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End of YOU 關(guān)于你的盡頭
“先生,您傷得很重,需要手術(shù)緊急處理……”
派克的周圍站了一群醫(yī)生,,他卻不肯放娜美離開,。他不相信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他不能讓娜美離開他的視線,。
“先救她?!?p> “但是先生您的燒傷很嚴重,,手臂也有感染的風險,必須馬上進行手術(shù),!”
派克坐在椅子上,,魚叉靜靜地插在一旁。
“救她,?!?p> 醫(yī)生拗不過,只能先把娜美帶進手術(shù)室,。然而派克也要跟進去,,被醫(yī)護攔下了。
“您不能進去,?!?p> 派克拿起了魚叉,銳利的尖頭擦著護士的耳朵,,把墻皮都打脫落,,一片片白色落在地面,踩上去發(fā)出咔嚓咔嚓的聲音,。
“讓我進去,。我要看著她?!?p> 護士只能讓他進入了手術(shù)室,。不過既然進來了,他也要被當做病人處理,。他繃緊神經(jīng),,看著娜美,對著一旁膽戰(zhàn)心驚的護士伸出了手:
“我不上手術(shù)臺,,不打麻藥,,處理吧?!?p> “可是會很疼的,,先生?!?p> 派克默不作聲,盯著娜美,,一條手臂直直地懸在半空,,另一只手還死死握著魚叉,。娜美躺在冰冷的手術(shù)臺上,一群醫(yī)生圍著她給把處理傷口,,卻沒有一個人敢觸及她破損的心臟,。偶有醫(yī)生對她露出不善的目光,派克手中的魚叉就會敲擊地板,,把大理石敲碎,,對著不良居心發(fā)出警告。
高濃度的酒精進入傷口,,鋒利的手術(shù)刀扎進血肉,,剜出碎骨。醫(yī)生的每一次動刀都是常人難以容忍的痛,,一下一下幾乎要讓派克昏過去,。但他還是頑強地睜著眼,痛到極處他就拿起魚叉刺進已經(jīng)傷痕累累的焦黑的腿,,用新鮮的疼痛逼迫自己保持清醒,。
而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娜美的身上,。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左手處理好了,而娜美仍然緊閉著眼,,沒有半點要蘇醒的意思,。醫(yī)生們焦頭爛額,卻又迫于派克的壓力,,誰也不敢說話,,拿著手術(shù)刀干瞪眼。
“先生,,可以處理另一只手了,。”
派克卻拒絕了,。
“腿,。”
“但您的手骨暴露在外太久,,會有感染的危險,!”
派克才不管什么感染不感染,就算因為感染他會死他也不在乎——只要不是現(xiàn)在會立刻死亡,,他就不會松開右手,。
因為那裸露的手骨,是他最后能握住魚叉的東西。
他不想自己松開能保護她的唯一武器,。
五個小時過去了,,手術(shù)室里的空氣早就又悶又臭。蒼白的燈光打在所有人的臉上,,死氣沉沉,,沒有一點兒生氣。
然而娜美遲遲未醒,。
“先生,,我們已經(jīng)把這位小姐的所有外傷處理好,傷口也縫合了,,但是這位小姐的傷我們只能處理到此了,。”
派克的眼皮已經(jīng)很沉了,,但他還是緊繃著,,努力朝著醫(yī)生投去一個威脅的眼神。
“心臟呢,?”
“這位小姐并不是人類,,我推測應該是大海深處的鮫人族,而關(guān)于鮫人族的記載十分稀少,,我們不敢妄然動手,,能救治她的也許只有鮫人族,或者更遠的瓦斯塔亞,?!?p> “所以你是什么意思?”
醫(yī)生嘆口氣,,放下了手術(shù)刀,。
“她也許只能存活三天了。三天之內(nèi),,她必須得到鮫人族或者瓦斯塔亞的救助,,否則就會……”
“會死?”
