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齊,，媽媽去對面的商場辦點(diǎn)事,，你打完電話站在這等我，不要到處亂跑,，一定要站在這里等我哦,?！鄙碇r艷的紅色連衣裙、化著略顯濃重的妝的女人對著一直在打電話的兒子一遍一遍叮囑著,。

　　“媽,，我十八了，我都是成年人了,，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把我當(dāng)小孩對待,？”兒子一邊拿著電話，一邊不耐煩的跟媽媽皺著眉頭。

　　“好好好,，我兒子長大了，不是孩子了,。那我的大兒子,，說句愛媽媽來聽聽?！迸艘荒樋是蟮目粗鴥鹤又蓺馕赐说珔s英氣初現(xiàn)的臉,。

　　“肉麻死了，不說不說,?！眱鹤硬荒蜔┑鼐芙^。

　　“說嘛說嘛,，媽媽很久沒聽了,。”

　　“好好,，我愛你,，老媽，我超愛你的,，你現(xiàn)在就走的話我會更愛你,。”兒子終于妥協(xié),，催促女人趕緊離開,。

　　女人臉上露出一個超級燦爛的微笑。即使臉上滿是歲月的痕跡,，這一笑也可以看出曾經(jīng)是個怎樣的美人,。

　　“OK！”女人調(diào)皮的打了個響指,，“兒子長大了,，媽媽可以放心地走了?！?p>　　女人的高跟鞋聲漸行漸遠(yuǎn),，朝著對面的商貿(mào)大廈而去。兒子無奈的搖搖頭,，但看著腳步超級自信又調(diào)皮可愛的老媽,，嘴角忍不住偷偷上揚(yáng)。

　　二十分鐘后,，兒子這邊通話結(jié)束,，合上手機(jī)四處張望，卻還是沒有看到女人回來。

　　他站在原地等著,，他下意識的仰頭看著眼前這高聳的大樓,。

　　這是年初剛剛建成的商廈，是小城最高的建筑物,，開業(yè)的時候引起了不小的轟動,。自己的媽媽最愛這個商場，即使沒有要買的東西,，也總是要打扮的漂漂亮亮,，隔三岔五的來逛一圈。大概這位家庭婦女的靈魂里還偷偷住了個購物狂吧,。

　　他掏出口袋里藏得香煙,，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再摸出打火機(jī)準(zhǔn)備點(diǎn)燃的時候,，突然覺得眼前的大樓上有什么東西掉了下來,。

　　是一抹鮮艷的紅色。跟女人今天穿的連衣裙同樣的紅色,。墜落的速度過快,，像是偶爾劃過視線的一種錯覺。

　　僅僅是一瞬間,，在他不經(jīng)意抬頭的一瞬間,，便消失不見。

　　幾秒后,，人群的尖叫突然穿破街道,，刺進(jìn)他的耳膜。

　　“有人跳樓了?。,。　?p>　　他發(fā)了瘋一樣的沖過去,，圍觀的人群已經(jīng)堵得水泄不通,。血腥味透過人縫快速擴(kuò)散，充斥著他的嗅覺,，讓他不可控的顫抖著,。他扒開人群沖進(jìn)去，她的鮮血正從身體里四處流淌,，身上的紅色連衣裙像極了燃燒的火焰,。

　　她整個人，都變成了四散的花朵,。

　　2005年小城的春天格外的冷,。大街小巷都在播放著那首《2002年的第一場雪》,。那年的雨季卻來得特別早，不休不眠的雨下了整整一個月,，樓道里飄著老舊發(fā)霉的味道,，街上的下水道翻涌出惡臭的氣味，穿著拖鞋踩進(jìn)水里時,，腳丫子再臟水里撈了一回,，全是細(xì)碎的黑色臟污。

