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永坤小口小口吃著,，巧妹躊躇一番后，說道：“晚上我聽見我哥和我爸說話了,，說公社的處理意見已經(jīng)下來了,。”

　　“哦,？”郭永坤收起紅薯,，忙問，“他們打算怎么處置我們,？”

　　就連李有光也趕緊閉上嘴巴,，表情凝重地豎起耳朵。

　　“要開會通報批評,，可能……還要處分,?！?p>　　“混蛋，就知道是這樣,！”郭永坤還未有所表示,，李有光已經(jīng)罵罵咧咧起來。

　　“啥時候,？”

　　“明天,。”

　　“這么快,？”郭永坤詫異,，趙大龍那廝剛才進來怎么沒跟他講。

　　“嗯,?！鼻擅命c頭，“永坤,，我相信你是對的,，那東西肯定不像馮小雙說的那么惡心?！?p>　　郭永坤苦笑,，心想你相信能有啥用,，得公社領(lǐng)導相信才行啊,。

　　“巧妹，總之……謝謝你來看我們,，不愧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他得時常給巧妹灌輸這個概念,。

　　因為生活的經(jīng)驗告訴他,，有些東西說著說著，也就成真的了,。

　　“好了,，我要走了，我哥不讓我多待,?！?p>　　待到巧妹走后，郭永坤便趴到窗臺前,，大喊道：“趙大龍,，趙大龍……”

　　“叫魂呢！”

　　等趙大龍進屋,，郭永坤便趕緊詢問此事,，果不其然,，公社針對他們的處分，確實就在明天,，據(jù)說場面還不小,，已經(jīng)通知各大隊，讓派代表學習,。

　　“你咋不早說,？”

　　趙大龍瞥了他一眼后，沒好氣道：“說不說有啥區(qū)別,，我告訴你,，就這，還是老支書替你們求了情的,，說你們是無心之過,，不然讓馮小雙那丫頭鬧到公社去，你倆不死也得脫層皮,！”

　　“好吧,。”郭永坤聳聳肩,，心里念叨了趙福民一把,。

　　不過，接受批評處分……他可沒這個思想覺悟,。

　　憑啥呀,？

　　“趙大龍，能幫個忙嗎,？”

　　“如果想讓我放你出去,，那還是別開口了?！?p>　　“不是,。”

　　“哦,？說來聽聽,。”

　　“明天幾點鐘開始,？”

　　“上午九點,。”

　　“那好,，你幫忙派個人去縣農(nóng)科辦,，請個水產(chǎn)養(yǎng)殖方面的專家，盡量九點之前，趕到會議現(xiàn)場,?！?p>　　“這……”趙大龍不禁蹙起眉頭，問,，“你還是堅持自己的那套說法,，想讓農(nóng)科辦的專家，幫你解圍,？”

　　“對,！”

　　“可……永坤，別怪我說話直,，那玩意兒要是能吃的話,，不早就普及開了。再說,，就算它真的能吃,，但在我們這邊還沒普及開，你就這么確定縣農(nóng)科辦的人清楚,？”

　　“不確定,。”

　　“……”

　　趙大龍無奈拍拍腦門,，搞了半天,，敢情是死馬當活馬醫(yī)呀！

　　“嘖,，這事可不太好辦,，先不提我派人過去，請不請得動農(nóng)科辦的專家,，縣里的單位都是八點鐘上班,，而會議九點鐘就開始了,，時間上估計趕不及,。”

　　“沒關(guān)系,，你盡量安排,，算我欠你一個人情?！?p>　　“算了,，就別提啥人情了?！?p>　　趙大龍擺擺手說,，“其實我也希望你是對的，這樣起碼還能弄點肉吃,，瞧瞧眼下都啥日子,。走了,，我這就去安排一下?！?p>　　此刻的趙大龍,，也就是不清楚郭永坤的一個人情，是什么份量,，否則斷然不會輕易拒絕,。

