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戴斗笠的人
洛陽,。
邙山。
邙山位于洛陽東北,,春夏之際樹木森列,,蒼翠如云。是洛陽北面的天然屏障,,也是自古以來英雄豪杰必爭的軍事戰(zhàn)略要地,。
俗諺云“生于蘇杭,,死葬北邙”,,邙山又是帝王理想中的埋骨處所,,其實又何止是帝王?除了漢光武帝,,南唐后主的陵墓在此,,唐朝詩圣杜甫,書法家顏真卿等歷代名人的英魂也永存在這綿延的山脈之間,。
你若站在邙山腳下的木橋集,,便可看見那座高聳入云的翠云峰,,誰若想在翠云峰上建一座宮殿,那他一定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可這世上往往不乏瘋子,,在那山石嶙峋的峭壁上,儼然就有一座黑墻黑瓦的宮殿,。
十一月廿四,。
辰天宮內(nèi)。
蕭湘雨抱著一柄劍,,用粗布包裹著的劍。
邁著無比沉重的步伐走進了宮門,,他的上乘輕功在這一刻仿佛絲毫不起作用,。
“你回來晚了!”
這是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可他說出來卻有一種懾人的威嚴(yán),,無論誰聽了都會頓生涼意。說話的人是帝辰天,,他臉上蒙著一塊漆黑的面具,,肩膀上站著一只睡眼惺忪的蝙蝠,背后的壁上同樣繪著一只巨型的吸血蝙蝠,。他端坐在一塊巨石打造的座椅上,,身旁站著苗意風(fēng),侯隱雷,,魏晨霧三人,。
“我知道!”
蕭湘雨的回答很簡潔,,因恐懼而簡潔,。
“劍呢?”
“在,!”
他雙手捧出了劍,,身著蝠翼裝的教徒接過了劍,呈給了帝辰天,。
粗布已碎成了布屑,,寒光乍閃,劍已經(jīng)出鞘,。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陣短促而又極致的安靜。
緊接著是一陣響徹山谷的哀嚎,,一條血淋淋的臂膀“嘭”的一聲落在地上,,是蕭湘雨的,。他怎么也不會想到,自己不辭辛苦帶回來一柄劍,,卻終究被這柄劍削去了手臂,。
他用右手捂住左臂鮮血噴涌的傷口,整個人跪倒在地,,蜷縮成一團瑟瑟發(fā)抖,。
這一劍他原本可以閃避,但是恐懼已經(jīng)麻木了他的神經(jīng),。
風(fēng),,雷,霧三人一語不發(fā),,辰天宮有辰天宮的規(guī)矩,,這就是辰天宮的規(guī)矩。
“打入地牢,!”
這是帝辰天的最后一句話,,能用四個字說清楚的,他絕不用五個字,,能用劍解決的,,他絕不說話。
同日,,向晚,。
風(fēng)中的涼意更重了一層,西邊的天空上綻放著一片火燒云,。
木橋集來了一個陌生人,,一個戴斗笠的人。
他沒有在任何地方逗留,,而是直接走進了一家叫飲夜樓的屋子,。
為什么說它是屋子?因為沒有人可以界定它是什么場所,,說它是妓院,,確實不乏嫖客來往。說它是酒樓,,也有人在此舉辦婚宴,。甚至可以說它是個棺材鋪,不過這兒陳列的棺材不是用來賣的,,而是用來觀賞的,。
“客官是吃飯,還是住店,?”
掌柜的是個五短身材的胖子,,兩撇八字胡中間有一顆紫黑的肉痣,,笑容仿佛是刻在了他那圓圓的臉上一般。
他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
“這幾口棺材是給誰準(zhǔn)備的,?”
掌柜的憨笑道:
“棺材當(dāng)然是給死人準(zhǔn)備的!”
戴斗笠的人也笑了:
“莫非這幾口棺材里有死人,?”
掌柜的笑容就沒停過,。
“我這兒的棺材不裝死人,而是給活人美好的祝愿,,棺材棺材,,升官發(fā)財嘛!”
他點點頭:
“說的不錯,,看來這里的棺材確實非比尋常,!”
“客官是個識貨的人!”
“天下識貨的人有很多,,這不足為奇,而掌柜是個識人的人,,這種人卻并不多見,!”
掌柜放下了手中的筆,笑瞇瞇的指著樓上道:
“客官的房間在二樓最東邊的一間,!”
“好,,多謝!”
飲夜樓共有四層,,這間房無疑是飲夜樓最大,,最雅致的房間。房間里的桌椅床板均是黃花梨的材質(zhì),,茶壺盞碟是鈞窯的海棠紅,,一縷淡淡的龍涎香充盈著徐徐暖意,墻壁上掛著仇英的山水和唐伯虎的美人,。
除了畫中的美人,,房間里還有一位美人,仿佛從畫里走出來的一般,。她的等待已經(jīng)多時了,,這種等待讓人茶飯不思,所以她朝思暮想的都是那一聲敲門音,。
“咚,!”
門終于被敲響,這一次不是錯覺,,她從床沿飛奔到門口,,用盡全部的力氣,,打開了薄薄的兩扇門。
“你終于來了,!”
伴隨著這句話的,,是兩行晶瑩的淚水。
“我來了,,凌兒,!”
