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新業(yè)八年,，邊陲小鎮(zhèn)涼川的一間客棧內(nèi)，說書人口沫橫飛,，講著半年前的舊事,。

　　“義軍殺入城來,，宮人四散逃命，幽帝獨自坐于龍椅，正暗自神傷,，忽然有一美人盛妝而來,，不由驚呆，徐貴妃竟然沒走,！”

　　“卻見徐貴妃行至近前,，牽住他的衣袖，哀聲問：‘陛下不要臣妾了嗎,？’幽帝又是酸楚,，又是愛憐，回道：‘朕怎會不要愛妃,？只是亡國在即,，朕不想連累于你。愛妃且回去吧,，那昭國公號稱仁義之師,，必不會傷害于你……’”

　　“徐貴妃卻道：‘陛下莫要再說，昔日臣妾曾立誓與陛下同生共死,，如今臣妾便是來兌現(xiàn)承諾的,。’”

　　“……二人共赴熒臺,，在這座為貴妃所建的高臺上,，如往日一般飲酒作樂，身影逐漸被大火吞沒……”

　　說書人將亡國帝妃的故事講得哀切動人,，有客人聽罷,，感嘆道：“一代佳人，就此香消玉殞,，真是可憐可嘆,！”

　　此言立刻遭到反對：“有什么可憐的，這妖妃自焚而死便宜她了,！若非她魅惑君上,，大周何至于亡國？”

　　前頭那位客人辯道：“話不是這么說,。治國之策,，出自皇帝與臣工之手，與后宮婦人何干,？”

　　此人卻憤憤不平：“你別忘了,，她不止亡過一個。徐氏初嫁東江王,，若非她與其妹挑撥離間,，東江王也不會與朝廷生隙，以至于李氏滅族！其妹更是狠辣,，因意外毀了容貌,，遷怒東江王，殺了人還不夠,，竟還拖出來鞭尸,。此等毒婦,，不死天理難容,！”

　　這段過往，沒多少人知道內(nèi)情,，眾人不禁好奇心大起,。

　　“徐氏初為東江王側(cè)妃，這事我知道,，不過東江王之死,，竟與她們姐妹有關(guān)？”

　　“徐氏之妹,，便是那位明珠郡主吧,？甚少聽說她的事，原來竟是這般狠毒的女子,？”

　　眾人這般反應(yīng),，此人大為振奮，當(dāng)即繪聲繪色,，說起徐氏姐妹在東江的行徑,。

　　什么設(shè)計陷害正妃，毒殺王府子嗣,，饞言挑撥屬臣,，眼見事敗，轉(zhuǎn)頭出賣東江王等等,。李氏滅族之日,，徐氏進(jìn)宮為妃，還為其妹討得郡主封號,，姐妹倆踏著累累尸骨,，風(fēng)光無限，簡直人神共憤,。

　　滔滔不絕之際,，忽聽座中傳出一聲輕笑，似有嘲弄之意,。

　　此人說得興起,，當(dāng)即不悅：“誰在笑？”

　　大家將目光投到角落，那桌主位上的男子斗笠壓得很低,，遮去大半張臉,，只看到嘴角上揚，似乎就是他笑的,。

　　眾目睽睽之下,，男子連頭都沒抬，自顧自飲酒,。他身旁一名文士含笑回道：“沒什么,，我家公子想笑就笑了?！?p>　　這話拆臺的意味太濃,，此人瞪過去：“在下說的好好的，貴家公子忽然出聲,，莫非覺得哪里說錯了,？”大有說不上來就道歉的意思。

　　他不依不饒,，文士轉(zhuǎn)頭看了眼,，見自家公子沒有阻止，就站起來拱了拱手,，準(zhǔn)備真正拆一回臺,。

　　“閣下說的很精彩，只是鄙人昔日恰巧到過東江,，所知似有出入,。”

　　“哦,？哪里有出入,？”

　　文士展開折扇，說道：“其一,，徐貴妃之父乃是已故南源刺史徐煥,，他膝下只有二女，曾有意留長女招婿繼承家業(yè),，連人選都定好了,。這好端端的，徐氏如何就成了東江王的側(cè)妃,？”

　　聽眾里,，有人忍不住：“到底為何,？”