　　毫不夸大地說，但凡郭永坤對他略微上心一點,，那么他這輩子的人生,，就將截然不同。

　　……

　　又是晴朗得不像話的一天,，早上沒過多久,，太陽就開始冒白光，這要是冬天就爽了,，但在夏天,，無疑是一種煎熬。

　　不過好在,，今天公社有大事,，部分社員代表不僅不用干活，而且工分照記,，這就令人心情十分愉悅了,。

　　所以吃過早飯后，這些各大隊的社員代表們,，便三五成群自備小馬扎,，浩浩蕩蕩向公社所在的羊頭坳大隊殺去。

　　就像每年難得一次的看電影時那樣熱鬧,。

　　會議被安排在羊頭坳南集,，這里是整個公社最大的買賣交易市場。

　　縣供銷社系統(tǒng)下的百貨部,、農(nóng)資部,，布酒肉鋪，在這都有分店,。社員們也常將自留地里的果蔬,，挑到這里，換取一些生活必需品,。

　　而且,，集市上總不乏鬼鬼祟祟的私人小販。

　　他們的貨物一般不露出來，放在某個固定地方,，只是空手在人群中晃悠,，偷偷搞宣傳，待確定需求后,，再將人帶過去,。

　　這種小販多半被人瞧不起，常能看到公社稽查時,，他們事情敗露后,，被追得四處亂竄的場景，這時看熱鬧的社員總會大笑不止,。

　　但他們卻不知道,，正是這些被他們瞧不起的私人小販，家中破罐子里藏著的錢,，拿出來卻能嚇死個人,。

　　80年代令人敬仰的萬元戶，大多就從他們中誕生,。

　　羊頭坳南集,，無疑是整個公社最熱鬧的地方，領(lǐng)導們將會議地點定在這里,，顯然動了真格,，想以郭永坤和李有光這兩個負面典型，以儆效尤,。

　　集市最東頭的堰畔上,，已經(jīng)架起一座高臺，臺上用紅綢布鋪好一排主席位,，上面連大棒槌話筒都布置好了,，不可謂不隆重。

　　各大隊的社員代表們,，也在自家干部的安排下,，規(guī)規(guī)矩矩在提前畫好的方陣中坐下，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只待時間到點,，大戲開鑼,。

　　然而這時,，高臺后方，卻出了點問題……

　　“郭永坤,，注意你的態(tài)度,，你說不掛就不掛啊？”

　　一名公社干部大發(fā)雷霆,，手指著鼻頭,，批評教育，身后還跟著兩名身強力壯的民兵,。

　　“不是不掛……”

　　郭永坤也是一陣腦殼大,，“要掛可以，但你們能不能先把鉗子綁上,，這東西夾人哪,！”

　　他們就弄了一根細麻繩，然后兩頭各綁住幾只小龍蝦的尾巴,，簡直要了老命,。

　　要知道現(xiàn)在可是夏天！

　　“還跟你綁鉗子……慣得你,！”

　　“……”

　　交涉終究沒能成功,，麻繩就這樣掛到了脖子上。

　　李有光胸口頂著幾只小龍蝦,，滿身不自在,，一個勁地晃蕩。

　　“別動,！”郭永坤趕緊制止,。

　　可還是晚了。

　　“??！”一聲慘叫傳來，“他大爺?shù)?，坤哥,，它們夾我那里！”

　　郭永坤定眼一瞧,，完犢子,，都出血了……

　　上午九點。

　　在萬眾矚目之中,，會議正式開始,。

　　郭永坤和李有光像兩根木頭一樣，被民兵帶上高臺后,，就杵在原地一動不動,。

　　也不敢動。

　　與此同時,，底下的上千名社員,，也開始對他們指指點點,，表情各異。

　　“好樣的,！兩個饑不擇食的牲口,，就應(yīng)該接受人民群眾的批判！”

　　馮小雙興奮異常,，一張還算清秀的小臉激動得通紅,，逢人便開始講述此事的經(jīng)過，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就是揪出這倆敗類的功臣一樣,。

　　倒也有人愁容滿面,，表情擔憂，譬如趙巧妹,。

　　“社員同志們,，今天讓大家過來，是為了……”

　　領(lǐng)導們已在主席臺上落座,，為首的正是公社一把手李海生,，以及二把手兼革委主任孫宏輝，另有一名干部負責主持會議,，已經(jīng)開始發(fā)言,。

　　“事情的經(jīng)過就是這樣。社員們,，那可是鬼子帶來的蟲子,，蠶食咱們先烈遺體的，你們說,，這樣的行為惡不惡劣,？”

　　“惡劣！”

　　底下千人齊呼,，聲勢滔天,。

　　原本聽說臺上的倆娃娃都是知青，是有文化的人,，對此事還將信將疑的一些社員,，這下也都變了臉色，與其他人一樣,，變得義憤填膺,。

　　“但念在倆人年少無知，不清楚里面的事情,，所以經(jīng)公社領(lǐng)導研究后決定,，寬大處理，只給予以下七條處罰……”

　　你妹哦,！

　　郭永坤眉頭緊鎖,，頗感無語,，既然都寬大處理了,，還弄出七條處罰,。

　　而剛宣布完的第一條，他就不能接受——記大過處分,！

　　開什么玩笑,，這可是要進檔案的事情，別的他還不在乎,，這輩子也沒想過在體制內(nèi)混飯吃,，可關(guān)鍵記了一次大過之后，接下來還哪有好事落在他頭上,？

　　他就算把前頭山改造成金山銀山,，也不可能獲得下半年的返城指標呀！

　　此刻,，眼神不自覺落到人堆里,，開始搜索起趙大龍的蹤影……

　　我親愛的大龍哥，援兵呢,，援兵何時到?。?p>　　然而趙大龍還沒找到,，卻先看見了馮小雙,。

　　也很難不注意到。

　　因為那女人正在前頭山的方陣里,，搖旗吶喊,，雀躍歡呼呢！

　　“這個死女人,，我真想……”

