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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慕之輕塵

前傳二-千年鐵樹一朝開了花,然后死翹翹了

思慕之輕塵 任葳塵 3747 2020-03-28 21:14:50

  我重回青廬時,,雪已停了,,積雪沒過我的小腿,,我一步步淌過積雪,,穿過院子,,見屋檐下的花燈被瑩白飛雪扒去了半邊花衣,,燈芯也早已涼透,。跺腳將沾靴的雪甩開之后,,坐在門檻上望著院子素白的雪景,那顆枯樹被雪覆蓋,,掛著一層厚厚的雪被,,張揚(yáng)的枝節(jié)仿若重新煥發(fā)了生命的活力,朝著虛空伸展了出去,,樹下的石臺上有我出門前忘記帶走的半壇清晚,,半個壇子已經(jīng)被雪覆蓋了,此刻若是在院中生火煮酒,,對著滿山皚皚白雪飲酒歡歌,,想必很是暢快,我這樣想,,卻望著來時的那道腳印微微出神,,想這腳印也未免寂寞。思及此,,煮酒的心情便愈發(fā)強(qiáng)烈,,于是脫了已被雪水染濕的長靴,光腳從柴房中取了鏟與柴,。

  天地間一片靜寂,,連飛鳥也不見半只,只我鏟雪的聲音也顯得格外喧嘩,。我將通往檐下的積雪一道清掃了去,,轉(zhuǎn)身搬來木柴生起火來,,這才進(jìn)屋取杯盞大鍋。取的是師父最珍愛的泠斛暖玉杯,,他若知曉,,必定要將我關(guān)起來抄書背經(jīng)??伤自捳f得好,,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背著大鍋拿著杯盞出門,,柴火已燃得極旺,躍動的火光中,,我瞧見一個身影從青林中鉆了出來,,踩著我走過的腳印,一面向我走來一面朝我揮手,。

  我將大鍋架好,,自不去理他,直到他兀自推開院門走了進(jìn)來,,拂去一身塵雪,,拿了我落在石臺上的酒壇站在我面前,笑著問我:“你要做些什么,?”

  我不大樂意搭理他,,便悶聲道:“煮酒?!?p>  他又問:“為何不用仙術(shù),?”

  “你為何不行云?”

  他笑了笑,,道:“既有前人栽樹,,我為何不乘機(jī)乘乘涼?!?p>  “你可問過那樹的主人,,若是在此乘涼,主人家答不答應(yīng),?”

  “此前不曾問過,,現(xiàn)下便問一問,可否,?”

  我看著他的雙眼,,彎起的眸中藏著如月般的清亮,仍是如初相見時般的攝人心魄,,卻不知為何如今看出了別樣意味,,我從他的懷中將清晚奪了過來,,沒有作答。任憑他坐在院中,,拈起師父最愛的杯盞,,與他對坐無言的一杯接了一杯。

  后來,,便醉了,,火苗在眸中跳起舞來,星火飛揚(yáng),,融化了掛在枝頭的積雪,,滴滴答答地在眼前紛紛飄落,砸在我的脖頸間,,一片舒爽。我想我終于明白為何師父喜歡喝酒,,而我釀了數(shù)百年的酒,,日日將酒葫蘆掛在腰間,卻從不知曉此物,,比蜜漿更甜,,比黃連更苦,是集了世間萬般滋味于一身,,怪不得輕而易舉地便可攪擾人心,。我看見他亦將云靴脫去,盤腿坐在火堆前,,對著那火堆絮絮叨叨的或笑或罵,,最后竟要去擁那火光。我看見火光在他的頭頂燃起,,而我往上澆了一杯清晚,。

  第三日醒時,我見了院中齊齊整整擺在籬笆旁的一圈酒壇,,鼎鼎有名的天界三殿下熵溟,,坐在枯樹下的石臺前,飲一壺香煙裊裊的茶,。我看著他頭頂卷曲的枯發(fā),,想起那晚澆在他頭頂?shù)那逋恚龅匦α似饋?,他亦笑了起來,,笑聲清越,驚了棲在枯樹上的一只寒鴉,。

