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諾還待說什么,,忽然聽聞酒肆內一聲鑼鼓聲鎮(zhèn)壓周遭喧囂,只見眾人皆是一驚,肆堂登時一靜,,看客紛紛小聲議論起來,轉頭去尋了鑼鼓的來源,。
那丟布子的伙計收了動作,,不再叫嚷著喊“您接好!”“這就來,!”,,他弓了身子,邁著小步游走于各個桌椅之間,,一副生怕?lián)趿巳丝磻虻哪印?p> 允諾順著段鍥視線,,看到了紅簾罩住的戲臺上還有一小欄臺,臺子上站了一手拿紅錘敲鑼鼓的小二,。
小二看上去精神極為充沛,。他衣著白衣掛紅紗,頭戴淺色幞頭,,腳踩同色布靴,,左手持鑼,右手握錘,,那錘上也裹了一層紅絹布,,木柄仿佛有些脫色,看上去被磨得光滑锃亮,。
這小二又敲了幾下手中銅鑼,,鑼聲自四壁反彈,雖發(fā)聲小但聞聲大,。見眾人終于安靜下來,,小二這才收了木錘,以手附上了還在震動的鑼,。
他向眾人示意了那只戲臺子,,清了清嗓子嚷道:“各位看官,靜一靜,,吃嘗斟飲您請繼續(xù),,若問起桑城的搖錢樹,這來龍去脈,您往這兒瞧,!”
允諾聽罷撇著嘴,,看到小二手舞足蹈地扯直了嗓子,挑眉笑了,,她趴到段鍥耳邊道:“這小二講話還一套兒一套兒的,,倒很有聽評書的味道?!?p> “你什么時候偷溜出去聽評書了,?”段鍥問她。
“沒去過,,我也想去的啊,。”她撇撇嘴又道,,“你都不帶我去的……”允諾忽然想起來楚安曾經說要帶自己聽評書,,結果終是不了了之。
“只要我不忙,,以后有的是機會,。”段鍥抬手將允諾下顎沾的茶沫捻了下來笑道:“這酒肆有位???,據說與桑城有著不俗的淵源?!?p> 允諾摸了摸下顎,,看了眼段鍥又轉頭看向戲臺問道:“然后呢?”
“他給了這家酒肆提了一些意見,,以酒為主,、劇曲為輔。此計一出,,收效驚人,。”段鍥笑著打量允諾的側臉又道,,“有一名曲講述的是前任城主與其夫人的故事,。”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允諾偏頭看他,,故作氣惱狀,,以手臂懟了段鍥一下,“是不是成日里往外面跑,?”
段鍥搖搖頭示意允諾看戲臺,后者正待反駁,,卻忽見四周大窗一合,、肆內昏沉,,登時宛若黃昏已至。眾人先是一陣無聲地躁動,,而后皆是自覺般地靜了下來,,神色炯炯,只盯戲臺,。
但聞一聲娟麗的女音裊裊而來,,柔而不虛,溫婉剛健,,鶯聲燕語般越過簾帳,,直入人心。
允諾見紅簾四起,,一女子一襲青色羅紗裙,,掉眉紅唇雪膚,她手臂搭了一束桑枝擱在前懷,,另一只手緩緩搭在自己的臉頰下,,神色含羞,垂目淺笑,。
待到戲臺燃起燈火,,允諾才發(fā)覺這女子竟是立于一座白玉象牙臺上,然則象牙臺上布了一層沉香屑,,在燈火照耀下格外顯眼,。
那女子一甩手臂,羅衫劃落直臂膀,,漏出如玉的肩頭,,她也不管,將那支桑條遙指遠處青燈,,提腿足尖一點桑葉順勢劃過,,將羅裙旋成一束立于人前的青色夕顏,分外壯麗,。
段鍥沒有看戲臺,,他對于戲的內容早已熟識,況且于他而言,,自有更吸引他的人,。
段鍥上身后傾,雙臂抱胸靠在椅背,,借著臺上清光打量著允諾的頰側,。允諾將長發(fā)束與腦后,鬢角只留零星碎發(fā),光潔的面頰沒有半分遮掩,。