　　郭永坤還未有所表示,，一旁的李有光，已經(jīng)牙齒咬得咔咔響,。

　　“最后一條：回到大隊后,，認真完成一萬字的檢討……”

　　眼看罪名就要坐實，處分也快宣布完畢,，郭永坤真是急得火燒眉毛,。

　　可關(guān)鍵，大龍哥那邊的援兵,，居然還沒到,！

　　完了。

　　就在他打算認命的時候……

　　一個窈窕的身影,，突然站起,，然后直接穿過人群,，往高臺這邊走來。

　　這也使臺上念話的領(lǐng)導,，停頓下來,，顯得有些不明所以。

　　“蘇柔,，你干嘛呢,？”

　　后面有人快速追上，居然還是個熟人——劉金寶,。

　　“金寶隊長,，這樣是不對的，大家對這種蝦的認知完全錯誤,，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兩個無辜的人,，受冤枉?！?p>　　此時郭永坤就在想呀,，這女人是誰？

　　好漂亮??！

　　她穿一身藍色碎花連衣裙，皮膚異常白皙,，與在座所有女人都不同,，烏黑的頭發(fā)也不像農(nóng)村婦女那樣扎成大辮子，同樣不是許多女知青鐘意的那種學生頭,，而是隨意在腦后盤起,，挽成一個髻，用一只筷子插上,。

　　丹鳳眼,，柳葉眉，管玉鼻,，牙齒白得都能反光……

　　饒是郭永坤見慣了美女,，這下都感覺眼睛有點不夠用。

　　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卻渾然天成，令人怦然心動,。

　　可謂極品,！

　　下里灣那破地方，居然還有這么漂亮的妞,？

　　要知道由于兩個大隊挨得近,，那邊的知青他不說全認識,，但起碼見肯定見過，但這個妞,，別說這輩子,，上輩子他都不知道。

　　“小光,，這誰??？”

　　他猜想小光平時喜歡四處蹦跶,，在外面的人緣比他好，可能會認識,。他這輩子的性格與上輩子變化挺大,，通常情況下除了一些談得來的人以外，基本不說沒必要的話,。

　　因為人生閱歷告訴他,，人只在獨處時才是最真實的，而與別人在一起時,，總會刻意地去迎合對方,。

　　所以社交，往往是虛偽的開始,。

　　果不其然,，李有光詫異道：“你不知道？”

　　“廢話,，不然能問你,？”

　　“蘇柔啊。不過坤哥,，我跟你講,，這姑娘你可千萬別沾惹……”

　　李有光嘀嘀咕咕了好一陣兒后，郭永坤終于眼前一亮,，算是有了些印象,。

　　其實這妞他聽說過，但從未見過,，據(jù)說家庭背景十分不好,，很多人見到她都繞著走，生怕扯上半點關(guān)系,，也正因為如此,，平時她幾乎不怎么出門，更別說離開大隊,。

　　至于今天為什么出現(xiàn)在這里,，那就不得而知了,。

　　郭永坤不知道的是，蘇柔今天之所以過來,，還就是為了救他和李有光的,。

　　或者說，不管現(xiàn)在臺上被處分的是誰,，她都會來,，正如她所言，她無法做到眼睜睜看著無辜的人被冤枉,。

　　主席臺上,，幾位領(lǐng)導正在竊竊私語，從他們一臉了然的表情中就能看出,，顯然已經(jīng)知曉蘇柔的身份,。

　　不算奇怪，因為像她這種黑到?jīng)]邊的背景,，整個紅陽公社都找不出第二人,。

　　“蘇柔，你什么意思,，我們怎么就冤枉他們了,？”還是剛才主持發(fā)言的那位干部，瞪著眼珠子望向臺下,。

　　“這種蝦我知道,，不是你們說的那樣?！?p>　　“哦,？”

　　她的話立刻引起現(xiàn)場所有人的好奇，大家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好了,，都安靜！蘇柔,，你上來說,！”

　　旋即，蘇柔便在身旁劉金寶一臉擔憂的表情中,，緩緩走上高臺,。

　　“在你開口之前，蘇柔,，我要問你一句,，你敢為接下來的話負責嗎？”

　　“當然。我父母教會我很多東西,，而首要的一點,，就是誠實?！?p>　　這下劉金寶的表情,，就不是擔憂了。

　　心想這姑娘是不是腦殼有問題,，這什么場面呀,，還敢提自己父母？

　　果然,，幾位公社領(lǐng)導一聽這話后,，瞬間變了臉色。

　　“好,，那你說說看,，為什么就不是我們說的這樣,，這蟲子到底是哪樣,？”

　　“申明一下，它不是蟲子,，而是一種蝦,，原名叫作克氏原螯蝦，也叫紅螯蝦,、淡水小龍蝦,、斗蝦。起源于北美墨西哥灣,，是當?shù)匾环N很常見的料理食材,，原住民食用小龍蝦已經(jīng)有一百多年的歷史，有些地方甚至專門設(shè)立了一個節(jié)日,，叫龍蝦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