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韶上神這些年,,時不時就會托明儀帶些法寶給陸晚,,以備不時之需??扇缃瘢鲀x日日忙著去理凡間訴求,,偶爾騰出點時間也是全數(shù)耗在地里,,確實空不出閑來去跑南海。
故而,,他便盤算著要不要喊誰回來一趟,,或者等上一等,,等有人空了,再去幫忙走一趟,。
可還未下定主意,,明信便大清早來跪門,說是自己上次出門,,還是阿眠剛來那年,、年關采買的時候。這些年陸晚不在,,新年也不聚了,,一眾人不常回來,,明儀又是去了上界,,他便再遭不住這般年年憋在島上。
只求師父發(fā)發(fā)慈悲,,允自己去海內轉一轉,,為此又是連番賭咒發(fā)誓,保證轉完了絕不拖沓,,立馬回來,。
長韶上神想了想,覺得這些年明信的情況還算穩(wěn)定,,藥也不曾停過,,只是他獨自出門總歸還是讓人憂心,于是應是應了,,卻要阿眠跟他一道出去,。
如此,跑南海給陸晚送物件這事,,最后便順理成章落在了他倆頭上,。
阿眠想著來回騰云也耗不了多久,,便只包了行樂背上,,勉強算是要出門的模樣。
可回頭一瞧,,明信整出個奇大的包袱壓在肩頭,,正面瞧著臉都要陷進去了,像極一根簽上扎了個山楂,,又像山頭上的香菌,頗具喜感,。
不像出門,,倒像移家,。
也不知作何要自己身體力行地背上,放進虛鼎里豈不省事,。
“師兄,,最多不過半日啊?!卑⒚咛嵝训馈?p> “半日,?”明信威脅地瞪了她一眼,,“五師姐一人在那里如何看顧的過來?我自是要去幫忙瞧上一瞧的,,總不好,、像你似的沒心肝,只想著丟下東西便要走了,?!?p> 阿眠心知這人是終于能出門,沒人束著便要全憑心意來去了,,不過她原本就有日后去南海的念頭,,有人打掩也是樂見其成。
于是,,便不再說什么了,。
天瑜城也算是靠了海,在那種遠離內地的地方,,貧瘠程度和斷海城不相上下,。
城中不過百來戶人家,也沒大的鋪子,,往年里連盜匪地痞都看不上這里,,遠遠的就繞道而行了。
明信迎來久違的自由,,自是要去瘋一瘋的,。街上溜了兩圈,又說來都來了,,也該去當?shù)氐纳駨R里瞧一眼,。
上界立殿分事,享人間供奉,,止頌和攬月兩國歸括蒼殿所轄,,所以下界立廟奉的,正是括蒼神君,。
至于法相塑身,,都是依著最初時,凡俗對諸位神官的印象,,流傳編撰所化,。而括蒼二字,聽來難免讓人覺得是位容量乃大,、威猛與謀略并具的武官,,所以凡間為這位神君塑的像,身姿威武雄壯,,其容精明善謀,。
實在……好笑至極。
反正,,明信見到時,,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連累阿眠一起被看顧神廟的虔誠信徒攆出了門,,一路上受了無數(shù)白眼,,最后兩人蹲在天渝城街市的小巷子里,老半天都不敢出去,。
阿眠頭痛地扶額,,想不明白究竟有什么可笑。
明信笑聲一陣陣的,,偶爾還要咳上兩聲,,瞥了她一眼,又笑了:“你若想著將容卿的臉安到方才那尊神像上,,怎能忍得?。俊?p> 稍微那么一想,,都要忍不住的,。
可像容卿那般的神仙,實在不該被如此唐突,。
所以,,阿眠不讓自己去想,也不讓他想了,,旁敲側擊道:“十師兄,,你說、下界神廟有異,,上界神君是如何知曉的,?”
明信臉上的笑容收了收,思索道:“聽聞時刻都有人盯著的,否則理事滿愿不及時,,難免影響香火供奉,。”
“原來如此,?!卑⒚唿c了點頭,又道,,“如今攬月戰(zhàn)事發(fā)作,,應是事忙,葉鶴仙君更為了解,,自會先顧那頭,。師兄,那你說,,如今是誰在盯著止頌,?”