“是的,?!?p> 派克下意識地握緊拳,卻發(fā)現(xiàn)左臂空空蕩蕩,,而右手早已麻木不堪,。他不顧自己剛剛處理好還不能下地行走的腿,猛然起身,,走到了娜美身邊,,把娜美抱了起來,。
傷口撕裂,一行血跡隨著他的步伐緩緩出現(xiàn),,宛如沒有擰緊瓶蓋時漏出的水,。
魚叉被他留在了手術(shù)室,,在燈下閃著陰冷的光,。
“福斯特商行有醫(yī)藥費,如果有人阻攔你們,,給他們看這把魚叉就行了,。”
醫(yī)生們想說什么,,卻還是沒說出口,。派克步履艱難,娜美卻在他的懷里安穩(wěn)沉睡,。
打開門,,夜晚早已悄然降臨。
……
夏天晚上的海風吹得人很舒服,,尤其是乘著小船在海面上的時候,。抬頭有滿天的星星,伸出手就能撈起淺水處的魚,。
但派克卻完全沒有興致享受這些,。他認準了夜空的北斗星,用血跡斑斑的手骨拼命劃著船槳,。
這樣的動作已經(jīng)持續(xù)了兩天零十五個小時,。兩天零十五個小時,派克不眠不休,,右手不斷滴下的血引來了鯊魚,。
而鮫人族仍然不知在何處。
娜美就是在這時醒過來的,。她一睜眼就想去找法杖,,鋼鐵的聲音讓派克一激靈。他見她醒了,,有一瞬間想停下劃船的手,,卻還是沒有這樣做。
畢竟娜美的時間不多了,。
裝著月石的小布袋就綁在他的左胳膊上,,此時透過布袋,亮著溫柔的光,。
“泊克……”
派克聽到娜美的聲音,,感覺有一口氣涌到了胸口,。
這是兩天十五個小時以來,寂靜第一次被打破,。而他也知道,,有一個詞美好又殘酷,叫做回光返照,。
“嗯,。”
娜美掙扎著坐了起來,,伸出手去觸碰派克的右手,。至于月石,娜美此刻竟然沒有放在第一位,。
她只看到了派克那讓她心疼的右手,。
“疼嗎?”
“不疼,?!?p> “你又騙我?!蹦让绹@口氣,,拿起了法杖,派克卻一下就把法杖搶了過來,,不讓她碰,。
“我不需要你幫我,你只要指路就行了,?!?p> “朝著北斗星,一直到大海深處就好,?!?p> “要多久?”
娜美搖搖頭,,輕笑:“我不知道,。”
“你連你家都不知道在哪兒嗎,?”
“我總是會游著游著就迷路啦……”
“真是不知道你是怎么長這么大的,。”
“嘿嘿,?!?p> 娜美湊近派克,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小布袋:“這里面是月石嗎,?”
“是啊,,你要的月石,。”
娜美松了口氣,,手指順著派克的手臂,,一直向下滑落到凄涼的手骨。她慢慢地,、輕輕地握住了派克的手,,派克有一瞬間的僵硬。
船槳在安靜的海面里攪起了一陣漣漪,。
“很累了,,明天再劃吧?!?p> 派克冷哼一聲:“如果你想死的話,我可以考慮不劃,?!?p> “可是你再不止血的話,鯊魚就要把我們掀翻了,?!?p> 派克這才慢慢地收回了手。娜美笑了笑,,趴在船邊,,伸出手逗弄著鯊魚。鯊魚的影子就著星光,,在海里忽遠忽近,。派克就在她身后,靜靜地凝望著她,??此龑χC嫘Γ岝忯~親吻她纖細的手,,看她皓腕輕轉(zhuǎn)勾起魚群,,烏黑的頭發(fā)垂到海面,沾濕發(fā)梢,。
不知道看了多久,,娜美收回了手,胳膊枕在船邊,,轉(zhuǎn)過頭托著腮望向了派克,。
“泊克?”
“怎么了,?!?p> “沒事,,就叫叫你?!?p> “……”
“想吃黑樹林,。”
“等你好了,,帶你去吃,。”
“唔……可是我現(xiàn)在就想吃,?!?p> 派克捏緊了拳頭,忽然想起了那艘被藍囊魚襲擊的輪船,。那艘船的甲板上還有很多黑森林蛋糕,。
“不說這個了,總有機會吃到的,,對不對,?”
“嗯?!?p> “喂,,泊克?!?p> “怎么了,。”
“我算是你的同伴嗎,?”
氤氳水汽中,,娜美如是問道。
派克低下頭,,撫摸著自己的手骨,。
“不算?!?p> “那我是你的什么,?朋友?同伴都不是,,朋友肯定也不可能啦……”
“你可以是除了同伴之外的任何人,。”
“嗯……過路人也無所謂嗎,?”
“同伴是骯臟的,,你不一樣。哪怕只是一個過路人,?!?p> 娜美愣了愣,,美艷的臉上就像一時不知道該有什么表情。但很快,,她就閉上了眼睛,,眼睫微顫,靠向了派克,。
溫熱的唇碰到派克的臉,,像是蝴蝶落上了荒蕪的沙漠。
“你會和過路人親吻嗎,?”
