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遠今晚本來就有些莫名的惆悵，這一段時間來在學(xué)習(xí)生活遇到的方方面面的問題除了跟鄭一樹說說,，很多時候也無人可說,。吳慧敏聽不懂也不愿聽，云霈倒是最愿意給王遠分析形勢和出謀劃策，可是他校學(xué)生會和院學(xué)生會忙得連軸轉(zhuǎn),，在寢室的時間也不多。今晚恰好兩個人都充滿了傾訴和傾聽的愿望,，一拍即合,，便轉(zhuǎn)身出了宿舍樓往學(xué)校后校門外的燒烤一條街走去。

　　說是燒烤一條街,，其實就是十幾個燒烤和麻辣燙小販沿著一條巷子各自圈地擺的小攤,，連個像樣的店面也沒有，甚至連像樣的桌椅板凳都沒有,。來消費的主要就是燕大的學(xué)生,，一般9點來鐘下了晚課或開完組會，肚子有些餓,，人也放松,，便三三兩兩約著來燒烤街?jǐn)]一頓串。大家圍著一個小燒烤爐,，坐在小馬甲上談天說地,、揮斥方遒，或咒罵,、或祈愿,、或歡笑、或哭泣,。夜幕下的小巷閃爍著的明明暗暗的爐火,，或急或緩地燃燒著、撩撥著,，多少青年男女的心,。

　　以至于多年后，王遠,、云霈他們再相逢時,，都覺得再高級的燒烤師傅，都烤不出那樣的味道,，或者確切地說,，是那種心緒。

　　云霈拿起爐子上的兩串雞翅,，一串雞翅遞給王遠,，一串燙得他只敢小心翼翼用門牙先去撕開被烤焦的雞翅邊緣的雞皮?！拔疫@幾天可給我憋壞了,。在校會不能說，在寢室傳凱和佑浩對這些又完全沒興趣，其他同學(xué)中我就更不能說了,?！闭f著咬下一塊雞翅，明顯流露出巨大的滿足感,，又接著說“王遠,，我跟你說了，你千萬千萬別跟別人說啊,?！?p>　　王遠看著眼前這個在街邊小攤大快朵頤的云霈，恍惚間有點不認(rèn)識,，他印象中的云霈一直是個翩翩公子的形象,。云霈半天不進入正題，他有點著急,，讓云霈先別吃,，趕緊說。

　　“其實這次掃雪啊,，就是提前安排的,。校會一個副主席師兄一早就跟我們外聯(lián)部長透露了，讓他提前做好準(zhǔn)備,，校團委老師很重視,。”云霈估計是沒吃晚飯,，明顯餓得不行,，雞翅中有些肉不好啃，直接就上手了,，對雞翅大卸八塊,。

　　“他怎么知道校團委老師重視？”王遠推了推眼鏡,，追問,。

　　云霈環(huán)視了周圍一圈，確認(rèn)沒有認(rèn)識的人,，這才壓低了聲音把事情來龍去脈說了一遍,。說是上周五晚飯時分，校學(xué)生會主席團在辦公室邊吃盒飯邊開會,，團高官正好下班路過校會辦公室,，就進來跟大家打了個招呼，走的時候又隨口補充了一句今年掃雪學(xué)生會要走在前列,。當(dāng)時辦公室好幾個人,，估計大家都沒在意，或者在意了只是想等下雪再具體聽安排，沒往心里去,。結(jié)果這個副主席師兄聽進心里了,，大膽判斷團委老師不是沒來由地說這么一句前言不搭后語的話，于是就跟外聯(lián)部長說讓他早作準(zhǔn)備,。外聯(lián)部長更是有心人,，連續(xù)幾天都關(guān)注天氣預(yù)報，說是第二天有雪提前一天就把后勤的鐵鍬掃帚什么的借了出來,。等到第二天學(xué)生會其他部門收到通知要去掃雪時,，短時間也借不到這么多鏟雪工具,。

　　“那為什么只告訴外聯(lián)部長,？”王遠一方面對這位副主席師兄有幾分佩服，倒不是佩服他揣度老師心意,，是佩服他見微知著,，把準(zhǔn)備工作做在前面。一方面又很疑惑,，既然是布置給學(xué)生會的活,，為啥不讓每個部長們都重視起來，早做準(zhǔn)備,，這樣掃起來規(guī)模就大,，也就更高效。

　　“遠哥啊遠哥,，你是天真啊還是傻?。磕阍傧胂??！闭f著又喝了一口啤酒，頓了頓等王遠回答,?？赐踹h不開竅，云霈著急,，這又才說“我們部長是這個師兄的親小弟啊,，他下學(xué)期也要參選主席團，這不是給他提高曝光率么,？”

