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慢性子，凡事都喜歡慢慢來，在23年的人生中,，做過最著急的事,，大概就是8個月的時候，著急出來看世界,，于是成為了一個早產(chǎn)兒,。

　　因為早產(chǎn),，免疫力低下,，小時候常常生病，后來又因為一次意外,，做了手術,，在醫(yī)院住了好長一段時間。

　　就這樣,，記憶中我的童年,，除了家，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醫(yī)院,。

　　但我并不是那種看到穿白大褂的叔叔阿姨，就哭天搶地的小朋友,，反而對這身白大褂,，很有好感。

　　因為,，穿上這身白大褂的醫(yī)生護士,，就像超人穿上披風一樣，正義帥氣又無所不能,，他們就是我最崇拜的超人,。

　　小時候，我爸有一件白襯衫,，聽爺爺說,，那是我爸和我媽結婚的時候，穿過的白襯衫,，襯衫的尺寸穿在我身上,，正好像件白大褂。

　　他們不在家的時候,，我就穿上白襯衫,，昂首挺胸，假裝自己披上了白大褂,，再在襯衫上抹一些辣椒醬,，假裝白大褂上沾染了血跡，然后模擬搶救現(xiàn)場。

　　再后來,，我也記不清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就再也找不到，那件白襯衫了,。

　　我媽說,，它被抹了太多的辣椒醬，辣死了,。

　　高一結束,，文理分科的時候，我爸讓我選文,，因為學文,，將來考公務員更有優(yōu)勢。

　　我叫元尹,，我爸給取的名字,，他說這個“尹”，是京兆府尹的“尹”,，是個官名,。

　　我爸小學畢業(yè)，是個司機,，文化水平,，大概只夠得上認識路標和路牌，但在他根深蒂固的思想里,，學而優(yōu)則仕,，讀書的最好出路，便是當官,。

　　不過在這件事上,，我并沒有聽他的，上交文理分科表的最后一刻,，我堅定地修改了志愿,，因為學醫(yī)需要選理。

　　后來,，我如愿考上醫(yī)學院,，也如愿考上單海人民醫(yī)院的編制。

　　報道那天,，我爸堅持送我去醫(yī)院,，即便醫(yī)院離我家并不遠。

　　踏進醫(yī)院那扇門,，我的學生時代,，就徹底畫上句號了,，我兩就這樣站在醫(yī)院門口，各自沉默了很久,，然后他忽然很煽情地跟我說：小尹,，如果哪天不想上夜班了，就辭職,，我養(yǎng)起你,。

　　身體的成長可能需要幾個月，幾年,，甚至更久,，但心理上的長大，往往只是一瞬間,。

　　那一瞬間,，我終于明白,，我爸希望我考公務員,，并不是他思想迂腐，他只是單純地,，希望我不要太辛苦,。

　　但其實，一直以來,，太辛苦的人,，都是他。

　　所以以后,，換我養(yǎng)他,。

　　產(chǎn)房的大夜班，零點交班,，現(xiàn)在離交接班時間,，還有半個多小時，值班室新?lián)Q的大功率白熾燈,，照得整個房間一片亮堂堂,，對面墻上掛著幾個大小不一的鞋印，時有時無的啜泣聲從床頭的百葉小窗幽幽地飄進來,，床上病房同款的被子和枕頭,，散發(fā)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其實我挺喜歡這個味道的,，提神醒腦,。

　　最近科室里，兩個同事同時請了產(chǎn)假,，還有一個不小心摔倒,，粉碎性骨折,，需要休息很長一段時間，本來就缺的人手,，現(xiàn)在更缺了,，本來6天一輪的夜班，現(xiàn)在變成了4天一輪,。

　　因為認床和潔癖,，本來在值班室的床上，我就很難入睡,，再加上頻繁的夜班,，已經(jīng)完全打亂了我的生物鐘，一躺到床上,，腦子就越發(fā)地清醒,。

　　只有等下完夜班，精疲力竭,，然后才能攤在床上,，昏迷一天一夜，最近幾次夜班都這樣,。

　　可是剛剛,，我竟然睡著了，還做了個夢,，夢很真實,，每一個細節(jié)都很清晰。

　　夢里,，我回到了高中,，單海中學的外墻是磚紅色的，色彩明艷,，無論過去多少年,，好像都很難留下歲月的痕跡，但求是樓露臺的鐵拉門已經(jīng)有部分油漆,，在陽光和酸雨的作用下,，開始脫落，出現(xiàn)依稀可見的鐵銹,。

　　“元尹...”

　　露臺空曠,，在聲波觸碰到天文臺的一瞬間，隱約可以聽見尾音的回聲,，在空中盤旋片刻,，便消失在掛著半輪紅日的天邊。

　　鏡頭切到我身上,，我回頭,，映入視線的是程英桀,，他正站在露臺入口處，扶著銹跡斑斑的鐵門,，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前額的一撮頭發(fā)被汗水打濕，襯衫也分成深淺兩個顏色,。

　　程英桀是我同桌,，從進入單海中學的第二天開始，我們就是同桌,，從他幫我把課桌拉到他身邊的那一刻開始,，這一坐，就是三年,。

　　于是那三年,，我的余光所及之處，都是他,，我對他,，太過熟悉，即便是在夢里,，我也知道,，這個他,，不是現(xiàn)在的他,，這個夢發(fā)生在未來。

　　我們要去參加他堂哥程英頌的婚禮,，程英頌是我們學長,，比我們高兩屆，我和英頌學長之間,，除了我是程英桀的同桌,，其實并沒有太多的交集，但夢里的我,，竟然接到了他的婚禮請柬,。