派克的身體里瞬間燒起了一團火,。他抓住娜美的手,把娜美扣進了懷里,。
魚尾輕輕甩動,,而后歸于沉靜。派克感覺得到,,娜美被縫起來的胸膛之中,,有心臟微弱的跳動。他低下頭,,沾著血跡的臉貼著娜美的頭發(fā),聲音沙啞而熱烈:
“你想做什么,?!?p> “泊克幫我找到了月石,我很感謝泊克,?!?p> “如果只是想感謝的話,這不是人類表達感謝的方式,?!?p> “如果只是想感謝泊克的話,我也不會這么做,?!?p> 尾音剛落,娜美便被派克輕輕放倒在船,,躺回了派克血跡斑駁的衣服里,。他的氣息沉重而急促,攜來巨大的壓迫感,,就像一座被迷霧籠罩的森林,。而娜美欣然接受,任這危險的氣息將她裹挾,、包圍,,將她卷進未知的漩渦,。
“泊克……”
“嗯?!?p> “我覺得我可能……”娜美有些難為情地轉(zhuǎn)過了頭:“我可能叫不對你的名字了……”
“時間還很長,,你可以慢慢學?!?p> 娜美一下羞紅了臉,。
“可是姥姥說,這種時候叫不對對方的名字是很不好的……”
派克輕輕捏住娜美的下巴,,把她的臉轉(zhuǎn)了過來,。兩人四目相對,頭頂星河搖搖欲墜,。
“既然知道不好的話,,就看著我吧??粗?,就夠了?!?p> ……
日出之時,,海豚躍出了海面。小船向著地平線上一道道弧線而去,,鷗鳥自派克頭頂一掠而過,。
海面從來都這么寬廣,寬廣地容得下天地萬物,。
派克胳膊上的月石發(fā)出了光芒,,照亮了娜美的臉。娜美窩在衣服里安睡,,面容沉靜,,就像派克見過的人魚姬畫像。
小布袋被破開,,月石碎片浮了出來,。它們飛到海面上空,聚成寶石模樣,,光亮四射,,陽光都遜色半分。派克停了船,,仰起頭看向遠處的太陽,。
海底涌起了波濤,波濤上人影佇立,逐漸朝他而來,,帶著他熟悉的氣息,。
那是娜美的氣息,卻又不是娜美的氣息,。
北斗星隱匿了蹤跡,,波濤緩緩而來,數(shù)不清的人魚出現(xiàn)在了派克面前,。他們和娜美一樣,,有些精致的面龐,有著透亮明麗的眼眸,,有著華麗許多的王冠,,有著比娜美強大許多的法力。他們有娜美有或者沒有的一切,,但他們都不是娜美,。
“尊敬的勇士啊,是你將月石帶回了鮫人族,,是你讓月光的恩澤普照每一片土地,。請允許我們,向你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尊敬的勇士,,請和我們回到家鄉(xiāng),安眠吧,,以喚潮者的身份沉睡吧……”
人魚們的頌唱肅穆莊嚴,,宛若天神下凡到了人間。
可是派克只感覺心被揪緊,,喘不過一絲氣來。
他是讓娜美回來被救治的,,而不是讓娜美回來聽這毫無意義的誦經(jīng),。
為首的人魚老者走了過來,朝著派克鞠了一個深深的躬,。
“感謝您將娜美送回鮫人族,。”
派克抓緊了娜美的手,,沒有把娜美交給他們的意思,。
“她已經(jīng)死了嗎?”
“娜美是我們的勇士,?!?p> “我在問你,她已經(jīng)死了嗎,?”
老者表情沉痛,,轉(zhuǎn)過了頭,。
“帶這位勇士回族療傷?!?p> ……
再醒過來的時候,,派克身上的傷都痊愈了。不知道鮫人族用了什么樣的方法,,讓他本來折斷的手重新生長了回來,。可是他摸了摸自己完好的右手,,總覺得缺了點什么,。
他的身邊沒有一條人魚,于是他走出了房間,,卻也只看到一片空空蕩蕩,。他抬起頭,頭頂是清澈的海,,有魚群,,有海龜。
還有她喜歡的海星,。
遠處盛大的呼聲傳來,,派克循聲而去,來到了鮫人族的圣壇,。圣壇恢宏壯麗,,一座巨大的人魚雕像坐落其上。此時娜美就睡在雕像前的水晶棺中,,接受著人魚們的供奉,。
“喚潮者,偉大的喚潮者……請以喚潮者的身份死去吧,?!?p> 水晶棺上鋪了一層陽光,光束之中,,灰塵盡顯,。
就像世間的千姿百態(tài),無處可遁藏,。
派克站著看了很久很久,,最終還是走到了人群之中。他穿越摩肩接踵的人海,,拖著有些沉重的步伐,,直到人魚老者身邊。
娜美的法杖就放在她身邊。他走到水晶棺旁,,拿過法杖,,用力砸碎了水晶棺。人群騷動,,他卻兀自抱起娜美,,神情溫柔。
“你在做什么,!這是我們的喚潮者,!”