　　王遠似乎有點懂了,，看著云霈點點頭。剛端起手中的北冰洋準(zhǔn)備喝一口,，半道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停下了“等等,，那這么說這屬于很私密的事，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哎呀,，王遠啊王遠,，你名字取挺好，望遠望遠,，我說你怎么看得一點都不遠呢,。舉一反三，舉一反三,，懂不懂?。恳驗?，我是我們部長的親小弟?。　痹砌f這話時,，平時一貫喜怒不形于色的他,，還是難掩眼中的一絲絲小得意。

　　“那你就是要選你們文化部部長咯,？”王遠問,。

　　“誒！你終于開竅了,。我想選文化部部長,。”云霈在爐子上烤了烤手,，已是11月,，晚上已經(jīng)有幾分寒意了。

　　“那你院學(xué)生會體育部不繼續(xù)做了了么,？”王遠一邊靠著肉串一邊說,。

　　“那個到時候再看吧，院會壓力小一些,。再說了,，院會陣地不是有你守著么，那就行了,。誒對,，你最近在院會文藝部干得怎么樣啊,？”云霈倒不是客套話,，他是真心很關(guān)心王遠。入學(xué)幾個月,，云霈覺得跟王遠頗有些投緣,，很多跟別人不能說的話，跟王遠都能說,，雖然有時候這家伙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但是嘴巴絕對緊,，人靠譜實在。

　　王遠本來今晚就想跟云霈聊聊最近在學(xué)生會遇到的挑戰(zhàn)和學(xué)習(xí)上因為英語基礎(chǔ)不好最近幾次小測和課堂報告都有點吃力的事兒,。正好云霈問起來,，他便一股腦把最近文藝部要辦晚會自己要單獨聯(lián)系節(jié)目的擔(dān)憂,、英語口語不好上課大家都“開玩笑”似的笑他給他帶來的壓力,、還有就是跟家鄉(xiāng)的女朋友能聊的越來越少的那種苦悶和糾結(jié)……說到激動處,，王遠干脆把杯中的北冰洋一飲而盡換成了啤酒。

　　云霈從英語口語提高方法到如何技巧性聯(lián)系師兄師姐節(jié)目事宜到怎么處理跟女朋友關(guān)系一一給王遠做了全面的分析,，他似乎特別享受這種為王遠出主意的過程,，特別喜歡王遠全神貫注聽他講話的過程，讓他有一種巨大的成就感和寬慰感,。

　　云霈覺得自己在開發(fā)王遠。

　　王遠不是很確定,，但是隱約感覺到有些價值觀在被稀釋,，甚至還有些在被瓦解,。他感謝云霈給他的指點，特別是學(xué)英語,。但是,，他本能地抗拒云霈給他講的一些學(xué)生會“生存規(guī)則”和技巧,，因為他堅信他過去十八年所學(xué)到的正義和光明，他認(rèn)為云霈講的有些東西是不光彩的,。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蓖踹h想起今天讀到的一句論語,，覺得用在此處正合適，便念給了云霈,。

　　“遠哥,，你別認(rèn)為我就是個小人，我不是,，我比你更愿意做君子,。我爸經(jīng)常給我說，所有的大刀闊斧都要靠韜光養(yǎng)晦做基礎(chǔ),。我明白你覺得學(xué)生會有些東西不合理,，我身在其中，比你更覺得,。所以我才想去做,，一點點去更高的位置上觀察它，然后改良甚至改革它,?！痹S是一瓶啤酒下去已有了幾分醉意，或是入學(xué)以來從來沒有跟人暢快地聊過對學(xué)生會的看法想法,，云霈明顯提高了聲音八度,，也不去管周圍有沒有認(rèn)識的人。

　　“那你在這個過程中不是自己也變‘壞’了么,？”王遠也有了幾分酒意,，思路格外靈活，也不像平日里因為家庭自卑和來自小地方那樣時時刻刻壓抑,，便索性打開天窗追問道,。

　　“王遠，你不是最近喜歡讀《四書》么,？那我問你,，難道你上大學(xué)就是為了‘獨善其身’么,？只為了認(rèn)識世界,，而不想改變世界么？”云霈說得動情,，眼眶竟有些紅,。

　　“云霈,，我跟你不一樣，我沒想改變世界,。我就是想讓自己和家里人過上好日子,，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想盡量做個好人,?！蓖踹h非常平靜地看著云霈的眼睛，無比真誠,，卻也明顯重如千鈞,。

