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宋沓的徒弟,宋沓是我?guī)煾?,師傅的?yōu)點,,我沒有學到全部,但學到了部分,,不知道算不算精華,。
宋沓說:“作為政治老師,要懂政治講規(guī)矩,,雖然單海中學的老師普遍有拖堂的習慣,,但政治老師不能拖堂?!?p> 我牢牢記住宋沓的教誨,,每一節(jié)課都努力做到準時準點地下課,但是這節(jié)課,,不知道我是太投入了,,還是學校的鈴聲,真的壞掉了,,反正我真的沒有聽到下課鈴聲,。
直到上課前1分鐘,7班的學生才指著掛鐘,,小心翼翼地提醒我說:“元老師,,馬上就上課了?!?p> 我往窗外一看,,達子站在走廊上,正焦急地踱來踱去,,看上去已經(jīng)等了很久,。
我趕緊收住,并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以后大家可以早點提醒我,?!?p> 大家就紛紛表示沒關系,偶爾的拖堂,,即便拖很久,,大家也還是相當寬容的,當然常常拖堂,,拖習慣了,,像胡南實一樣,大家也不會有什么反應了,。
我一下課,,還沒來得及整理東西,達子就急急忙忙地跑進來,,一邊拷課件開電腦一邊揶揄我:“尹哥,,今天胡老師附身了?”
我拿上東西,,瞥了他一眼說:“我倒是想啊,。”
然后剛出教室門,,上課鈴聲就響了,,響鈴時間大約持續(xù)15秒,這個期間會有一部分學生,,從小賣部,、操場或者廁所,四面八方疾沖過來,,我很害怕這種一群一群學生,,迎面朝我跑來的場面,總覺得會被哪個毛毛躁躁的小子撞倒,,于是干脆坐在大理石臺面上,,等到鈴聲響結束再走。
但是,,即便鈴聲已經(jīng)響結束,,即便我已經(jīng)很小心,但還是被一個從角落里竄出來的毛毛躁躁的小子迎面撞上,。
那是一個視覺盲區(qū),,剛好我轉(zhuǎn)彎他也轉(zhuǎn)彎,時間地點,,都剛剛好,,分秒不差,就這么撞上了,就像車禍,,但凡誰早一點或者晚一點,都不會撞上,。
撞上的,,都是剛剛好。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雖然我的速度并不快,,但是他很快,一下把我撞倒在地上,,我的腦袋磕到他身上不知道哪個部分,,一直嗡嗡直響。
雖然腦子很懵,,但還是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的個頭應該很大,因為他重心很穩(wěn),,撞倒我之后,,還是穩(wěn)穩(wěn)地站在那里,紋絲不動,。
片刻之后,,他蹲下伸手過來扶我:“元老師,怎么...是你???”
我揉了揉嗡嗡直響的腦袋,抬起頭,,竟然是任然,,該問“怎么是你”的應該是我吧。
“你上課又遲到了,?”我拿出班主任的威嚴問他,。
他趕緊否認:“沒遲到?jīng)]遲到,體育課,,忘記拿球拍了,,回來拿一下?!?p> 我想從地上起來,,但試了一下,手和腿都很無力,,他就很懂事地搭了把手,,我終于從地上爬起來。
然后一回頭,我的教案試卷作業(yè)本散落一地,,他扶我在旁邊的大理石臺面上坐下,,說:“我來我來?!?p> 今天是練習課,,我?guī)У臇|西有點多,雖然我不像程英桀,,會把自己的東西弄得很亂,,但整理試卷,真的是一件又麻煩又困難的事情,,以至于我從來都沒成功過,,即便短暫地成功過,過不了多久,,拿來拿過,,就又亂了,后來干脆就按照只有我自己知道的規(guī)律,,夾在對應的課本里了事,。
但是任然幫我把試卷撿起來的時候,順道都折疊得和剛拆封的打印紙一樣平整又規(guī)則,,他的書桌也一樣,。
任然的書桌是我們班男生中,最整齊的書桌,,所有試卷的折痕都有統(tǒng)一的標準,,每一本書作業(yè)本都毫無蜷曲,每一樣東西擺得都跟軍事化管理似的,。
但是,,他受傷康復剛回校的那一天,書桌卻亂得跟雞窩一樣,。
他說,,那是因為他很久沒在,江小白給他搞亂了,,但江小白自始至終都不承認,,他碰過他的東西。
后來有一次,,全校大掃除,,任然看著繭繭的書桌,主動跟我請命:“我?guī)退??!?p> 我說:“她是女孩子,,自己能整理好?!?p> 繭繭也說她自己可以,,但是他堅持說:“她不行,看她哥這樣,,就知道了,。”
可是,,她哥怎么樣,他怎么會知道,?