　　那時,，他們的母親已經(jīng)去世三個月了。

　　他們住的老舊筒子樓里每天都充斥著七八十年代的嘈雜,。一樓的過道是各家的公共廚房,，到處都是熏黑的墻壁和胡亂堆放的雜物。

　　樓道里的燈永遠(yuǎn)是壞的,，夜里黑得像地洞,。穿過過道，走到盡頭是自己搭建的樓梯,，模板松散的釘在一起,，有人上樓時就發(fā)出難聽的吱呀聲。

　　過道里的貓隔著門板發(fā)出饑餓的叫聲,。以往總會有人打開門給貓些食物,，但是最近沒有，每家每戶的門都緊閉著,。

　　午后雷聲滾滾,，天空黑的仿佛黑夜已經(jīng)降臨。姐姐會打開窗戶,，潮濕的氣息撲進(jìn)小屋里,，她會在暴雨開始時再度關(guān)上。

　　這些畫面和氣味,，是斯齊關(guān)于母親死亡的全部記憶,。

　　年少的他，目睹了自己的媽媽從高樓飛身而下,，變成了一朵盛開的血花,。慘烈的，絕情的,，盛開在人聲鼎沸的大街上,。

　　關(guān)于她為什么選擇了這樣的方式離開，他也是后來才知道的,。

　　母親二十歲那年,，愛上了父親,。跟許多那個年代的浪漫愛情一樣，家境不錯且長相出眾的女孩,，愛上了一貧如洗的窮小子,。兩個人不顧反對生活在了一起。為了能出人頭地,，父親辭去了鍋爐房的工作,，只身去了南方闖蕩。一開始并不順利,，每到年底也沒什么錢,，可能因?yàn)闊o臉面對妻兒，他回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神奇的是,，幾年后，寄回家的錢竟越來越多了起來,。

　　到斯齊記事起,，就沒怎么見過父親了。他追問過幾次,，母親一開始說父親忙,，后來直接承認(rèn)他們離婚了。他們便再也不提及父親,，三個人相依為命卻歲月靜好的生活了很多年,。

　　母親是個好母親，給了他們最好的愛和保護(hù),。

　　但他們都忽略了,，母親還是個被愛情困住的女人。她的心里一直住著悲傷,，她從未停止愛著那個鍋爐房的男人,，也從未從那個男人的離開里走出來。

　　那一年,，她終于聽說了他已另外成家,、兒女繞膝的故事。她的眼淚在夜里悄悄的流,，以為流完了便可以解脫了,。可是天亮又天黑,，她還是沒有得到一絲絲解脫,。

　　小城最高的商廈宣布竣工，她想起那個男人曾許諾過,，等商場竣工,，他一定帶她去逛逛,。

　　她再也等不來那一天了。

　　她被告知自己得了乳腺癌,，她在自己滿是悲劇的人生里,，竟然感受到了一絲喜悅。她終于可以沒有負(fù)罪感的獲得這遲來的解脫,。還好她得兒女已經(jīng)長大成人,，她終于可以自私一回。

　　不能自私的活著,，那就自私的死亡,。

　　只是她不知道，她的縱身一躍,，成了她最愛的兒子終生的夢魘,。

　　那朵血花從此在斯齊的骨子里生根發(fā)芽，慢慢侵蝕著他的血肉,。讓他呼吸困難,，讓他不得超生,。

　　母親死后半年,，年邁的外婆來照顧他們。一周后,，外婆自戕了,。

　　因?yàn)橥词叟@位老人早就有些瘋癲,。踏入女兒清貧的家,，看著一屋子的遺物，她終于精神崩潰,，在某個月朗星稀的深夜,，抱著女兒的遺像服毒自盡。

　　因?yàn)榉昧颂嗟亩舅?，黑色的血從她的口鼻流出來,。斯齊發(fā)現(xiàn)的時候，她已經(jīng)冰冷的仿佛一塊石頭,。

　　那之后,，斯齊經(jīng)常會做各種各樣的噩夢。

　　他會夢到姐姐,，她手里拿著血淋淋的刀撲向自己,，表情恐怖猙獰。外婆和母親也會手拉手來這個夢里,，她們卻很年輕,，帶著笑,，快樂的聊著天，還會唱著歌,。他會夢到父親,，他從很高很高的樓梯上滾下來，一直滾一直滾,，他能清晰地聽到骨骼破碎發(fā)出的巨響,，最后他撞在鐵板上，變得支離破碎,。他又看到母親和外婆那么妖嬈的笑著,，他們揮手去抓父親破碎的身體，要把他拋下樓去,，他在夢里拼命的叫啊喊啊讓她們住手,，最后他都會救下來夢里的父親。

　　可是夢醒以后,，沒有人救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