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自己的船
聶塵雙手扶起洪升,,讓他坐在板凳上,,和鄭芝龍對視一眼,。
鄭芝龍面無表情,不動聲色的摸了摸下巴,。
洪升起身,,猶自目露悲戚,聶塵沉聲問道:“你在李老爺手下,,深得信任,做的又是賬房的事情,,時日長久,何愁沒有機會回到大明揚眉吐氣,?跟我去船上廝混,,都是粗人活計,豈不因噎廢食,?”
洪升搖搖頭:“聶兄有所不知,,我雖然跟了李老爺很久,,卻終日沉浸于筆墨之道,,干些打雜的事務,,雖然朝夕與東家相處,,但想想將來,,也不過是個賬房,,總有一天會老死在倭國,無人問津,,我身負血海深仇,父母之痛如何得報,?”
聶塵又問:“既然你早有此意,,為何不早些向李老爺提出來,?李旦麾下船只數(shù)十,,隨便就能讓你上一只船,?!?p> 洪升臉色紅了紅,,吃吃的道:“聶兄,你看我,,手無縛雞之力,,只拿得動筆桿,哪個船老大會愿意要我,?以前我也上過兩只船,,不過沒兩天就被人家趕下來了,,很沒面子?!?p> 他把手腳抖抖,,果然細胳膊細腿,,一副文人模樣,,不堪風雨,。
聶塵釋然,,抬頭一笑,洪升看他發(fā)笑,,生怕也會嫌棄自己沒用,,趕忙急道:“聶兄,我雖然拿不動刀,,但若論大明和倭國周邊事務,,卻是知曉不少。從平戶到漳州,商道路線,,每月來往船只多少,、何日何時有多少船只來回,,我都一清二楚,,哪一只船是哪一家的,,我也能說個一二,?!?p> “而且我會記賬,會倭話,,懂算術(shù),,替你安排貨物上下、碼頭盤點都沒問題,,跟勘定所,、代官所打交道也可得行,聶兄,,聶兄,!”
洪升說得性急,看到聶塵沉吟不語的樣子更加慌了起來,,臉色漲得通紅,,身子一起又要下拜。
聶塵忙一把拉住他,,懇切的道:“你說的,,我都記下了,不過此事急不得,,李旦剛給我一只船,,我若又向他要人,有些貪得無厭,,你放心,,等到合適的時機,我定然會向他要你,,開船行商,,總得有個會管賬的,你這樣的人正是我所需要的,?!?p> 話說到這里,洪升方才松了口氣,,擦擦額頭的汗,,一迭聲的道:“多謝聶兄,多謝聶兄,,只要聶兄不嫌棄,,我一定為聶兄鞠躬盡瘁!”
“好好,我們也吃完了,,不如請洪老弟帶路,,我們?nèi)ゴ峡纯矗俊甭檳m微笑著伸手示意,。
“這個自然,,這個自然?!焙樯昧藴市?,心情大好,搓著手往外走:“船我一大早就令人去收拾了,,此時過去,,正當其時?!?p> 雜役收了食盒,,洪升抬步頭前引路,聶塵招呼自己的幾個人,,一起跟著他出了門,。
出門走的后門,眾人都戴了斗笠,,低調(diào)的上了街,。
鄭芝龍和聶塵有意落在后面,悄悄的說話,。
“你相信他,?”鄭芝龍瞇著眼,盯著前方洪升的背影目光閃爍,,眼里仿佛有萬千含義,。
“談不上信任,只不過覺得此人可用,,我們在這邊人生地不熟,,有他方便些?!甭檳m似乎隨意的答道。
鄭芝龍卻搖搖頭:“怕是李旦給我們安的樁子,?!?p> “船都給你了,安個樁子又怎樣,?”聶塵笑一笑:“我們在倭國毫無根基,,就算是根樁子也得受了。”
鄭芝龍深深的看看聶塵,,突然也露齒一笑:“大哥說得對,,小弟多慮了,原來大哥早就想到這一層了,?!?p> 聶塵拍拍他的肩:“給我們安樁子,說明他還想用我們,,不然的話,,隨我們自生自滅就是,如果我們不要,,那就麻煩了,,受之不恭啊,!”