  我與他對坐,,他說:“你的酒量如同你的修為,。”

  我答:“殿下何必以五十而笑百步,?!?p>  他將茶杯放在我的面前,道:“請,?!?p>  “師父說,飲酒傷身,,宿醉后喝粥最好,。”

  他望著褐色的茶湯,,道:“五百年前我在荼留仙山偶遇蒼梧上神與子黎上仙,,那時他二人已相對賭酒,推杯過盞一日夜,。戰(zhàn)局仍然膠著不下,,后來蒼梧上神掏出一個尋常的酒葫蘆,只撥開瓶塞,,子黎上仙便已屈首拜服,。子黎上仙嗜酒成癡且爭強(qiáng)好勝,仙界皆知,,能令他只聞酒香便甘拜下風(fēng)的珍品美酒,,遍尋三界也找不出幾種來,既然被他碰著了必定是不肯放過的,,而后他果然要蒼梧上神說出那酒的來處,,可他使遍各種計策,軟硬兼施,,蒼梧上神也只是笑面應(yīng)對,,閉口不提有關(guān)那酒的事情?!?p>  我聽他說起師父,,便有幾分興趣,問道:“既如此,,你又如何知曉那酒是我釀的,?”

  “我亦是好酒之徒,蒼梧上神與子黎上仙賭酒之時,,我正在場,,如何能不好奇那酒的來歷,只是我不像子黎上仙那般古板,,非要追尋江河之泉眼萬物之本源,,妄圖占為己有,,我只今朝有酒今朝醉便是,故而不愿追問,。我本已未將此事放在心上,,后來再度遇見蒼梧上神,與他同飲一壺空渺,。夜深酒酣之時,,就在朗月晴空之下,蒼梧上神說起他有個凡人徒弟,?!?p>  師父曾說,酒亦有酒的性情,,空渺最是醇馥幽郁,,似那柔情似水的女子,溫婉可人,、柔弱純良,,即便掉入它所設(shè)的陷阱,也甘之如飴,。

  “你喝茶吧,我去煮粥,?!蔽覍⒋箦伳闷饋恚D(zhuǎn)身朝廊下走去,,忽地想起了一樁事,,便轉(zhuǎn)頭問道:“你要找的那人,是誰,?”

  他看著我,,答道:“一位姿容絕色的女子?!?p>  “她在青林,?”我再問道。

  “有人告訴我,,她在青林,。”

  我從米缸中抓了兩把米上來,,望著圓潤的米粒微微晃神,,想師父留給我的米缸,這許多年,,竟然取之不絕,,不知究竟人間的哪位土地公受了此等慘絕人寰的盤剝,。

  我將粥熬好時,他在院中開始飲第二壺茶,,對面坐著一只虎妖,,他笑著對那虎笑介紹起我,再告訴我,,那是虎族的王,,珞萩。

  珞萩承襲王位不過百年,,很是年少,,沉不下心思喝茶,便來搶我的粥,。我將他趕出屋去,,可人家即便年少,卻好歹是個一族之長,,捻個穴將我困在屋外,,喝光了粥再大搖大擺的晃出門。三殿下熵溟便拈著茶杯坐在樹下?lián)P起他閃閃發(fā)光的笑容,。

  第二日,,便來了狼王焯璃,狼王焯璃是頭老狼,,雖喜歡喝茶,,卻嫌三殿下熵溟飲茶的功夫不到家,從袖中取出一整套的茶具,,上百種名茶,,揪著熵溟分說何時飲何種茶,長在哪,,如何煎茶,,用哪種杯盞。三殿下熵溟煩不勝煩,,此后他再來,,三殿下每每便要請我扯謊。

  第三日,,狐王歧樾攜了族中靈狐到訪,,美人一來便將青廬好生布置了一番,籬前種花,,榻上鋪裘,,燭臺換成純金的,紗帳換成刺繡的,連柴房也收拾的閃閃發(fā)光,。一口一個‘阿塵’從她的櫻桃小嘴中飄出來,,教人如癡如醉。后來熵溟不經(jīng)我同意,,擅自從酒窖中搬了十幾壇好酒作為了謝禮,,而我那時只顧拉著狐族美人的纖柔玉手依依不舍,看著她一雙明眸中動人秋波想起人間話本戲詞里狐族舉足輕重的存在,,感嘆實(shí)至名歸,。

