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想重新取一根棉簽消毒，一抬頭,，文郁辰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從階梯教室里出來，就站在離我們不遠(yuǎn)處的宣傳欄旁邊,。

　　“郁辰,，你怎么出來了？”李宥順著我的目光,，也看到了不遠(yuǎn)處的文郁辰,。

　　很顯然，她不是出來看宣傳欄的,，因為她始終都背對著宣傳窗,，然后她轉(zhuǎn)身看了看宣傳窗，又重新轉(zhuǎn)回來,，說：“我...出來扔垃圾,。”

　　“可是,，你手上沒有垃圾啊,?！崩铄短嵝阉f。

　　然后,，她就驚慌失措地跑回了教室,。

　　所以，她是出來扔垃圾,，然后忘了帶垃圾嗎,？而且階梯教室里，不是一前一后,，擺著兩個大垃圾桶嗎,？

　　“元尹，你左手不方便的話,，我自己來吧,。”

　　“不用,！你坐著別動,。”

　　又不是靜脈輸液,，消毒而已,，我的左手完全可以勝任。

　　我忽然發(fā)現(xiàn),，這個場景,，好像也似曾相識。

　　當(dāng)年的李宥,，也有一次受傷,，我也是這樣給他消毒換藥，只是那時,，我還沒學(xué)過醫(yī),，手法沒有現(xiàn)在嫻熟也沒有現(xiàn)在專業(yè)。

　　但當(dāng)時的李宥,，到底是怎么受的傷,，我至今都不得而知。

　　“那你把這個穿上,，教室空調(diào)開得低,。”

　　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他已經(jīng)把校服外套披在我身上,，單海中學(xué)的秋季校服是純白色的運(yùn)動裝，但XXXL的白色校服外套穿在158CM的我身上，袖子長得就像是戲曲演員穿了水袖,。

　　其實就算教室里空調(diào)開得再低,，通過門口散到外面的冷氣，也早就被滾滾的熱氣吹散,，我真的一點都不冷，而且這個袖子這么長,，我要怎么干活,。

　　然后他幫我把袖子卷了三折，說：“這樣就可以了,?！?p>　　我拿棉簽蘸了碘伏，這樣確實剛剛好,，而且李宥的衣服,，我穿著跟白大褂的長度差不多，讓我想起來小時候我爸那件可以當(dāng)白大褂穿,，后來被辣死了的白襯衫,。

　　我把棉簽轉(zhuǎn)到最外圈的時候，余光忽然瞥見旁邊一雙很白很白的阿迪達(dá)斯板鞋,，白得沒有一點污漬,，像黑夜里的白月光，就這么內(nèi)八俏皮又挑釁地站在我白得發(fā)黃的板鞋旁,。

　　小時候,，我媽給我買鞋，都是在我們家附近農(nóng)貿(mào)市場的一個地攤上,，老大爺一個喇叭往攤位正中間一放,，每天都循環(huán)播放“降價大甩賣”。

　　后來上了高中,，我媽就開始帶我到運(yùn)動店買鞋了,，雖然我跟她說，老大爺?shù)男淤|(zhì)量挺好的,，但她總是笑呵呵地說,，質(zhì)量好是好，但不適合大姑娘穿,。

　　我知道,，我媽是怕我穿得太差，被同學(xué)嘲笑,。

　　我也不知道她哪里聽來的,，趕潮流要給我買阿迪達(dá)斯，但那一雙鞋都趕得上我們一家,，一個月的伙食費(fèi)了,。

　　植子就建議我買捷路,，一個剛創(chuàng)立的運(yùn)動品牌，LOGO和阿迪達(dá)斯的三條紋很像,，但價格要比阿迪達(dá)斯要便宜很多,。

　　我和植子一致認(rèn)為，鞋子穿腳上,，舒服就行,，買大牌，怕穿壞,，反而不自在,。

　　但植子是男孩子，男孩子對鞋,，好像天生就更情有獨(dú)鐘,，因為程英桀就很喜歡鞋，一天一雙耐克,，一個星期不帶重樣的,。

　　我爸什么都懂，所以植子生日那天,，我爸送了他一雙耐克,，但我爸說，那是他地攤上淘的,，假的,，只是假得很真，但一點都不貴,。

　　那天晚上,，我半夜起來倒水的時候,，迷迷糊糊地看見植子在月光里,，抱著那雙新鞋，坐在床沿,，背對著我,，我看不清他在干什么，但他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好像...哭了,。

