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天的特點就是隨時都要做好準備迎接一場逗著玩一樣的雨。

　　好在這天只拍內(nèi)景,，不期而遇的小雨淋漓除了增加點室內(nèi)濕度,，倒沒對拍攝造成多大的影響。

　　工作還是和自己人工作舒服,。節(jié)奏也不必很緊張，效率卻是意料之中地高——當然，氣場得到了和諧統(tǒng)一也是一部分緣故,。

　　皮卡丘被小志強行拋了出去,，看得出十分不爽且想不通。依舊把住自己的定機位不動,，也依舊保持十萬伏特電力,，雙眼爍爍盯住場內(nèi)被簇擁著的那位大哥。

　　楚波倒是沒什么,，只是偶爾投過來一個有趣的眼神,，看看柯一維，對勖陽聳聳肩,。

　　這還是蠻拱火的,。

　　但也得想辦法安撫一下焦躁的皮卡丘。

　　勖陽返回辦公室去拿了一袋子薄荷糖——其實她在潤喉糖和薄荷糖之間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選擇了自己常備的特涼薄荷口味,。

　　一路小跑回到現(xiàn)場，撕開袋子掏了兩顆,，然后整袋都交給張曉雯：“給大家分一分提提神,。”

　　張曉雯得到了暫停工作的訊號,，歡快地傳令去了,。

　　勖陽蹭到柯一維旁邊，摸了一顆糖遞給他,，沖小朋友笑了笑,。

　　小朋友轉(zhuǎn)過來的是一張殺氣騰騰臉，一秒就冬雪消融變柴犬,。

　　張曉雯發(fā)了一圈,，還剩了好多回來，“我可以再拿幾塊嗎,？”

　　勖陽說：“可以呀,。”

　　柯一維：“不可以,?！?p>　　“為啥不可以？”張曉雯馬上找正主,，“老師,，維哥說不可以，他為啥說不可以,？”

　　“因為你問他,，他當然說不可以,，”勖陽一秒識破小男孩的幼稚，“不信你去找小榮試試看,。男生的話就是要反著聽,。”

　　張曉雯吃吃笑起來,，“明白了。那小維哥你還真是一點都不聽老師的話,?！?p>　　柯一維也聽明白了，一味嘿嘿嘿傻笑,。

　　他問勖陽：“潤喉糖沒有了嗎,？”

　　“有呀，有好多,，”勖陽不假思索,，“那怎么能分給別人？我得自己留著吃,?！?p>　　話剛出口，自己也覺太過曖昧,，慌忙顧左右而言他,，“干活吧！”

　　她拍拍他肩膀,，“放松點,。糖都是你的?！?p>　　糖給予了足夠的安全感,，皮卡丘成功地解除了強電預警立地萌化。

　　楚波并沒有刻意去留意前女友的動向,，但是那一邊磁場太黏膩,，不知不覺目光就被吸引過去。

　　這應該也算是天道好輪回,，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蘇忠義昨晚和他說的話幾分假幾分真,，看來還是要親自鑒定,。

　　其實勖陽也很辛苦。她一直在和自己做斗爭,。

　　一方面很清楚要控制自己盡量減少靠近他的頻率,，一方面頭腦發(fā)出的正確指令,，身體并不是很聽。

　　這怎么辦,。欲罷不能,。

　　感覺自己說的話，做的事,，小舉動,，每一個眼神，事后咂摸起來,，都讓臉孔猝不及防地忽然發(fā)燙發(fā)紅,，悔不當初。

　　這天兒也未免太熱太悶,。胸中似憋堵了滿滿心事,，千言萬語，真怕一張口就噴薄而出,。

　　夏天這個季節(jié)太容易引人情不自禁,。

　　轉(zhuǎn)場間隙，柯一維坐在門廊臺階上抽支煙,，看小雨,。

　　西院的整體風格是復古，大部分都是前蘇聯(lián)風格建筑,。這個門廊已經(jīng)很破舊,，墻漆斑駁，露出紅磚,，絕就絕在竟還爬了滿滿一圈小薔薇,，綠葉紅花，馥郁濃重,，是荒涼中一股子壓不住的野性狂烈,。就像盛夏午后濡濕的雨，滴滴答答,，不緊不慢,，自我又孤僻地，卻令人不由自主地調(diào)整了呼吸,，去配合它沉默又威嚴的綻放,。

　　柯一維有點失神。

　　這氛圍太好,，人好像坐在一部小說的封面當中,。

　　楚波在這男孩旁邊坐下，“借個火,?！?p>　　柯一維看清來人是誰,，往邊上讓了讓，摸出火機遞給他,。

　　倆人各自默默抽著各自的那支煙,。

　　楚波本來是有話想說的，但最終也是在這部小說的封面中沉寂下去,。

　　蘇忠義說：“你如果自己拿定主意,，那就沒必要考慮是不是還有別人在追她?！?p>　　楚波記得自己苦笑起來,，“我拿定主意也沒什么用，她根本連正眼都不愿意看我,。”

　　勖陽是非黑即白的性格,，這么多年磨礪過來也沒什么變化,。試探在她這里基本沒有用，她的表現(xiàn)仍然是由表及里地忠實于內(nèi)心,，半推半就欲拒還迎這種戰(zhàn)術(shù)戰(zhàn)略純粹是自取其辱,。

　　蘇忠義說得很不客氣：“有一說一，兄弟歸兄弟,，但你之前這事辦得這么孫子,，她沒辦法正眼看你，哥兒幾個能忍住不抽你已經(jīng)算感情了,?！?p>　　確實孫子，無話可說,。