  后來陸陸續(xù)續(xù)有許多妖王仙客來訪,熵溟不想見時,,便躲在窖中大夢三生,,想見時,便坐在樹下煮酒煎茶,。我煮的粥越來越多,,而米缸仍不見少。

  一日,,天清氣朗,,難得清凈。我與他對座煮酒,,酒是從窖中隨手取的,,打開一聞,便知是清晚,。自那日我將清晚澆在他的頭頂令他火冒三丈,,便再難正視清晚愁名,舉著杯子便笑了,,他便問道:“你在笑什么?”

  我自然不能告訴他實(shí)話,,便扯道:“師父說,,飲一杯清晚,愁煞人,。說我人間愁苦不過歷了二,、三十年,卻將清晚釀得這般醉人,?!?p>  他問我:“你可知,這是為何,?!?p>  “不知?!蔽掖鸬?。

  他將杯中清晚一飲而盡,,又倒了滿溢,道:“人間疾苦,,苦不在時辰長短,,而在歷事。瓜熟蒂落不過一瞬,,卻不知經(jīng)歷幾多風(fēng)雨,。蒼梧上神想以青林為你遮風(fēng)避雨,可你卻早已到了瓜熟蒂落那一瞬,?!?p>  我飲了一杯清晚,想人間的二,、三十年,,我早已忘了干凈,給我血脈肉體的那雙人,,亦不知輪回了幾番,。雖他說的只有一般道理,卻不愿反駁,,故而只是借了旁的話扯開,,問他:“你要在青廬住多久?”

  他噙著一抹笑舉杯敬我,,妄圖岔開話題,。“你為何近日沒有釀酒,?”

  “你當(dāng)真是到青林來找人的,?”這個問題我想問許久了,想他賴在青廬中,,每日里只是迎來送往,,煮酒煎茶而已,有時,,我甚至想,,他不過是想找個地方休息,于是便找了個借口留在青林,。

  “歧樾派人捎口信,,說上回送的酒快喝完了,問我可否再送他幾壇,,你可愿意,?”

  “你找的那佳人姓甚名誰,什么模樣,喜歡什么,?”

  “不如你干脆將酒方子告訴他,,獨(dú)樂樂不如眾樂樂,若是他將你的酒發(fā)揚(yáng)光大,,你便可借此發(fā)家致富,。”

  “你為何要找那佳人,,她欠了你的債,?莫非,她欠了你的情,?”

  我見他的指尖微微顫動,,杯中的酒水漾起波瀾,他少有的正經(jīng)起來,,嘆道:“罷罷,,便告訴你?!?p>  他眉目間染上悵惘,,飲罷了杯中酒水,卻轉(zhuǎn)而淡笑道:“我約了虎王,,回來再說,。”言罷拂袖順走了剩下的半壇清晚,,只留一塊不動如山的石臺給我,。

  我將面前杯中的酒拿起來,仰面看著棲在枯樹上的那只寒鴉,,想它已守著這株枯樹守了將近百年,。不知是否也同我一樣,在等著誰,。

  這一日熵溟至晚方歸,,是虎王派小妖抬回來的,我看著他衣衫破敗滿身傷痕,,嚇了一跳,想即便我委婉的趕他走,,他也不至于憤懣到去打架解氣吧,。貼身伺候虎王的小妖說,“殿下與我王今日同游荼留山,,在山頂上與子黎上仙的關(guān)門弟子子蕪君遇著了,,三位尊上相談甚歡,便多飲了幾杯酒。原本是要在荼留居住下的,??扇钕卤е彝醯拇笸人阑罘且厍鄰],我王與子蕪君無計可施,,只好被拖著上了飛云,,可誰知行至半道。遇雨神行云布雨,。雷神一個霹靂下來,,偏巧砸在了三位尊上的飛云上,便栽了下去,?!?p>  我已忍俊不禁,笑出聲來,,見那小妖面露難色,,便忙正色問道:“虎王與那子蕪君如何了?”