那自然不是容卿,也是明儀了,。
一個是云堯上神的徒弟,,一個是自家大師兄,如何想都是要倒霉的前奏了,。
明信這下笑不出了,,一本正經(jīng)道:“咱們還是先去找五師姐吧?!?p> 天渝城近海,,城外更有幾處村子就建在南海邊上。所以這里其實只有一處為括蒼神君立的殿,,算是聊表心意,。百姓多還是供奉水神和龍王,以求海事平安,。
陸晚這些年,,在城外一處早已荒廢的廟里棲身,一來方便行事,,二來鮮有人跡,,也圖個清凈。
這廟不近官道,,偏僻異常,,外面高樹遮盡,野草灌木雜生,。里面分了個主殿和左右兩個偏殿,,屋頂漏光漏雨,大件的東西早搬盡了,只剩一地干草灰塵,。
明信推開門后,,嗆了兩口灰,拿手扇了扇,,皺著眉將包袱往腳邊一丟,,上上下下將殿里仔細打量了個遍,最后目光定在地上唯一干凈的蒲團上:“五師姐,,你這些年只入定修行?”
陸晚扯了扯身上扁青色的衣裳,,抱臂反問道:“不然呢,?你師姐我是來守地的,又不是來出游消遣的,,難不成還要將這地方修葺一番,,再擺上桌椅床榻,插花泡茶不成,?”
明信倒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覺得好歹要住上三百年,合該稍微收拾一番,。起碼也要補補屋頂,,將那柱子上結得都快單兜成一處天地的蛛網(wǎng)、挑了吧,。
不等他解釋清楚,,陸晚又問了:“你背著個那么大的包袱,帶了些什么東西,?“
眼見明信神色訕訕,,目光閃躲,阿眠便知他是怕了,,“好心”辯解:“五師姐,,十師兄說你一人看顧不來,要幫你看一看再回去,?!?p> “呵,我能不知他怎么想,?”陸晚出言極快,,一甩衣袖,瞪了明信一眼,,“分明是仗著大師兄不在,,師父又賴不住他哭求,這才能尋得機會竄出來。也就是如今括蒼殿有了人,,這里又異處不大,,我也算要功成身退了。否則,,師父哪里會允你倆結伴出來,?”
他倆怎么?還要歸去老弱病殘了不成,?
不過,,有這些話鋪墊,后話八成就是要討了物件趕人了,。
明信腦筋急轉,,脫口而出道:“異處不大是何意?”
陸晚目光在兩人臉上一掃,,揚了揚眉:“想聽,?”
明信拿手肘撞了阿眠一下:“想?!?p> 阿眠身子歪了歪,,趕忙站直:“想?!?p> 陸晚答應了聲,,掐咒吹干凈了塊地方,三人墊了干草,,往上一坐,,就說道起來。
先說當年陸晚方來南海交涉完畢,,不過半月,印元神君又從上界匆忙趕來,,說是冥府輪回道出了差錯,,影響了天界定命,海村要出個與常人有異的女嬰,,要她多加留心,。
當時聽了這話,她并未直接應下,,而是問,,為何冥府有差,卻是上界先行通稟,,只怕有些不合規(guī)矩,。
印元神君卻說,定命干系甚大,,等冥府言傳處置怕是誤事,,這才自跑一趟。言罷,,又再三叮囑要她留心,,才“放心”離去。
至于對方口中的有異之人,,她起初擔心是魔胎、奪魂之類,,故而日日去盯,。
可直到她連盯三年,都能從那每茬兒橫眼掃過,、模樣個頭都差不多的小崽子里,根據(jù)鼻子挺塌,、眉毛濃淡,、睫毛長短,,準確無誤說出那是哪家的孩子時,,都沒能瞧出是誰特殊了。
因此,,她一度懷疑是自己眼力不夠,,還從明儀送來的一堆法器里翻了翻,挑出幾個拿去試了,,仍是一無所獲,。
接下來又盯了好些年,盯得她都要破罐破摔,、置之不理了,,終于找到了印元神君口中那個、有異之人,。
明信“嘶”了一聲,,不明就里:“并不是什么妖魔,只是個長到桃李年華便生機盡困,、不老不死的……普通人,?”