他看到了允諾在光下的撲閃的睫毛,,密而翹地自眼窩探出。
段鍥盯著允諾出了神,。他想起來前些日子段勻對自己的批斗,,什么色相迷人眼、禍國又殃民之類的話,,段勻說得毫不留情面,。
段勻為了避嫌提早離開。他臨走時同段鍥說的最后一句話沒有半點兄弟情義,。他說:段鍥,,你若再執(zhí)意為了那個妖女壞了我們謀求如此之久的計策,我絕不會再顧念半點情義,。
道理段鍥都懂,,卻偏生離狠不下心來對允諾。天知道那日自己精疲力竭之際,,在黃昏的盡頭看到允諾奔向自己的影子有多么欣喜又悲愴,。
就像魚見到水,允諾仿佛是自己唯一的信仰一般,,再無半點顧忌,。
一個傻子將一把刀放在枕邊,沒有鞘子,,就只一柄利刃,。傻子一覺醒來,發(fā)覺自己傷痕累累,,他與這把刀上,,皆是鮮血淋漓。
可這傻子沒有后悔,,他擦了刀,,上了藥,次日繼續(xù)抱著到睡覺,。后來傻子一身狼藉,,刀竟也生了銹。
段鍥回過神來,,見允諾看得聚精會神,,牽過她的手來搭在自己膝上,笑著去重溫了這場名曲,。
《芷蘿化蠶》
桑城有任城主名為史季崇,,此人白手起家,,樂思善學,一步步得權得勢,,坐上了城主的位子,。
史季崇為人膽大,在他的指導下,,桑城經商政策一改閉關鎖國,轉而開始外銷,,緙絲技術也在其愛妻芷蘿的改良下更為精妙,。
因而那些年的桑城一派祥和,民安享樂,,蒸蒸日上,。史季崇夫婦琴瑟和鳴、相敬如賓,,兩人名望也日漸走高,。
至于芷蘿同史季崇的相識,確是一段佳話,。
史季崇上位時雖年輕氣盛,,卻因瑣事一直未嘗納妻娶妾。他想尋位非凡的善舞佳人為伴,,便命人制了一座白玉象牙臺,,在其上覆蓋了一層沉香屑,下令凡行無痕者皆可封為侍妾,。
一尊象牙榻,,數把沉香屑,兩人的命運便是再難逃劫,,相生相惜,。
當年芷蘿只是一不知名的舞女,她隨著眾人,,稀里糊涂地舞起衣擺,。無數人中,竟只有芷蘿一人翩然若仙人,,舞過無痕跡,。
季崇大悅,納其為妾,,恩寵如山,。
這位芷蘿夫人,的確是詠絮之才,、風華絕代,,既善歌舞,,又有才情。她同史季崇共同研究了興城之計,,受盡百姓愛戴,。
百姓總在初春的午后聽到城主府上傳來一陣琴聲,合著抽芽的桑枝,,帶給所有過路的桑城百姓以安穩(wěn)祥和,。城主夫婦一舞一奏,實在金玉良緣,、天仙絕配,。
后來,芷蘿的畫像傳入了阮京城,。黎王見色起意,,一聲令下,開口便是要召芷蘿入宮為妾,。
皇帝命人直取史季崇首級,,滅其滿門,勢要奪妻,。夫妻二人被逼無奈,,只得雙宿雙飛。
京兵入城那晚,,半城桑葉皆紅,。
桑城一夜之間成了血腥之地,百姓惶恐,,卻期盼城主夫婦能虎口脫險,。眾人皆是心若惶惶,唯恐霍亂再至,,直到城門長出神木,,才漸漸安心,整頓生活,。
百姓心道是城主夫婦吉人自有天相,,其貞堅的愛情感動了天神,賜了一顆數月成林的護城樹,。
后來有兩位游歷至此的少年,,眾人只見他二人氣質不凡,卻不料到的確是敏銳至極,。兩個少年剛來一日,,便在這棵護城樹下發(fā)現(xiàn)了一具干尸。
動亂時沒有百姓敢出戶,,他們都不知道,,原來史季崇根本沒有逃出城,。
他被抽干了血,尸體橫埋在桑城門下,,被進進出出的人來回踐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