  “仙子莫笑,,若非我王有令,,如實(shí)告知仙子,此等荒唐之事,,小的不敢外泄,。而今子蕪君已被荼留居中的仙使們接走了,不知傷情如何,,只是想來不會太重,,將養(yǎng)個三五日便好了。只我王跌下去時砸在石頭上,,后來又被三殿下與子蕪君壓著,,怕少不得許久的時日出不來門呢?!?p>  我一面忍笑,,一面誠心向他作保道:“你說的很對,這等荒唐之事,,的確不可為他族知曉,,你放心,我必定嚴(yán)守這個秘密,,保全你虎族的顏面,。”

  “多謝輕塵仙子,,我王吩咐了,,令小的告訴仙子,,好男兒志在四方,像三殿下這般放蕩不羈的,,還是不要管束太過的好,。”

  這話聽得我稍稍發(fā)愣,,略略一想便知那虎王是誤會了的,,便對小妖說:“我也有一句話要你轉(zhuǎn)告虎王殿下,請你告訴他,,好好養(yǎng)傷,,切莫思慮過重,以防少年白頭,?!?p>  那小妖聽了這話眉目間又起難色,我卻也沒有理會,,任憑他為難去,。待他們離去之后,我將榻上那位尊貴的三殿下掀翻在地,,想他偷了我的酒兀自逍遙快活,,醉夢中也不忘將我拖下水。該當(dāng)令他受受苦,。

  第二日我醒來,,他已冠帶齊整地坐在了院中,用米粒喂那只寒鴉,,目光很是溫柔,。見了我,便笑著說:“昨日荼留仙山的子蕪君說,,人間此刻正值春日百花齊放之時,,不如,我們下界一游,?”

  那寒鴉也轉(zhuǎn)頭看向我,,虛空的眼眸恍如注視我一般。我便在它的注視下點(diǎn)了點(diǎn)頭,。

  去的是水墨畫卷中描的江南,。桃李開遍,櫻花爛漫,,石橋下扁舟一葉,,載著帷帽遮了嬌顏的少女,抬起拈著錦帕的纖纖玉指,,看隱在兩岸繁花背后的喧鬧與繁華,。是與寂靜的青林完全不同的所在。我在人群中左避右讓,,生怕一不小心便碰亂了某個凡人的氣運(yùn),。熵溟卻大搖大擺,引得過往行人頻頻回頭,。在我晃神間,,他已消失在了人群當(dāng)中。我忙尋了一方石臺攀上去,,想要尋他的身影,,左顧右盼,沒找著他,,倒是惹來一個樣貌清秀的少年郎,,他手中執(zhí)著墨筆,筆下的白紙上,,墨跡暈開,,將他畫好的那間酒肆吞沒了。那少年郎執(zhí)著筆走到我面前,,眸中藏著躲閃的星光,,才要聽見他說話,我便被人拉下了石臺,。我嚇了一跳,,一轉(zhuǎn)頭才發(fā)現(xiàn)拉我下石臺的不是旁人,乃是熵溟,。

  他拉著我跑到湖邊的一棵垂柳下,,對岸便是數(shù)不盡的亭臺樓閣。我望著穿流其中的鶯鶯燕燕們,,聽見他說:“你方才若與他搭話,,便當(dāng)真要亂了他的氣運(yùn)?!?p>  “你看得到他將來的氣運(yùn),?”我問道,見他坐下了,,然后從袖中掏出許多油紙包來,。

  “他命中有個情劫,若是闖過去,,便可登入廟堂,,飛黃騰達(dá),若是闖不過去,,便只能靠坑蒙拐騙為生了,?!?p>  “若我與他搭話,便會亂了他的情劫,?”