　　雖然我說，我不在意這些物質(zhì)的東西,，但我不敢說,，我真的一點都不在意，尤其是在，在乎的人面前,，這種虛榮心是會被無限放大的,。

　　2013年的我，其實已經(jīng)有足夠的能力給自己買阿迪達(dá)斯了,，但此刻的我,，站在文郁辰旁邊，還是有點不自在,，或者說,，是不自信。

　　“郁辰,，你怎么又出來了,？”

　　李宥就是個傻子,，只是我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的傻，還是僅僅只是在裝傻,。

　　文郁辰打開手里的果汁,，只喝了一口，就扔進(jìn)了我們旁邊的垃圾桶,，面無表情地說：“出來扔垃圾的,。”

　　有錢人家的孩子,，有任性的資本,，就憑這一點，她就贏了,，因為16歲的元尹,，是無論如何也舍不得把只喝了一口的果汁，就這么扔掉的,。

　　然后我的手,，一不留神又滑回到正中心，而且肌肉似乎在那一瞬間莫名地失去了控制,，竟然在李宥的傷口處還加了一把勁,，棉簽就斷了。

　　我知道,，那么大的力道,，施加在那么深的一個傷口上，一定很痛,。

　　但李宥只是把斷在大理石平臺上的棉簽,，又撿進(jìn)塑料袋，然后反過來安慰我：“我沒事，真不疼,?！?p>　　他的臉上，真的連一絲痛的痕跡都找不到,，嘴角還是掛著笑意,，那一瞬間沒有出聲也沒有皺眉，也許他沒有說謊,，他真的不怕痛,。

　　然后文郁辰忽然推了我一把，悶聲說：“我來吧,?！?p>　　我沒想到看起來弱不禁風(fēng)，平時總是保持著淑女形象的文郁辰,，力氣竟然這么大,，再加上我毫無心理戒備，這一下推得我往后倒退了好幾步,，腳后跟正好撞在身后的瓷磚上,，疼得眼淚在眼眶哭打轉(zhuǎn)。

　　關(guān)心則亂,，看來李宥真的是她很在乎的人,，不然，她也不會在我這個低一級的學(xué)妹面前,，亂了方寸,。

　　而我，忽然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感,，2013年薛枚的孩子肩難產(chǎn),，林琳說，我來吧,。

　　現(xiàn)在,，連消毒換藥這么簡單的操作，文郁辰一個沒學(xué)過醫(yī)的高中生,，都可以跟我說,，我來吧。

　　我的自我效能感低得,，都開始懷疑,，我可能根本就不適合學(xué)醫(yī)。

　　“元尹,，你沒事吧,？”

　　心里難受,，算有事的話，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算出大事了,。

　　我不知道我是出于什么心態(tài),，反正下意識地覺得李宥可能要過來扶我一把，但是他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后開始替文郁辰解釋：“元尹,，郁辰她...也不是故意的，別...哭了,?！?p>　　我哭了嗎？我是23歲的元尹,，在17歲的他們面前哭,，我不要面子的嗎？

　　“我沒哭,！”

　　但是我抬起頭的時候,，我面前站的李宥，還有他后面的文郁辰,，竟然都像蒙了一層紗的石膏像,，模糊得就像我的近視瞬間加深了300度,。

　　我不得不承認(rèn),，剛剛還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的眼淚，由于重力的作用,，藏不住,，掉下來了。

　　然后我也不知道我突然之間哪來的力氣,，就輕而易舉地把李宥拽到大理石平臺旁,，再按倒，像對待實驗的小白鼠一樣,，三下五除二地又消了一遍毒,，一陣風(fēng)吹來，碘伏很快就蒸發(fā)了,，我單手撕開敷貼,，干脆利落地給他貼上，沒想到竟然異常地服帖,，毫無褶皺,，我非常滿意。

　　這時,，又吹過來一陣風(fēng),，恰好吹走了剛剛熱血上頭的那股熱氣,，現(xiàn)在腦子很清爽。

　　我回憶起剛剛的場面,，是這樣的：我把李宥拽過來,，順便把文郁辰擠到一邊，然后像個醫(yī)務(wù)人員一樣,，干凈利落地把本該屬于我的工作做完,。

　　文郁辰對我這通猛如虎的操作，顯然還沒反應(yīng)過來,，只是看著我,，一直沒吭聲，一動不動,，儼然一座石膏像,。

　　我不敢抬頭看她，文郁辰身高一米六七,，我和她站在一起,，平視的情況下，只能看到她的嘴唇,，但看久了,，總覺得怪怪的，只能低頭去看地面,，然后那雙內(nèi)八的板鞋就變成了霸氣的外八,，氣勢洶洶，像隨時可能出鞘的兩支利劍,。

