就不會怕了。
秋冷云在后堂聽見有人喊“秋塵歸”,,穿著素衣就出來了,,她一出來,老爺們兒也就止住了哄笑,,連同那楊義崢也是,。
誰都想在她面前表現(xiàn)的風(fēng)度翩翩,以留給她一個好的印象,,妄想沒幾日她的初夜,,能落到自己手里。
桃鈴跟著出來,,一眼就看見了不知所措的秋塵歸,。
他竟全不像昨夜見到的那個弄扇子的公子了。
衣衫不整,,惶惶不安,,如喪家之犬。這般這般,。
不過他沒看見她,。
秋塵歸看見秋冷云,如同受驚的小貓一般急忙躲到她的身后,。
他們相依為命一十五年,,早把對方當(dāng)做了親人。
“是他嗎,?”冷云問,。
他點頭,不敢看向那人,。
那日的屈辱歷歷在目,,可都那樣了他還不肯放過自己,要在這里再捉弄自己一次嗎,?
一次難道不夠嗎,?他到底想怎樣!
就那一次,,就足以讓自己去死一萬次了,。
“小師哥,你別怕,。我讓他也嘗嘗,。”語氣冰冷,,不像是個及笄之年的少女,。
“師妹,,算了,別惹事了,?!?p> 但她推開了他,走到楊義崢面前,,難得的,,冰山美人露出一絲笑容。
那么輕微的一笑就足夠了,。
多不容易啊,,陸浮歡用一顆夜明珠都沒有換到的。
“你如果在這春香樓的門前脫光了,,冷云今天就陪你睡,!”
鴉雀無聲。
“你不騙我,?”
“不騙你,。騙你天打雷劈!”
“我脫,,我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
這傻公子!竟將自己脫得一絲不掛,。
她眼疾手快,,取了一壺酒將他懷里的那團衣裳淋了透濕,再拋來一支蠟燭,,將它化作一團焰火,。
楊義崢慌忙把這團火拋在地上,火星濺到他的身上,,疼得嗷嗷直叫,。
等回過神來,他已赤身裸體,,置身在滿街的看客前,。
他心急,光著身子跳腳罵道:“狗日的臭婆娘,!”
男人的面子比天大,,他罵地全城都聽見也沒用,人只看見他,,一個男人沒穿衣服,,在青樓門前抱著胳膊,,好像一只被洗凈待宰的豬。
人人高興,,這惡霸,,活該!
“婊子的話你也信,?!彼淅淇戳怂谎郏D(zhuǎn)身進了屋,。
這話自她嘴里說出來,,是不易的。
婊子這兩個字,,從來她都是難以啟齒的,。
她不認(rèn)這個命。
秋塵歸心慌,,全樓的人都去看熱鬧,,唯他,縮在暗處,,怕得渾身顫抖,。
“師妹,他是知府家的少爺,!你不怕……”
“沒什么好怕的,,這已經(jīng)算客氣了?!?p> 又垂了眼,,玩弄起自己的手指。
“小師哥,,我們這樣的人,,若是自己都輕賤自己,誰還能看得起我們呢,?”
都不再言語,,都曉得事實的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