  “正是,。”熵溟將一個油紙包遞給我,,里面,,裝著一只燒餅。

  “這一任的司命星君很是勤勉,,不遺余力地在每個凡人的劫數(shù)中,,定了一個能夠改變命運(yùn)的劫數(shù),至于結(jié)果,,便看手握機(jī)會的凡人自己,。”

  我咬著燒餅,,數(shù)百年第一回想起曾作為凡人經(jīng)歷過的事情,,雪白的衣袂飄過眼前,一塊玉佩掉在了我滿是泥污的手中,,少女回首時揚(yáng)起的唇角,,還有冰冷的鐵蹄掃過眼前的感覺。我心驚地跌倒在地,,轉(zhuǎn)頭便見了熵溟那張安然淺笑的臉,,他抬手在我眼前揮了揮,將我從舊憶中拉扯回來,?!澳阍趺戳耍俊彼麊?。

  我搖頭,,這才嘗到那燒餅的滋味,不知自己為何忘了人間還有如此絕味珍饈,,竟每日里只知煮些白粥,。

  “你何處來的銀錢?”我一面啃著燒餅,,一面問道,。

  “你大可放心,天庭明旨,,仙家不可亂人間運(yùn)道,。我自然不會頂風(fēng)作案,這些,,皆是管土地要的,?!?p>  我又想起那個取之不竭的米缸,道:“瞧你這般輕車熟路,,便知平日里沒少盤剝,。”

  他看也沒看我,,笑著說:“做神仙的,數(shù)土地最為逍遙,,天高地遠(yuǎn),,他們便是這凡間的一方霸主。似此間土地,,身處魚米之鄉(xiāng),,富戶眾多,民心虔誠,,平日里供奉起土地的吃食銀錢,,自然是只多不少的。我方才去瞧他,,他身側(cè)三五個童子伺候著,,一個捶肩。一個按腿,,一個在旁邊燉著雞湯,,一個在案前磨墨,還有一個正給他念天庭傳來的文書,,當(dāng)真是作威作福,。我不過是偶下凡塵,向他要些人間點(diǎn)心,,算得上什么盤剝,。”

  我想他說的很對,,因此啃起那燒餅時覺得愈發(fā)美味,,湖面游船慢悠悠的劃過,攪擾了一池粼粼波光,。我啃了一個又一個的燒餅轉(zhuǎn)頭便見熵溟卻靠著柳樹閉上了眼睛,。我的視線越過他輕皺起的眉頭望向遠(yuǎn)處一個拄拐乞討的老漢,老漢的身影與幽深記憶中的那個身影重疊在一起,,令我忽然很想知曉,,眼前這位老漢的氣運(yùn),于是我將熵溟搖醒了,。

  雖被我攪擾了好夢,,熵溟卻依然是那般平和模樣,,淡笑著問我,“怎么了,?”

  我指著那老漢問:“那個拄拐老漢的氣運(yùn)如何,?”

  熵溟順著我指的方向看過去,輕嘆道:“他這一世過得不易,?!?p>  我問:“下一世呢?你可知曉,?”

  熵溟道:“下一世,,仍是這般?!?p>  “為何,?難道他前世,做了什么十惡不赦之事,?”

  熵溟說:“這世上所有人的氣運(yùn)皆有交匯之時,,有些交匯,便是氣運(yùn)的轉(zhuǎn)折點(diǎn),,那個能夠改變他氣運(yùn)的人,,在前世已離開,故而這一世也好,,下一世也好,,他都將如此潦倒,艱難度日,?!?p>  我唏噓道:“他駝背含腰的過了一世,不知心中是否一直期待這一世的苦難之后,,下一世能夠過得容易些,,可若是他知曉來世其實(shí)也要這般過活,又當(dāng)如何呢,?”

  “故而有些時候,,不知便是一種福氣,懷揣希望掙扎地活著,,是眾生常態(tài),。”

  “凡人死后,,歸冥府,,入輪回,修行者死后,歸混沌,,化浮塵,。眾生皆有歸程,歸程便是終局,。而在此之前,,終究是想追尋一番的?!?p>  熵溟看著我吃光燒餅留下的滿地油紙包,,笑問:“你追尋何物?”