”是啊,被村子里的人當做妖怪打了出來,,如今就住在南海外的林子里,,怯這怕那的,,若不是得我救濟,早先便要餓死了,?!标懲韲@了口氣,說不上是慶幸還是無奈,,“眼看不到四年便要塵埃落定,,愣是連個鬼影都沒瞧見?!?p> 輪回道,,定命,不老不死,。
還有……印元神君,。
阿眠微微抬了下胳膊,好將有些發(fā)顫的手藏在袖中,,定了定心,,問了句無關緊要的話:“五師姐,你當初怎不讓九師姐幫忙瞧瞧,?沒準早早便找到了,。”
“南海小六……”陸晚的表情一言難盡,,“這又是輪回道,,又是定命的,若被她嚷了出去,,不是叫天界跟著冥府一道丟面兒,?”
說完,她偏頭看向明信,,攤開手:“好了,,故事結束,快將這次的東西拿出來,,早些回海外去吧,。”
明信去拿包袱的手探了一半,,又縮了回來,,討好笑道:“五師姐,你也知道師弟我出來一趟有多不容易,,求您饒我多待一夜可好,?”
說著,三指一并舉過頭頂:“我發(fā)誓,,明天天一亮,,我們馬上走人,,絕不多留一刻?!?p> 陸晚涼涼一哼:“我會信,?”
明信好一頓擠眉弄眼,給阿眠遞眼色,。
阿眠福至心靈,,幫他說了:“五師姐你有所不知,十師兄方才在神廟里嘲笑括蒼神君的塑身,,這處與你說完了,,還要趕回去賠罪呢?!?p> “竟有此事,?”陸晚神色不善,“你真該去問妖族借本冊子,,瞧瞧人家是如何贊揚云堯上神的,。”
“寫的什么,?”明信看向阿眠,。
阿眠艱難地干咽了下,聲音有些發(fā)顫,,聽來卻有點幸災樂禍的意味:“一劍風起遞群山,十代以內都要完,。昨日……”
“行啦行啦行啦,,快別說了!”明信抬手制止,,搓了把胳膊,,“所以啊師姐,師弟我確實是有苦衷的呀,?!?p> 這下是當真走不得了。
三人又隨意扯了扯,,不多時,,明信便又扛了他的包袱出門,說是要去賠罪,。阿眠本打算就這么在破廟里待過一夜就是,,結果陸晚卻從虛鼎里撈出一籃子玉米,說是要去林子里給那姑娘送東西,,問她要不要一起,。
這……既不是她主動提的,,自然可以答應的。
兩人便一道出了門,。
南海這地方,,說來也是海水清澈,沙白如絮,。
遠處山岳綿延,,形狀奇特,斷山時結霧,,縹緲如畫,。
岸上綠樹成蔭,再遠些便是海村,,屋舍錯落有致,,各家門前支著架子晾曬漁網(wǎng),其間楊柳依依,,流水潺潺,。
而她們要去的,不過是偏僻林子中的,、偏僻之地,。
院子極小,折了樹枝圍上圈籬笆,,納了間搖搖欲墜的小茅屋,。院里撐了個破了洞的布篷,下面一張瘸了腿的小桌,,風一吹便要晃上兩晃,。
陸晚領著阿眠就近找了棵樹藏好,然后掐訣將籃子置于茅屋門前,,提氣扣了三下門后,,又往樹后縮了縮,比了個噤聲的動作,。
很快,,那門微微開了道縫,里面的人似是蹲在門口向外打量,,下面落進屋內的陽光被擠在門邊,,顯出小小一塊暗色。
須臾,,門縫寬了寬,,從里面伸出一只蒼白纖細的手,因為要去夠籃子邊緣,,身子自然就往前探了探,,長發(fā)松松挽著,,額前鬢邊的發(fā)撲在臉上,只露出小半個側臉的弧度,。纖弱又柔和,。
她費力地將籃子一點點拉了回去,即便是隔得不算近,,阿眠也能清楚聽到,,籃子底部蹭過地面時、發(fā)出的沙沙聲,。
每一下拖動和停頓,,都仿佛和她心臟跳動的頻率完美契合。
然后,,“吱”的一聲,,兩扇門板扣地嚴絲合縫,隱隱還能聽到內里卡門的,、短促的“咯噔”聲,。
阿眠愣愣盯著那門,眼底的清明幾乎要被霧氣吞噬殆盡,。她的手指緊緊抓著樹干,,以一種極緩的速度,搓過粗糙的樹皮,,指尖的粉慢慢被白所替代,。
她張了張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師姐,,她為什么這樣了?!?p> 陸晚理了理衣袖,不再去看那茅屋,,垂眸時,,神色像是不以為意,又像是漠然到不愿分辯,。
“與其異,,懼其異?!?p> 她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