“讓她孤軍奮戰(zhàn)的人不配做她的族人,這里也不配成為她的歸處,。她已經(jīng)作為你們的喚潮者死去了,,但她在我心里還活著,作為她自己,,在我心里活著,。”派克靜靜地站在雕像下,、光束中,,看向黑壓壓的一片人群:“如果要殺我,悉聽尊便,?!?p> “來人,把他拿下,!”
可此時,,老者悠悠開了口。
“放他們走吧,?!?p> “可是長老!”
老者嘆口氣,,搖了搖頭,,看向派克:“您說的對,是我們錯了,。我們太過懦弱自私,讓娜美獨自遠走,,付出了生命,。若是……若是她在某處仍能活著,我們便放她去某處便是了,?!?p> 長老彎下腰,再次對著派克鞠躬,蒼老的聲音難掩疲憊,。
“感謝您,,給了娜美安身之地。我們將永遠銘記,?!?p> 派克沒有再說話,他甚至不想聽長老的“肺腑之言”,。他討厭眼前的人魚,,討厭眼前的一切。他們明明與她那么相像,,卻沒有一個與她相同,。
“走吧,帶你去吃黑樹林,?!?p> ……
比爾吉沃特的街道仍舊繁華,高級香水的味道與書頁氣息混雜,,平凡小路上人來人往,,食物香氣隨風而散。
聽服裝店的店員說,,今天有一個男人抱著一條人魚來買走了櫥窗里來自東方大陸的衣服,。那衣服一直沒有一個人能穿得十分合適,就連頂尖的模特都沒辦法十全十美,,但是那條人魚卻做到了,。她躺在那個男人懷里一動不動,紫紗裙卻襯得她活色生香,,眉間一點朱砂痣將她綴得好似神仙,。還有那一直被詬病的王冠,在她的頭上也成了絕世珍寶,。
因為她實在太美麗,,許多人都關(guān)注了她的行蹤。但很快他們就發(fā)現(xiàn),,那個抱著她的男人去了一家糕點店,。令人驚奇的是,男人爽快地買下了店里所有的黑森林蛋糕,,并且給了遠超于蛋糕價值的海妖幣,。
“你們做的黑樹林很好吃,她很喜歡,?!蹦腥巳缡钦f,。
而后兩人便不知行蹤。
……
港口停著很多船,,傍晚的燈在海岸邊點起了一條線,。海灘旁有一個小房子,木屋年久失修,,海風一吹,,門就吱呀吱呀地響。屋檐下掛著一盞油燈,,像是萬圣節(jié)的南瓜頭一樣詭異,。
木屋外燒著一團火,火上烤著海星,,有鹽焗有麻辣,。派克正吃著麻辣大快朵頤,而把三個鹽焗海星留了出來,。
“你這小家伙,,一頓也就吃三個,每次還要我抓那么多,?!?p> 沒有人聽到他的自言自語。娜美靠在他肩膀上,,紫紗裙鋪開,,黑色的長發(fā)垂在沙灘上,恬靜而美好,。
頭頂仍然是滿天星星,。派克吃完,把殘骸隨手一扔,,回到屋里,,抱出了一床厚厚的被子。他把臉埋在被子里幾秒鐘,,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而后松開,將被子扔進了火里,。
當晚,,他抱著娜美上了一艘小船,向著海洋中心進發(fā),。小船航行了三天三夜,,到達了派克也不知是何處的地方。
海面下沒有光,,也許是不可測的深淵,。
派克嘆口氣,擦干了娜美臉上的灰塵,,而后攬過娜美的腰,,縱身一躍。
“海洋給了我兩次生命,。第一次,,讓我拿起了鋒利的魚叉,向世人訴說我的仇恨,。而第二次,,它讓我放下了仇恨,讓我抱著愛人,,得以安眠,。”
“愛人,?也許是愛人吧,。總之,,不是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