　　現(xiàn)在我肢體僵硬,，頭皮發(fā)麻，也不敢回頭,，我剛剛的行為,，大概很難不被誤會是在爭風(fēng)吃醋。

　　然后我說：“我弄好了,，就先走了,，你快回去...寫題吧?！?p>　　李宥忽然站起來擋在我面前,，說：“不是說好，一起曬太陽的嗎,？”

　　“柚子,，你剛剛問我的那道題，我做出來了,?！?p>　　文郁辰又恢復(fù)了那種很蘇的聲音,，鞋子也恢復(fù)了內(nèi)八。

　　我竟然有一種如釋重負(fù)的感覺,，文郁辰你趕緊帶著你的柚子去做題吧,。

　　但是，李宥竟然拒絕了：“不好意思,，郁辰,，晚一點再說吧，我現(xiàn)在有事,?！?p>　　有事？就是和我一起去曬太陽嗎,？我一直以為,，對他來說，做題比一切事情都重要,。

　　所以,，他的意思是說，我比他的題,，更重要嗎,？

　　陽光穿過樹的縫隙，散落在校園的每一個角落,，在課間操取消的大課間,，我們就這樣，不緊不慢地在校園里散步,，愜意地曬著太陽,。

　　曾經(jīng),，我們也常常這樣并排走著,，好像寬寬敞敞的一個人間，就只有我們,，多想這路,，永遠(yuǎn)走不盡，這樣就能一直走下去了,。

　　然后,，我的腦海里忽然跳脫出一個很奇怪的念頭，他和文郁辰,，也會一起走走停停曬太陽嗎,？

　　文郁辰是“神仙姐姐”，應(yīng)該不會輕易下凡曬太陽,，況且,，她都一米六七了,，好像也不需要再靠曬太陽來長高了。

　　而且他們重點班,，這種高壓的學(xué)習(xí)環(huán)境,，好像也沒那么多時間，常常出來閑逛,。

　　“元尹,，以后，不出操不下雨的大課間,，我都過來找你,，一起曬太陽吧?！?p>　　我抬頭,，恍然發(fā)現(xiàn)他竟然用期待的眼神看著我，和當(dāng)年他說,，要在不出操不下雨的大課間,，跟我一起曬太陽時的眼神，一模一樣,。

　　“你...不用學(xué)習(xí)嗎,？會不會...”

　　會不會太浪費(fèi)時間？

　　他打斷我說：“學(xué)習(xí)也不能盲目刷題,，偶爾做一下運(yùn)動,，有助于緩解壓力，提高學(xué)習(xí)效率,?！?p>　　可是，程英桀說,，他就是個學(xué)習(xí)的機(jī)器,，根本不需要休息的。

　　“李宥,，你覺得我現(xiàn)在曬太陽真能長高嗎,？”

　　他卻反過來問我：“你很想長高嗎？”

　　當(dāng)然了,，我想長到一米六七,，這樣我站你身邊，至少就不用這么費(fèi)力地仰著頭了,。

　　“其實,，不用長那么高，健康就好了,?！彼痈吲R下地看著我說,。

　　口是心非，你不也喜歡長得高的嗎,？再說,，高和健康又不矛盾。

　　“長得高的女生,，更好看,，對吧？”

　　他想了想,，說：“那也不一定,，蘿卜青菜，各有所愛,?！?p>　　那我是蘿卜還是青菜？

　　你是喜歡蘿卜還是青菜,？

　　然后他一轉(zhuǎn)頭,，說：“不過，我更喜歡菠菜,?！?p>　　靠，你是大力水手嗎,？

　　雖然我生于夏天,，可體性偏寒，一到冬天便縮成球,，就差冬眠了,。

　　菠菜是耐寒性蔬菜，我那么怕冷,，肯定不是菠菜,。

　　而文郁辰大冬天，薄薄的校服褲子里面也不穿秋褲,，冬裝校服厚重,，她從來都不穿，秋裝校服里面穿的也不是毛衣,，而是打底衫，即便這樣,，我也從來沒見她哆哆嗦嗦縮脖子縮手過,，她那么耐寒，她應(yīng)該是菠菜,，而且菠菜營養(yǎng)價值高,。

　　“想什么呢,？我就是打個比方，不過...我覺得,，小個子女生,，更可愛?！?p>　　然后,，我忽然就覺得心情也變得可愛起來，像條開口向上的拋物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