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來了,,是在沈浩離開這片荒野,走到靈昌城門前的時候來的,,也是在范進的第一個噴嚏中來的,。
第一個噴嚏,沈浩還沒有怎么注意,。畢竟在荒野中行路時,,他的精力都放在觀察方向上了。直到走進城門,,剛剛松下一口氣,,沈浩才發(fā)現(xiàn)自己這個同伴已經面色青紫,鼻涕哆哆嗦嗦的往下流,。
趕考中的讀書人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范進的風寒病來如山倒,,一下子就垮了下來。第二天清晨時,,他已經躺在客棧的床上腿軟的走不動路,。
“我還當你除了那件御寒的皮衣外,還有些略厚的里衣抵擋?,F(xiàn)在才知道,,你就指著那件皮衣來熬過這個北方的冬天?!鄙蚝莆雇耆齼?,難得的買了一碗熱粥遞給病榻上的范進。
“嘿嘿,,沒事,。那老翁比我更需要這皮衣。比起我生點小病,,若能救上一家人才是功德,。”范進用力的嘬著嘴,,吮吸著瓷碗邊緣的粥液,。
“你這叫小病,?”沈浩翻了個白眼,,把粥碗放在那里讓范進就這身子自己喝。他則直接躺在了客棧房間旁邊的臥榻上,,抬頭看著天花板,。
“吸溜...吸溜...那當然是小病,我以前讀書的時候經常凍著,,熬幾天就能...阿嚏,!”范進咧開嘴剛想吹噓自己以前的讀書經歷,就被又一個噴嚏打斷了,。
“你和那時候能比嗎,,也不看看你現(xiàn)在都多大了?!?p> “也不過而立之...阿嚏,!”范進的反駁再次被自己打斷。
“算了,,但愿你的身體真的如你所說,。你繼續(xù)躺這兒養(yǎng)病,我出去到城里頭逛逛?!鄙蚝茮]再刺激范進,,事實上他也不希望這個“有時候聰明有時候又笨的嚇人的家伙”客死在這個北方小城。
遺憾的是,,沈浩的希望落空了,。
第二周的時候,范進連沈浩的隨意刺激,,都沒有力氣還嘴了,。雪上加霜的是,連日的住宿和購買湯藥的錢,,已經幾乎耗盡了兩人的錢財,。
這天早上,沈浩是被范進叫醒的,,但僅僅是叫醒這個動作,,就讓他吃力的像個垂垂將死的老者。
“我...我要死了,?!狈哆M緩緩道。
沈浩沒說話,,范進昨夜在床上昏睡了一整天,,渾身燙的嚇人。沈浩知道,,這不過是后世一個最普通的高燒罷了,。可在這個沒有退燒藥的時代,,范進在南方呆久了,,已經退化了的免疫系統(tǒng)如果無法扛過來,也就等于一只腳跨過了奈何橋,。
“我和你一路走來,,也算是一個朋友了。你是文曲星,,是要去登科的人,,我也再沒有什么理由拖累你了。我的那些東西,,也都...”范進說著說著就開始交代起后事來,,誰知道話還沒說完,就看見沈浩一言不發(fā)的站起身來,,走到一旁從行囊里翻出了一張宣紙和毛筆,,再把一塊丁點小的墨石和硯臺拿出來,,就開始磨墨,。
“你,,在寫什么?”
“墓志銘,?!?p> “......”范進呆了呆,才安慰自己:“雖然我還沒死,,但好歹也是文曲星給我...”
“想多了,,我的記憶暫時還不值得浪費在你身上?!鄙蚝祁^也不回得回了一句,,手中卻不停,落筆如飛,。
這句話范進沒聽懂,,好在沈浩坐的離他不算遠,范進竭力看過去,,模模糊糊的看見宣紙題頭上寫著幾個字,。
亡妻王氏墓志銘。
似乎是感覺到范進哆哆嗦嗦顫抖的嘴唇想要發(fā)出的音調,,沈浩道:“你想問,,我為什么要寫這個墓志銘,又是寫給誰的,?”
范進點頭,。
“你以后會知道的?!鄙蚝茀s沒有回答,,毛筆在最后的位置寫下“君得從先夫人于九泉,余不能,。嗚呼哀哉,!余永無所依怙。君雖沒,,其有與為婦何傷乎”后,,便住筆,起身,,將宣紙卷好,,便出門了。
他其實也不知道是寫給誰的,,更不認識這個‘王氏’,。寫這篇墓志銘的原因只不過是昨日出門買藥時,路過一個高門大戶的商賈宅邸。從行人的言語中,,沈浩知道了這里有一位賢明大方的姓王的夫人去世,,老爺對此感到很悲傷罷了。
如果尋常日子,,對于這個陌生人的離世,,沈浩甚至不能感受一丁點的悲痛??涩F(xiàn)在范進接下來的命運卻系在了這件事情上,。
天上冷的快要飄雪,屋檐上的冰凌尚未有所融化,,這個府邸的門前已經沒了掃帚在地面上留下的疏疏散散的痕跡,。
沈浩深吸了一口氣,上前叩響了門,。一個應門的人過了一會在里頭小聲招呼了一聲,,把門開了一個小縫,看到門外站了一個衣服破舊的書生,,還以為是來丐食的,,便準備出言拒絕后閉門謝客。不過,,和沈浩交流了兩句后,,他便面色古怪的,帶著沈浩遞過來的那張宣紙,,小跑著回去通報了,。等到他再回來的時候,臉色已經變得有些景仰,,拉著沈浩的衣袖,,想請他進去和老爺一敘,只是再三請求,,仍被婉拒了,。再后來,似乎還有什么交流,,應門的人離開了一小會兒,,便帶著一個小布包走了回來,鞠著躬交到沈浩手上,。直到看著沈浩快步走離這里,,他才直起腰來,輕輕的關上了大門,。
雖然是以禮贈的名義,,但沈浩心里知道,,這份墓志銘“賣了”二十兩銀子。這很正常,,沈浩賣給的是商賈之家,,恐怕除了那個老爺,周圍的人多不能體會到文字里頭那份沉甸甸的悲傷和留戀,。可如果是去識文斷字,,舞文弄墨的官員宅邸,,又會有多少人會假托他們之手來給自己的亡妻寫上一篇墓志呢?
因此,,這已經是現(xiàn)如今,,東坡先生寫給亡妻王弗的墓志銘最好的結局了。想想百年后,,蘇軾提筆悲痛的寫下這篇墓志后發(fā)現(xiàn),,百年前已經有一個商賈從一個趕考書生那里買下過一篇極其相似的墓志銘時,也不知會是怎樣的感受,。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沈浩總要接受,有時候在生活面前,,自己親手出賣了一片詩和遠方的情景,。
當然,這些遺憾,,都要等到在燒掉這些錢,,把范進的病給治好之后再說。
這樣想著,,沈浩快步地往前走,,去往客棧附近的一個藥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