  柳葉輕搖間,,一張錦帕飄落在我熵溟之間,,我伸出手拾起那方錦帕,見熵溟朝我笑得別有深意,。一抬頭,便見不遠(yuǎn)處站著個被長帷帽遮了大半身子的少女緊張的踮起了腳,,這才發(fā)覺自己無意間攪了熵溟的美事,。我將錦帕扔在他懷中,孤身跑開了去,。

  從落英繽紛的桃李林中鉆出來,,正巧是一戶人家的偏門,里頭似乎正在大擺宴席,,受喧鬧聲攪擾的鳥兒撲打著翅膀飛來飛去,。我爬上一顆老樟樹的樹尖,眺望墻內(nèi)的風(fēng)景,。原是人家正辦著酒席,,府中的丫鬟小廝奔走忙碌,賓主之間推杯過盞言笑晏晏,。我靠著樹干看一個年紀(jì)略大的婦人教訓(xùn)犯錯的小丫鬟,。貼著喜字的窗格打開,頭戴鳳冠的女子探出頭來,,見廊上無人,,便小心翼翼的取下了鳳冠。我想師父云游至人間時,,見得也是這般瑣碎的小事,,他大概也同我一般,坐在枝頭,,一面喝酒一面看著小丫鬟抽泣,,少年郎娶親。

  我取下腰間掛著的酒葫蘆,將他澆在一行螞蟻行進(jìn)的路上,,見他們動作伶俐的爬到樹干底下,,以躲避這飛來的橫禍。熵溟在樹下喚我,,“阿塵,,我們回去吧?!?p>  我說:“好,。”

  熵溟將我放在青廬便消失無蹤,,臨行前,,他從袖中取了籮筐出來,里面裝著滿滿一籮筐的燒餅,。我提著籮筐進(jìn)青廬便覺得很是疲憊,,于是爬上軟塌睡了一覺。

  我夢見熵溟與人爭辯,,一雙眼通紅通紅的,。我頭一遭見他紅了眼,心里很是得意,,想他平日里裝著一副安然模樣,,也不過是強(qiáng)撐顏面罷了,我聽見與他爭辯的那人,,聲音急躁的要他動手,,我聽見熵溟擋在我面前時衣袖揚(yáng)起微涼的清風(fēng)。我聽見血液流經(jīng)四肢的聲音,,那時,,我想起了等在枯樹上的寒鴉,等了數(shù)百年的那只寒鴉,,不知自己在等一個永遠(yuǎn)等不回來的人,。而我離去之后,青廬中,,再無人等我,!

  我想對熵溟說,我遇見他的那一日,,青廬那方取之不竭的米缸已將見底,,我原本要采了雪釀出青廬中的最后一壇酒。只因我知曉,,我與那寒鴉,,都等不到要等的人。

  師父離開青廬時曾對我說,靜心修煉,,等他回來,。而我們卻都彼此清楚,此去一別,,相見已無期,。

  師父的布下的結(jié)界一天天的薄弱的時候,一日我見著一只極美的飛蝶,,撲著紫色的蝶翼闖入了青林,,那時我便已經(jīng)知曉,師父已化作了風(fēng)塵,,可我仍將結(jié)界修補(bǔ)好,。直到他走進(jìn)青林,輕而易舉便摧毀我花費(fèi)心力布下的結(jié)界,,他在青廬中呼朋喚友,,儼然此間是他的居所。我想問一問他,,你將青廬弄成這般亂糟糟的模樣,,要如何再還它一個清凈?

  師父說,,我雖不甚聰明伶俐,好在有幾分眼力,,更有幾分傻氣,。故而雖然早已知曉你并非你顯露出的那副模樣,但我想,,與其我主動與這塵世作別,,不如便將這條性命交付與你。

  罷罷,,便至此做個了結(jié)吧,,我欠那惡龍的債,煩你念在相識一場,,便替我還了,。如此,我總算不欠這塵世一分一厘,,去的安心,。

  夢境的最后,我見熵溟紅著雙眼對我露出一個笑容,,一如初見時那般的笑容,。于是我對他說了曾經(jīng)師父對我說過的話,師父說,眾生皆苦,,不必強(qiáng)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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