　　文士笑了笑：“因為,，徐氏姐妹早有美名,，那東江王李達(dá)覬覦已久，趁著徐煥亡故之際,，強(qiáng)討了去,。納了姐姐，還意圖染指妹妹,，逼得其妹自毀容貌,，才得以存身?！?p>　　不等眾人吃驚完,，他馬上接下去：“其二，李氏滅族,，則是因為東江王有了不臣之心,。諸位別忘了，原來的東江王世子另有其人,，這位東江王乃是謀害了兄長承的爵。他狼子野心,，早就叫幽帝猜忌了,。大軍征伐之事，豈是后宅能左右的,？莫要把戲文當(dāng)真,。這位先生，你說是不是,？”

　　被他點到,，說書人呵呵笑了笑，不好意思地道：“帝妃自焚是真,，但故事是小可編的,，諸位客官聽了歡喜，我也好討個賞錢,?！?p>　　眾人哄了一聲，說笑起來,。

　　“原來是假的,，我說呢，怎的連他們說什么話都知道,，像躲在床底下似的,。”

　　“可不是,？我尋思著先生也沒離開過涼川??！”

　　說了幾句，話題又拐回來,。

　　“照這么說,，徐貴妃也是可憐，失了父親庇護(hù),，先被東江王強(qiáng)占,，又叫幽帝奪了去?！?p>　　“東江王逼得姑娘家自毀容貌,，怪不得要鞭他的尸！”

　　“姐妹倆無依無靠,，偏又有著絕世美貌,，定然吃了不少苦……”

　　那人眼見被搶了風(fēng)頭，叫道：“你們別聽他胡說,，他只是到過東江,，我可是東江人，怎么可能沒他清楚,？”

　　這話拉回了眾人的注意力,。

　　文士笑了一聲：“不錯，閣下非但是東江人,，還是已故東江王妃魏氏的族人,。自得了徐氏，東江王便冷落正妃,，慢待魏氏,，你們深恨徐氏姐妹，把亡國滅族的罪名推到她們頭上,，也是可以理解的,。”

　　聽得這話,，此人面露驚慌：“你,、你怎么知道……”

　　文士指了指他腰間：“想來你還惦記著昔日的榮光，家徽都舍不得收起來,?！?p>　　此人沒想到這么偏僻的地方，居然還有人認(rèn)出魏氏家徽,，在眾人異樣的目光中,，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

　　“原來你是魏家的人,，這么說,，什么毒害正妃，殘害子嗣的話,，也未必可信了,？”

　　“害你們魏家的，應(yīng)該是東江王才對,，何必遷怒兩個弱女子,？”

　　“就是就是?！?p>　　這人還想爭辯,，可已經(jīng)沒人聽他了，最后惱羞成怒,，憤而回房,。

　　沒有人在乎他的離開，眾人意猶未盡,，又問說書人：“你既編得出故事,，可見對徐家略有所知。徐氏如何被東江王所得,，也編來聽聽,。”

　　說書人笑著拱手,，說道：“諸位既然想聽，那就講一講,。說起徐氏,，還要提一個人。此人出身寒門,，卻才華過人,，得徐煥青眼，收入門下……姓方,，名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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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上的客房里,，有人捏著胡子點評：“這人說話倒也公允，看來世上也不全是有眼無珠之人,?！?p>　　他說話腔調(diào)頗為奇怪，比尋常男子尖細(xì),，卻又沒有女子的柔和,，就像是……太監(jiān)。

　　話音才落,，就被人嘲笑了：“老余,，別再摸你那胡子了,，等會兒掉光了可長不出來?！?p>　　老余狠狠瞪了他一眼,，氣哼哼向窗邊的人告狀：“三小姐，你看他,！”

　　那邊坐著個身段婀娜的女子,，半張臉覆著面具，另外半張隱在陰影里,，看不清模樣,。

　　她沒搭腔，垂著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余收了笑,，輕聲問：“怎么了？他們有問題,？”

　　女子搖頭,，聲音低柔：“沒有，只是覺得那人有點眼熟,?！?p>　　“誰？”

　　“那個公子,?！?p>　　老余回憶，那位文士口中的公子,，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話,，只笑了一聲。臉又遮得嚴(yán)實,，穿著就像個普通的江湖人,，根本看不出來歷。

　　“三小姐……”

　　窗戶忽然被輕輕敲響,，另一個年輕人眼睛一亮,，幾步過去打開窗，一個精瘦的漢子猴兒似的鉆進(jìn)來,。

　　“怎樣,？”他問。

　　那漢子抹了把臉,，回道：“弄清楚了,，他就睡在南邊第二個房間?！?p>　　老余正要說話,，女子已經(jīng)站了起來,，干脆利落摘下墻上的長弓：“走！”