雖然程英桀當年的課桌,,確實亂得不行,即便是現(xiàn)在,,他的房間也還是亂得不行,,剛搬進來的時候,繭繭還會幫他收拾一下,,后來就放棄了,。
所以,如果我有時間,,我就幫他收拾一下,,但我往往沒有時間。
奇怪的是,,我去問他拿鑰匙的那天,,他的房間卻異常地整潔干凈,難道是因為任然要來,,他特意收拾的,?
那任然應該對程英桀,有所改觀了吧,?繭繭的哥哥,,也是可以整理好東西的。
我接過本子說:“你去上課吧,,我在這稍微坐一下,。”
他不放心地說:“你有沒有哪里受傷,?還是帶你去醫(yī)務室看看吧,。”
“不用,,這么撞一下,,就去醫(yī)務室,人家不笑話我?!?p> 他忽然就一本正經(jīng)地教育起我:“受傷了生病了,,就該看醫(yī)生,我看一下,?!?p> 雖然我知道,他就是在檢查我有沒有外傷,,但當他接觸到我的時候,,我突然就莫名地感覺很不自在,還有些心慌,,甚至氣促,,下意識地就推開了他。
他愣了愣,,往后退了,,再退,看著地面局促地說:“對不起,,元老師,,我...不是故意的?!?p> “我知道了,,你快去上課吧?!?p> 他走后沒多久,,我終于慢慢地緩過來,心跳平和下來,,那些摔到的位置,,疼痛的感覺也漸漸褪去。
正站起來打算回辦公室,,然后猛然一抬頭,,天邊一縷金色的陽光,透過云層的間隙,,從天際照耀下來,,壯闊、靜謐而神圣,,是丁達爾現(xiàn)象,。
李宥說:這就是初中科學書上的丁達爾現(xiàn)象。用來鑒別膠體和溶液的丁達爾現(xiàn)象,。因為云也是膠體,,分散劑是空氣,,分散質(zhì)是微小的塵埃,這就是天然的丁達爾現(xiàn)象,。
他說的這些,,我都背下來了,回憶泛濫,,往事隨風而來,,不知不覺就已經(jīng)走到操場。
今天上體育課的班級都在室內(nèi)田徑場打球,,偌大的操場,,就只有我一個人,我躺上草坪,,深秋的草坪有些枯黃,,枯黃的小草,有些刺刺的,,刺激著每一個細胞,這個俯瞰天空的視角,,還是很獨特,,天空還是格外的廣闊,但是云沒有當年那么白,,光也沒有當年那么亮,。
那一束束神圣的光,我也已經(jīng)并不覺得,,它有足夠的力量,,可以帶我回到,我來時的那個時空,。
我閉上眼睛,,秋風已經(jīng)有些蕭瑟,沒有厚實的外套,,枯黃的小草和小草下面的泥土,,冰冰涼涼的溫度,不斷吸噬我的體溫,,我能感覺到我的體溫,,在一點一點地下降,但是我不想動,,不想睜開眼睛,,不想破壞這種我說不上來,有哪里好的氛圍,。
然后忽然之間,,一床柔軟得像棉被的東西,,緩緩落在我身上,無比地溫暖,,也無比地溫柔,。
我緩緩睜開眼睛,已經(jīng)落在身上的,,是一件秋季校服外套,,很大,起碼是3個+的大號,。
這一切都夢幻般地美好,,卻又觸手可及地真切,在距離我很近很近的身邊,,是一張熟悉的臉,,不勝涼風又溫柔深情的臉。
他雙手交叉枕在腦后,,干干凈凈的臉龐,、干干凈凈的粉色T恤、干干凈凈的球鞋和干干凈凈的氣質(zhì),,所有的一切,,都和當年一模一樣。
但是,,折射出丁達爾現(xiàn)象的天空,,還是當年的那片天空,少年卻已經(jīng)不是當年的那個少年,。
我坐起來,,把校服還給他,問:“你不是拿了球拍,,要打球嗎,?怎么出來了?”
他把校服外套鋪在我身后說:“有女生過來找小白打球,,我把小白讓出去了,。”
江小白雖然眼睛小,,但個子高,,長得很有棱角也很精神,平時確實常常有女生主動過來跟他說說笑笑,。
我嚇唬他說:“小白要是有個什么三長兩短,,你就是罪魁禍首?!?p> 他揚起嘴角說:“不會的,,我相信他,,他有數(shù)的,出了事,,我負責,。”
你能負得了什么責???你能把自己管好就不錯了,出了一個邢冰樂,,就能有千千萬萬個邢冰樂,,你不讓我操心,就不錯了,。
他拍拍我身后的校服說:“再躺會兒,,從這個角度看,是很美,?!?p> 他怎么知道,我在看天空,?