　　“沒讓你不做好人。你還是沒懂我的意思,?！痹砌Z調(diào)中竟有些悲傷，末了又說“遠哥,，你要相信,，我現(xiàn)在是個好人，以后也是永遠都是,，并且是想讓這個世界變好的好人,。”

　　“我知道你是好人,。只是,，至少現(xiàn)在的我寧愿不知道這個秘密,?！蓖踹h想了想要不要說后面這句話，知道它有些傷人,，可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對朋友要真誠,，還是講了出來。

　　云霈不說話,，自顧喝著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后，看著王遠說“王遠,，我現(xiàn)在更加確定,，我們本質(zhì)上是一類人。我今天給你說的這些,，有一天你會懂,。”云霈的語言風(fēng)格總是要在結(jié)尾處提煉升華一下,，即便在醉中也是這樣,。

　　風(fēng)有些緊了,。

　　涼風(fēng)一吹，云霈晚上沒吃飯,，空腹喝了幾瓶啤酒,，這會兒徹底醉了。王遠扶著他回寢室,，路上云霈還念叨著“王遠,，我當(dāng)你是真兄弟。我們以后一定要一起做大事,！”

　　王遠笑笑,，心里十分感動。今晚的這樣坦率直白的爭執(zhí)不耽誤做兄弟,。

　　洗漱完躺在床上,，王遠翻來覆去總也睡不著。王遠今晚的話,，雖然爭執(zhí)辯論了許久,，但在他腦海中確實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就像平靜的湖面投進了好多顆小石子,，雖不是驚濤拍岸,，卻是一層一層跌宕往復(fù)的更難完全平靜下來的細紋。

　　是啊,，做個好人還是建設(shè)一個更美好的世界,，這是個問題，王遠以前沒有想過,。今天古代經(jīng)典講讀課上,，老師也問過大家君子的幾個層次，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燕大的天下為己任的情懷和傳統(tǒng),，王遠曾覺得離自己很遠，就是想安安靜靜讀書,、順順利利畢業(yè),，找個好工作讓家人過上好日子?？扇雽W(xué)快一個學(xué)期,，燕大的大道為公的精神，確實在不知不覺中影響著他,。

　　反正睡不著,，索性起來一個人去湖邊走走。正好一個人認(rèn)真捋一捋近期的學(xué)習(xí)生活,。

　　已是接近凌晨,，校園路上幾乎已不見人影,。快到北湖,，王遠猛然間看見昏暗泛黃的燈光下迎面走來兩個人,，其中一個扶著另外一個，步調(diào)極慢,。

　　近了些才發(fā)現(xiàn),，是兩個女生。北湖離校醫(yī)院很近,，想必是晚上生病去校醫(yī)院的同學(xué),。再走近些，王遠心中一驚,，幾分酒意瞬間醒了,。被攙扶著的是陳小夏，臉色慘白,，眉目緊鎖,，舉止間是痛極了樣子。

　　王遠趕緊上前一把扶住,，出自本能地關(guān)心“陳小夏,，這是怎么了？”

　　旁邊的女生著急地說“你們認(rèn)識,，太好了,。小夏從晚上下了晚課就開始吐，這都吐了好幾次了,，膽汁都快吐出來了,，又開始發(fā)燒。我們班長和另外兩個班委正在來的路上,。”女生看看王遠,，猶豫了下，還是說道“他們過來還得幾分鐘,，我怕小夏堅持不住，能麻煩你先把小夏送去醫(yī)院么,？”

　　王遠想都沒想,，往地上一蹲,，讓同行的女同學(xué)把小夏扶上背,。小夏倒是有些抗拒，可是實在沒力氣多講話,，便也不再做過多掙扎。

　　小夏手臂搭在王遠肩上,，急行間碰到了王遠臉。王遠一驚,，怎么這么燙,。趕緊又加快了步伐,。

　　雖是冬日，王遠一路小跑早已是大汗淋漓,。

　　肩上的人開口，幾乎是用氣聲說“實在是麻煩你了,，對不起,?！?p>　　“別說話。很快到了,?！痹S是跑得急,，本來腎上腺素就飆升，聽到陳小夏都只能有氣聲的力氣了還在說這些廢話,，王遠不知為什么就是有點生氣,，用幾乎命令的口氣讓陳小夏別說話,。說完又后悔，背上的人正發(fā)著燒,，他莫名發(fā)什么脾氣。

　　背上的人倒是聽話一聲不吭徹底安靜了?？烧嬲察o下來，王遠的心卻像空了一塊,，一種看不見摸不著有確確實實活生生被人拿走了一塊的那種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