“這只船,,大哥準備如何用?”
聶塵又是一笑,,笑得無比歡暢,,他摟過鄭芝龍的肩,在他耳邊炙熱的說道:“怎么用,?二弟,,海上跑船,最賺錢的是什么,?”
“當然是行商了,。”
“不,?!甭檳m豎起一根指頭,道:“跨海貿(mào)易,,一個月一趟,,利潤可觀,但卻不是最賺錢的,?!?p> 他拍拍鄭芝龍的肩胛骨:“自己搬運,,實在麻煩,,如果讓別人搬,我們半道上接過來,,豈不容易很多?”
“哦,。”鄭芝龍的目光也熱烈起來,,仿佛內(nèi)心里的某種東西被勾引出來,,正從腹心噴發(fā),,直沖入腦。
他的臉漲得更剛才的洪升一樣紅,,幾乎壓抑不住激動的低聲道:“大哥是說,我們也……做海盜,?,!”
“哎,,不要說那么難聽,。”聶塵撇撇嘴:“海盜殺人掠物,,人神共憤,,我們和他們不同?!?p> “不同?”鄭芝龍眨眨眼,。
“我們只殺該殺的人,,不亂殺人。只搶該搶的貨,,不亂搶東西,。”聶塵解釋道,。
鄭芝龍沉默的低著頭走了一段,然后困惑的抬頭:“大哥,,有分別嗎,?”
聶塵哈哈一笑,松開他的肩膀,,大步流星往前走:“這些事,,以后你就知道了,現(xiàn)在八字還沒一撇,,說起來太早,,你記著就行,不要多想,?!?p> 鄭芝龍的大臉抽了兩抽,眼睛眨了又眨,,卻依然想不透聶塵話里的意味,,但是將來洶涌澎湃的生活還是令他興奮莫名,,一想到可以跟傳說中的那些人物一樣馳騁于海上波濤之間,鄭芝龍渾身的血都在沸騰,。
他腳下加快,幾步跟上了聶塵的步子,,他越發(fā)覺得,,跟在這位大哥后頭,諸事皆順,。
就像昨晚飛來的那條船一樣,。
什么都會有的。
碼頭說到就到,,洪升領著眾人走的小街,,穿過幾條污水橫流的巷子,再橫穿一片鷺草雜生的荒地,,來到平戶港靠山的一側(cè),。
這里背風,又不占據(jù)寶貴的錨地,,一片開闊的水面,,是李旦建的修船廠。
船廠自然不及大明的官營船廠那般正規(guī)大氣,,映入聶塵眼簾的,,不過是岸邊一排窩棚一樣的小房子,搭了無數(shù)木質(zhì)棧橋通往海邊,,幾條破損的船挨著停在一起,,有些赤裸了上身的匠人正在上頭敲敲打打,乒乒乓乓的響聲把這處荒僻的海岸弄出了幾分喧嘩的生氣,。
洪升走在前頭,,跟一個領頭的匠人說了幾句,那匠人把手朝前一指,,做了個手勢,。
洪升回頭,,喊道:“聶兄,就是那條船了,!”
聶塵的心,,仿佛被什么東西捏了一下,隨著他的喊聲緊了一緊,。
他看到了那條鳥船。
白色的帆,,黑色的桅桿,,新刷了桐油而渾身發(fā)亮的船身烏沉沉的,好像一座小小的山丘,。
它單獨停在一側(cè),,活像一個新嫁的婦人,等著男人上去撩開紅蓋頭,。
“大哥,,這就是我們的船!”
鄭芝龍在身后,,爆出低低的吼聲,,喉嚨里咕嚕一聲,吞了一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