　　楚波也只能一言蔽之：“當時大概是有鬼上了身,。”

　　“算了,，過去了就是過去了,，”蘇忠義給他找回一點臉面，“說什么都沒用,，其實就是緣分到了,。”

　　昨晚和蘇忠義兩人在樓下的小酒吧坐到午夜,。

　　以前一刷夜就是真的直奔清晨,，吃個早飯又是一條好漢。如今不行了,，喝了酒熬到十一二點已經(jīng)是上限,，再過分一些五臟六腑皺紋頭發(fā)都不答應,。

　　人到中年，手里的籌碼漸漸少了,。要去冒個險,，事先要先做好計算。投入多少,，能有多少收益,，值不值得做，是否能保證足夠的消耗,，會不會孤注一擲之后血本無歸,。那種一拍腦門就能做的決定，是倒退十年的年代限定,，現(xiàn)在要拍也要下手輕一些,，免得事兒還沒干，先把自己拍暈,。

　　蘇忠義趁著酒勁兒,，“我大膽滴采訪一下當事人——你和勖陽分手，后悔嗎,？”

　　這個問題也偶爾出現(xiàn)在午夜夢回之際,。

　　后悔嗎？

　　可能男性都是這樣,，在面臨競爭的時候,，特別會激發(fā)起自己的勝負欲。這一兩天被“囂張”的新生力量小鮮肉明晃晃地一刺激,，反倒想起很多之前的事情,。

　　想到當時難以拒絕的誘惑，在少奮斗十年和純真感情之間的權(quán)衡,，后悔過嗎,？

　　想到當時收到她卑微又陌生的求和短信，一字一句都為他蛻盡鋒芒,，收了爪牙,，為他變得不像自己的那個女孩，一生應該僅此一個了,，后悔過嗎,？

　　想到自己也終于卑微又陌生地要去挽留一段本就是空中樓閣的關(guān)系，卻又被輕蔑地棄之如敝履時,，后悔過嗎,？

　　一無所有地在午夜無人的街頭上晃悠，不想回家,，不想告知任何人自己一敗涂地的真相時,，后悔過嗎,？

　　見到她和另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莽撞小伙子膩在一塊兒，眼角眉梢都在互傳款曲,，后悔嗎,？

　　她和自己都曾經(jīng)全心全意只為彼此付出過，也真心實意以為對方就是唯一與永恒,。只是這“永恒”來得太短暫,，前后不過五年，就被現(xiàn)實瘋狂打臉,?！瓉頉]有“唯一”或“永恒”是敵得過真實的現(xiàn)實。

　　“想想也是挺有意思的,，如果柯一維真在追勖陽的話,，”蘇忠義的話飄在耳畔，“就像你當年碰上那個誰一樣,，柯一維家里的條件相當好,，背景算是咱們這兒數(shù)一數(shù)二的硬。勖陽如果真能跟了他,，這苦日子就算熬到頭了——少奮斗十年,?！?p>　　少奮斗十年,，真那么重要嗎楚波。

　　當初他并來不及選擇,。少奮斗十年卻犧牲了互相扶持的感情,，埋頭苦干未必能出頭卻始終能有個人默默相伴彼此鼓勵，十年后的今天,，會有不同的選擇嗎,？

　　人生最難的就是不可逆，所有的路都是單程,。

　　楚波忽然之間,，有些賭氣，“她一定會選擇他嗎,？也不見得吧,。”

　　“也是,，我也不太看好,，那孩子太小了，又吊兒郎當,，除了家世好也是要啥沒啥,，和你當年太不一樣了,，”蘇忠義點點頭，“所以我說你別糾結(jié),。勖陽也許只是一時新鮮,，我看她自己也不太明白現(xiàn)在是怎么回事兒呢?！?p>　　老蘇又干了一杯酒,，“太小了……十歲！差十年,，你想想,。這扯淡呢?！?p>　　十年,，真那么重要嗎。

　　楚波思路一貫清晰,，卻被這反復出現(xiàn)的數(shù)字弄得開始糊涂,。他想不明白自己。

　　但他又很清楚,，在勖陽的心里自己分明大勢已去,。

　　倒退十年，那也就是柯一維現(xiàn)在的年紀,。但就是倒退十年,，楚波也還是楚波，他不會是柯一維,，柯一維十年后也不會是他,。

　　局散的時候，酒喝過好幾巡,，腦子卻異常清醒,。

　　蘇忠義最后確認：“所以就決定，放棄了,？”

　　“放棄吧,，”楚波仰著臉，讓汗倒淌回去,，“沒意義了,。”

　　他知道自己的那一章翻過去了,。原本他也有屬于自己的封面,，但時光不可逆，他作為主角的篇章終于是沉寂了。

　　一支煙完畢,，張曉雯來招呼返工了,。

　　柯一維起身要走，聽得楚波喊住他,，“兄弟,，拉我一把?！?p>　　他本來實在懶得理會這人,，可是不管他又沒法順利開工，只得折返回去,，免為其難地伸過手,。

　　坐這么會兒就能腳麻，也是夠可以的,。

　　楚波握住那孩子的手,。他自然不打算就此起來。

　　柯一維意識到了對方的暗自發(fā)力,，好勝心也被點燃,，兩個人不為人知地開始角力。

　　片刻之后,，先放手的是楚波,。

　　他自己站了起來，拍拍柯一維,，“謝謝你啊,。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