我仰面躺在他鋪好的衣服上,,我還是能聞到那股淡淡的清香味,夾雜著的淡淡的草藥味,,和上次他在我車上散發(fā)的那個味道一樣,和李宥身上的味道,,也一模一樣,。
但是他說:這是洗衣液的味道。
而李宥那個,,就是草藥味,,抗抑郁藥的草藥味兒。
“任然,,許個愿吧,。”
他難以置信地問我:“干嘛要許愿,?就是一種自然現(xiàn)象,。”
我說:“流星也是一種自然現(xiàn)象,,大家不都相信,,對著流星許愿,愿望就能實現(xiàn)嗎,?你不覺得比起流星,,我們眼前的這束光更神圣,,更靠譜嗎?許一個吧,?!?p> 過了一會兒,他睜開眼睛,,問我:“你許了嗎,?”
“許了?!?p> “是什么,?”
我想了想:“等實現(xiàn)了,再告訴你,?!?p> 他就像當年的我問李宥一樣,詫異地問我:“你不會還相信,,愿望說不來就不靈了吧,?”
可能吧。
當然,,也可能,,即便不說出來,也不會實現(xiàn),。
因為,,希望在這個時空找到李宥,大概就和我想回到原來的時空,,一樣困難,。
但是,只要有一絲希望,,就該試試,,萬一實現(xiàn)了呢?
“任然,,你根本就不會打游戲,,對嗎?”
他對我突如其來的問題,,顯然毫無準備,,愣了好久,才開口解釋道:“我媽不讓我打,,好久沒碰了,,有點生疏?!?p> “只是生疏而已嗎,?經(jīng)過老程的專業(yè)鑒定,,你可是完全不會啊?!蔽液敛涣羟榈卮链┧?。
他側過頭說:“元老師,我跟你說實話吧,,其實我確實不會,,因為我根本就不喜歡打游戲?!?p> 所以...你真的不是任然,?你承認了?
他停頓片刻,,說:“小時候,,我爸媽總是很忙,我就是想用這種方式引起他們的注意,,因為鄰居家的那個小孩,,就很喜歡打游戲,他媽媽就每天在家管著他,,我想如果我也迷上打游戲,,這樣我媽也就能一直在家陪我了?!?p> 雖然,,他的理由,天衣無縫,,但是,,我不相信。
我繼續(xù)問他:“可你媽媽現(xiàn)在又不在家,,你為什么要偷偷去跟老程學?你做給誰看,?”
他想了想說:“你,!這次是為了你?!?p> “為了我,?”
“因為我上次跟你說,我在家打游戲,,我要自圓其說啊,。”
我忽然回過神來:“所以上次,,你根本沒在家打游戲,?那你去哪了,?”
“我去機場了?!?p> 我忽然覺得,,我的愿望,可能馬上,,就要實現(xiàn)了,。
所以,上次程英桀在機場看到的那個人,,就是任然,,或者說——是李宥。
“上課期間,,你去那干嘛,?”
“送李佐姐姐?!彼拱椎?。
這樣,就全都對上了,,但是...他為什么叫她,,李佐姐姐,而不是姐,。
“你跟她什么關系,,需要你逃課去送她?!?p> 他遙望著遠處的那束光,,說:“元老師,你還記得我上次跟你說過,,我有一個表姐嗎,?”
我點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我和我表姐,,從小關系就特別好,但是...她生病了,,前幾年,,走了。李佐姐姐和她長得特別像...哦,,對了,,我家有她的照片,下次你來我家家訪,可以拿給你看,?!?p> 也許是因為他表姐的事,也許是因為這肅殺的天氣,,我忽然覺得心里很涼,,很難過,也很壓抑,。
“對不起...”
“沒關系,,雖然她走了,但在我心里,,她一直都在,,我可以把她,留在我的意識里,?!?p> “意識里?”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
“嗯,意識里,?!彼鋈恢钢爝厺u漸消失的那束光問我:“元老師,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看到的這個世界,,也許不一定是真實的世界?!?p> “什么意思,?”
“我想,也許我們每個人的意識里,,都有一個世界,,比如我眼前的這個世界,就是我意識里的世界,,而你,,也只是我意識里的你?!?p> 如果是以前,,有人跟我這樣說,,我只會覺得他在異想天開,,然后一笑而過。
但是現(xiàn)在,我笑不出來,,反而深信不疑,,甚至是想要去深入地探究,他這個也許就是隨口一說的戲言,。
我已經(jīng)開始想,,有沒有可能,我眼前的這個世界,,就是我意識里的世界,,所以消失的李宥,也只是我的意識里的他,,消失了,,而在現(xiàn)實中,他還是存在的,。
可是為什么,,明明他對我來說,那么重要,,卻偏偏只有他,,在我意識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