　　程英桀顯然是過來接我一起參加婚禮的，但當他走到我身旁,，趴在帶著余溫的不銹鋼欄桿上,，像只剛出鍋的熱包子，渾身散發(fā)著熱氣,，我忍不住問他：“你為什么不坐電梯,？”

　　他說，他剛上來的時候碰到胡老師了,。

　　胡老師是我們班主任,，雖然我的化學成績,，一直都在及格邊緣反復試探，但老胡的化學課上得是真的很好,，就是聽不懂都能感覺到很好的那種好,，所以當年，我們班的化學成績一直遙遙領先,。

　　老胡身體不好,，有很嚴重的腰椎病，常常坐立難安,，可即便如此,，他教書還是很用心，“嘔心瀝血”四個字,，用在他身上,，再適合不過。

　　也許是所有的精氣,，都在我們身上耗盡了,，所以他整個人看起來，干癟干癟的,，像一具風干的白骨,。

　　聽說我們畢業(yè)那年，他就評上了市里的教學骨干,。

　　太陽一點點落下山坡,，歲月仿佛都被鍍上了一層溫柔的金黃。

　　程英桀繼續(xù)說道,，他看到胡老師,，就把電梯讓給他坐了。

　　坐公交車可以讓座,，坐電梯同樣可以,。

　　雖然像老胡這樣的老師，已經(jīng)足夠平易近人了,，但作為學生,，和老師待在一個密閉空間里，氣氛多少有點緊張,。

　　我忍不住嘲笑他：“你還當自己是學生呢,？”

　　然后他一臉的滿不在乎，岔開話題說：“元尹,，這么多年了,，我們還能，一起看日落,，真好,?！?p>　　太陽每天東升西落，只要不是陰雨天,，18層的求是樓露臺,，天文臺腳下，朝西,，視野廣闊,，是日落的極佳觀賞點。

　　慢慢地最后一點紅漸漸消失在天邊,，只剩一片晚霞染紅了整個山頭,，火紅的霞光，像被打翻的顏料,，肆意地灑落在天空中,。

　　記憶中最美的晚霞總是出現(xiàn)在高中那三年，陪伴著閃閃發(fā)光的歲月,，其實比晚霞更浪漫比天空更絢爛的是,，那些時光里一直陪伴在身邊的人。

　　緊接著他的目光,，似乎飄到很遠的天際處,，惋惜又無奈地跟我說：“你馬上就30歲了，要不,，還是我勉為其難地和你湊合過吧,。”

　　我沒想到,，我的回答,，竟然是：我們不是已經(jīng)在一起過了嘛。

　　醒來之后很久,，我也沒想明白，為什么我會這么說,，即便山無棱天地合,，我也不可能和程英桀在一起啊。

　　還好在夢里說什么都不犯法,，否則我這就是在犯罪,。

　　然后，一粒汗珠從鬢角,，沿著他的下頜線滑落,，滴在藍色的襯衫領子上，暈開,，又變成更深的藍色,。

　　下樓的時候,，我們還是沒有坐電梯，我發(fā)現(xiàn)還把自己當學生的,，除了他,，還有我。

　　樓道里滿是涂鴉,，每一層的墻面,、扶手、臺階上都密密麻麻,。學校的墻刷了一遍又一遍,，學生來了一屆又一屆，求是樓的樓道,，依舊承載著我們無處訴說的青春,。

　　程英桀忽然唱起《十年》，那是畢業(yè)晚會上,，我們一起唱過的歌,，我唱歌嚴重跑調(diào)，他總說,，我一唱歌,，就把他帶偏，所以我練了好久,，他才愿意跟我合唱,。

　　每個人的青春里，也許都有那么一首歌,，是專屬于我們的青春,。

　　樓道里唱歌會有回音，就像天然的音響,，程英桀唱歌很好聽,，他是曾經(jīng)的校園十佳歌手，他有很多粉絲,，他的聲音很暖,，和暖陽一樣，溫潤慵懶,，一下就記憶交錯更迭,，乘著時光的風，跨越流年,，回到那個涼風習習,，月光融融，屬于我們的校園。

　　那些年,，時間很慢,，夏天很長，一首老歌唱了又唱,，青春真的很好,，有些事永遠被惦念，有些人也會永遠放心上,。

　　然后,，我們就在樓道里，遇見了一個小姑娘,，扎著馬尾,，眼睛很大，目光卻很空洞,，皮膚暗黃,，心事重重的樣子，看到我馬上慌張地收起馬克筆,，低頭看腳尖,，局促得不知所措。

　　我似乎認識她,，拍拍她的肩膀說：“不早了,，沒什么事，早點回教室做題吧,?！?p>　　其實，高考填志愿的時候,，我媽一直都希望我報師范專業(yè),。

　　但胡南實說過，給人一杯水,，起碼自己得有一桶水,，而我，可能連自己的一杯水都裝不滿,，我不能誤人子弟,。

　　當然最重要的是，當初選理,，我是為了學醫(yī)啊。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這個夢,，讓我覺得，也許我當老師也是蠻適合的,。

　　小姑娘很有禮貌地鞠了一躬,，然后如釋重負地往下跑,，扶梯轉角處忽然停下，抬起頭,，舒展眉頭,，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元老師，你男朋友好帥,，唱歌也好聽,，有點像...韓國明星?！?p>　　然后程英桀就一點都不謙虛地對我說：“你學生,，很有眼光?！?p>　　小姑娘確實挺有眼光的,，在這個夢里，程英桀雖然快30歲了,，但他的身上好像有一種永不過氣的少年感,，純粹得令人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