她“嚶嚀”一聲撲倒在他的懷里,暈紅的臉龐緊貼在他寬厚的胸膛,。
他輕撫著她細(xì)膩的發(fā)絲,,面紗背后的眼神中流露出一股溫柔的暖意。
天底下最冰冷男人,,都會有溫柔的一刻,,這本是愛情的力量。
夜幕壓低了天空,,她抱的更緊了,,就像抓住了懸崖邊孤枝,一刻也不忍松手,。他能清晰感受到她胸膛的體溫,,就像是荒地得到了春雨的滋養(yǎng)。
他們相互依偎著,,踉蹌著跌倒,。依稀可見她那雪白如凝脂般胴體,和那雙結(jié)實而又勻稱的腿,。
這是一個男人最忘我的時刻,。誰也不會想到,就連她也想不到,,他依然戴著斗笠,,仿佛斗笠就長在他的頭發(fā)上。
點點的繁星好似一顆顆的明珠,,鑲嵌在天幕上,,她癱睡著,而他已經(jīng)整理好了衣襟,。
“你又要走,?”
她用疲軟的語氣問道。
“是,!”
“去哪里,?”
“你不必知道,因為我會回來!”
她驚的坐了起來道:
“什么時候回來,?”
“明天,!”
“都這么晚了,不能明天早晨再去嗎,?”
她的語氣有些嗔怪,,而他卻絲毫沒有改主意的意思。
“不能,!”
他壓低了斗笠,,踱步走出了房間,沿著木樓梯來到了一樓大廳,。大廳里燈火通明,,燭火投影在棺材上,透著一種說不出的陰森,。
掌柜的在“啪啪”的打著算盤珠子,,客人大抵都走光了,只有幾個喝的爛醉的男人伏在桌子上打鼾,。
“這是要打烊了,?”
他問道。
“客官可是能第一次來木橋集,,飲夜樓從不打烊,!”
掌柜雖然回答了,可手上依舊在打著算盤,,甚至沒有抬起頭看他,。
“好,!”
他開始往外走,。
“我勸你最好不要出去!”
眼看就走到了門口,,他停下了腳步,。
“哦?為什么,?”
掌柜的停下了打算盤的手,,又露出了憨厚的笑容道:
“因為木橋集的夜色并不美!”
可這句話里并沒有笑意,,而他并沒有回頭,。
“我并不是去看夜色的!”
“那客官是,?”
“去見一個人,!”
掌柜的搖搖頭笑道:
“不管你要去見什么人,我只是想告訴你,在木橋集,,下午戌時三刻以后,,就再也沒有人敢出門,所以我這喝醉的客人,,都只能在這桌上趴一夜,!”
“為什么不敢?”
“因為你只有一條命,!”
掌柜的語氣很堅決,,仿佛在說一件他篤信無疑的事情,而他卻笑了,,是狂笑,。
“哈哈!若是我這個朋友非見不可呢,?”
掌柜的搖搖頭笑道:
“那客官回來時,,我會請你喝酒,但我卻不會提前準(zhǔn)備酒,!”
“那豈不是太沒誠意,?”
“不是,因為我斷定你再也喝不上這頓酒,!”
“哦,?”
這聲“哦”很輕,等掌柜抬頭時,,他已經(jīng)不見了,。
木橋集的夜比其他的地方更黑,也更幽深,。這里的墳?zāi)贡然钊烁?,四處飄忽著淡藍色的磷火,伴隨著鴟鵂的慘笑,。
他走到了一片曠野,,曠野上遍布著墓群,他借著月光照路,。每隔一段路,,都會看見路旁有一些干癟腐蝕的尸體,這些尸體都是流盡鮮血而死的,,散發(fā)著一股奇異的惡臭,,甚至連野狼都不屑于吃。
在墓群的中央,,有一座低矮的茅屋,,山神廟一般的大小,從僅有的一扇窗戶可以看出,里面亮著燈,。
他看見了,,可等他看見的時候,茅屋外又多出了一個人,,從屋子里走出來的人,。
他看見了這個人,但他還看得不夠仔細(xì),,這個人只有一條左腿,,右腋下夾著一根爛木拐杖,黑白相間的頭發(fā)亂如枯草,,身上散發(fā)著刺鼻的腥臭味,,仿佛十多年都未曾洗過澡。
更懾人的是那張臉,,那張在暗夜中看不清的臉,,如果你認(rèn)為白天能看清,那你就錯了,。那張臉上刻著無數(shù)條疤痕,,那些疤痕都是他自己一刀刀劃上去的,疤痕上累積著疤痕,,以至于白天也完全看不清那張臉,。
長年夜間出行的人,能練就一雙穿透黑夜的眼光,,他一眼就看到了戴斗笠的人,。
“呼……呼……”
這不是說話,而是喉嚨中急促的呼吸聲,,就像惡狼看到羊羔一樣的興奮,。
他撲了過來,動作更像狼,,甚至比狼更敏銳,,更迅猛,。那條缺失的右腿似乎毫不影響他的靈敏度,。
斗笠人縱身躍出了數(shù)丈之高,落地時劍已橫在了他的脖子上,,這是高手之間的一種特殊的默契,,一個不下殺手,另一個不做無謂的反抗,。
“看來你并不是個真的瘋子,!”
獨腿人的喉中依舊在“呼呼”作響,他努力的克制自己道:
“你……你是誰?為什么要來這里……,?”
他從來沒有沒聽過這種聲音,,帶著呼吸的說話聲,簡直是來自于地獄的幽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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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山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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