　　于是三人默不作聲揣好家當(dāng),，一一跟著她翻窗出去,。

　　涼川驛就在近旁，客棧那些人并不知道,，今晚歇在這里的,，就有一個故事里的人物。

　　方翼,，寒門出身,，少有才名。初為南源司馬,，刺史徐煥過世后,，代履其職。其后幽帝登基,，天下紛亂四起,，先靠東江王，再投昭國公,。

　　如今天下十幾路反王,，死的死，敗的敗,，大部分銷聲匿跡,，昭國公儼然下一代共主。方翼正是春風(fēng)得意之時,，也不知道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邊陲之地,。

　　探聽消息的漢子說：“他們來追殺一個人，奉的是昭國公世子的命,。”

　　老余嘖嘖道：“如今正是昭國公稱帝的關(guān)鍵時期,，能讓昭國公世子分心,，這個人一定不得了?！?p>　　不過也就這么一說,，這事他們不感興趣。

　　方翼要殺誰無所謂,，他們只要方翼死,。

　　四人到時，涼川驛安安靜靜,，只有熟睡的鼾聲,。

　　精瘦漢子和年輕人分頭行事,，很快火光四起，燒紅了半邊天,。

　　驛卒出來喊人,，客棧里大家紛紛跑出來看熱鬧。

　　“哪里走水了,？好像是驛站,？”

　　有人慶幸不已：“我們原本想住驛站，但是來了個大官,，把別人都趕出來了,。幸好啊，不然這會兒被燒的就是我們了,?！?p>　　“這么說，只有那個大官被燒了,？”

　　“好像是……”

　　“可真是活該……”

　　人群里,，有人盯著驛站方向，神情變幻不定,。

　　文士輕聲：“公子,？”

　　男子舉步向前：“去看看?！?p>　　離驛站數(shù)十步,，他忽然停住腳步。

　　文士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不由屏住呼吸,。

　　廢棄的城墻上，有人長弓在手,，有如一只等待的獵鷹,。

　　驛站里的人被吵醒，發(fā)現(xiàn)著火,，急忙跑了出來,。

　　那人找到了什么，手一松,，利箭破空而去,。

　　目標(biāo)應(yīng)聲而倒。

　　“方大人,！方大人,！”護(hù)衛(wèi)喊了幾聲，卻沒得到回應(yīng)。

　　“三小姐,！”老余激動地喊,，“中了，中了,！”

　　女子躍下城墻：“走,。”

　　周圍火光熱烈,，院子里已經(jīng)空無一人,。

　　女子走到尸體旁，蹲下身去探鼻息,。

　　這時,，尸體突然暴起，恰巧一根著火的柱子掉下來,，女子無處可退,，被他抓住脖子。

　　老余大驚,，想要救援,，卻讓柱子擋住，喊了一聲：“三小姐,！”

　　女子受制于人,，卻無懼色，只冷冷道：“方翼,，你的死期到了,。”

　　方翼口鼻溢血,，英俊的面容扭曲如惡鬼,，既驚且怒：“徐吟，沒想到你還活著,！”

　　“你都沒死,，我怎么能死？”她微微笑著,，“我得送你去黃泉給姐姐謝罪?。　?p>　　“那你也休想活著,！”

　　女子笑出聲來：“我本來就活不了，我身上的金蠶蠱毒,，不就是你下的嗎,？你給我下毒，逼迫姐姐進(jìn)東江王府，叫她受盡苦楚,。怎么,，裝純良裝得自己都忘了？”

　　方翼瞳孔一縮：“你……”

　　“就算今日不死,，我也不過多活一年半載,，能在死前讓你失去夢寐以求的遠(yuǎn)大前程，我可太開心了,！”

　　說罷,，她拔出袖子里的匕首，向后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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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光中,，她摸了摸脖子，似乎流了好多血,。

　　原來姐姐死之前,，是這樣的感覺。沒關(guān)系,，她們姐妹終于能在九泉下相逢了,。

　　眼睛閉上之前，她好像看到有人破開火光沖進(jìn)來,。

　　“徐吟,！徐吟！”

　　這是誰,？怎么會知道她的名字,？

　　她想睜開眼，可已經(jīng)沒有力氣了,，就這樣慢慢墜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