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有些道理，這些年我們的確被倭人坑了不少?！?p>　　“胡老三性子沖,，說話倒實(shí)在,?！?p>　　“海商在海上提著腦袋搏命,，賺錢容易,，丟掉性命也容易,，找棵大樹乘涼,，也不是不可以?！?p>　　“那條件得說好才行,。”

　　“李旦要是真能保得我們安全,，除去后顧之憂,，掛他家的旗當(dāng)然行?！?p>　　幾個海商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起來,，交頭接耳。

　　就連那憤憤不平的胖子,，也面露猶豫,，沉默不語起來，胡老三的話顯然令他有些搖擺不定,。

　　“嘿嘿,，還有一個消息，我剛聽說的,?！焙先龘u頭晃腦，呷了一口茶,，慢悠悠的說道：“你們大概還不知道,。”

　　這句話立刻又把眾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眾海商一起把腦袋扭向他的方向,，如一群被扯了頸脖的鵝。

　　“老三,，快說快說,，什么新消息？”

　　大家的圍觀令胡老三頗為自得,，他咂咂嘴,，神神秘秘的把腦袋湊近眾人：“李旦放話，若是在這兩個月之內(nèi)歸附他,，李家可以以五成的價格收取掛旗費(fèi),，價格優(yōu)惠。若是兩個月以后再找他，那么不但價格漲回原價,，還要收取平戶的碼頭靠岸費(fèi),，一文錢都不會少?！?p>　　“什么,？！”眾人大驚,，頓時吵翻了天,。

　　“豈有此理！這不是明搶嗎,？”

　　“兩個月,，這么短的時間怎么夠！”

　　“現(xiàn)在李旦能不能做到壟斷海上都不一定,，就獅子大開口,，這也著實(shí)過分了！”

　　“幾位,，幾位,，先別著急，我只是帶話而已,，愿不愿意自己掂量,，沒人強(qiáng)迫，全憑自愿,?！焙先齼墒?jǐn)[了擺，擦擦嘴角的茶水殘液,，起身拱手：“反正我是投靠他了,，幾位自己想想，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說著,，他施施然的起身,，招手喚過小二：“這桌的錢我給了,?！?p>　　掏掏口袋丟出一錠銀子：“不用找了?！毙《Φ米於己喜粩n,，彎腰打拱的送他，其他海商則一臉凝重的坐在原位，要么竊竊私語,，要么擰眉沉思,，目送他離開。

　　“李旦的野心太大了,，我是不肯的,。”胖子突然拍著桌子叫起來：“海上橫行的海匪那么多,，海洋那么大,，李旦再橫也不可能護(hù)得了我的周全，掛他家的旗有什么用,？還敢收那么高昂的掛旗費(fèi),，哼哼，我王景澤就算餓死,，死在海上,，從船上跳下去，也不會掛他家的旗,！”

　　大家頗為佩服的看著他,，覺得這人很有骨氣，說話也硬氣,，有人甚至鼓了鼓掌,，以示支持。

　　門口樓板響起來,，有個家人裝扮的人匆匆上樓,，掃了一眼，走到正矜持的向鼓掌的人拱手的王景澤身邊,，附耳低語了幾句,。

　　“什么？”王景澤面色大變,，額頭瞬間冒出汗來,，站起身子失態(tài)的大吼：“幾條船都沒消息？不是前兩天就該過澎湖了嗎,？”

　　家人焦急的答道：“是,，家里都急壞了，報信的人還在等著,，老爺快回去看看吧,。”

　　“走,、走,，這就走,！”王景澤慌不迭的提起袍子下擺，邁步就走,，連招呼都顧不得打一個,，仿佛有火在燒他的屁股。

　　事發(fā)突然,，桌上剩下的海商也沒聽見王胖子和他家人說了什么,，只是猜測是不是他的船在海上出了事，不然怎么會這么惶急,。

　　有好事者跑到窗口觀望,，看了一陣，忽然大罵起來：“好個王胖子,，剛才還信誓旦旦的說絕不妥協(xié),，轉(zhuǎn)眼就去追胡老三的后腳跟！大家來看,！”

　　眾人都是一驚,，忙涌到窗口，果然看到街道遠(yuǎn)處,，胡老三溜溜達(dá)達(dá)的身影背后,，胖子王景澤正急趕急慢的追上去，氣喘吁吁的說著話,，兩人并肩走著,，向遠(yuǎn)處隱入人群里。

　　這下茶樓上算是炸開了鍋,，有人大罵,，有人搖頭，更多的人則是沉吟不語,，大家各自揣著心思,，心不在焉。

　　王胖子的身家在這群人當(dāng)中,，算是拔尖的,，手里有十來?xiàng)l船，雖然不是什么大船,，常年往返澎湖和倭國之間,，做些幫荷蘭人轉(zhuǎn)運(yùn)的生意，不過勝在人脈廣,，靠著荷蘭人賺了不少錢,。

　　他的態(tài)度相當(dāng)于個風(fēng)向標(biāo)，立刻引起茶樓上眾人深思,，這家伙都改了態(tài)度,，想必剛才他的船必然出了問題,。

　　大家互相看了看,，都浮起強(qiáng)撐的笑,，然后一個個的打著哈哈，拱著手下樓而去,，各盤各的算盤,。

　　瞎子島，在大洋之中,，宛如滄海一粟,。

　　島不大，大火過后,，已是一片焦土,。

　　幾只大船靠在岸邊，粗大的鐵鏈墜著石碇,，海浪輕推,，船兒蕩漾，白色的海鳥在掛了帆的桅桿上起起落落,，鳴叫不休,。

　　有小艇從大船上送人上島，一些粗獷大漢拿了兵器,，在島上巡弋,，被焚燒后的人體殘肢散發(fā)著惡臭，雖然時間隔了很久,，但依然有熏人的味道四處飄揚(yáng),，令人聞之掩鼻。

　　小山上,，一個虬須大漢站在陳瞎子原本的住所前,，凝目看著坍塌的屋子，眉毛都擰成了麻花,。這人身形高大,，面目兇悍，魁梧健壯,，一雙臂膀有常人大腿粗細(xì),，血管在皮膚表面猙獰盤踞，一件對襟短衣幾乎裹不住他肌肉發(fā)達(dá)的身體,，露在外面的一雙大手宛如蒲扇,。

　　而腰里插著的兩柄彎刀沒有帶鞘，雪亮的刀鋒就那么明晃晃的懸在外面,，血槽里有深紫色的污垢,，那是常年累月積下的血漬,。

　　配上此人滿臉的橫肉，生人勿近的表情,，幾乎沒人敢站在他的身邊,，周圍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海盜，但都離他三尺遠(yuǎn),。

　　“大哥,，全島都尋遍了，沒有活人,，下手的人做得很干凈,，這把火連一點(diǎn)渣都沒留下?！睅讉€頭目模樣的海盜從山下上來,，走到大漢身后恭聲稟報。

　　“都燒了起碼半個月了,，有活人才是怪事,。”大漢瞇著眼,，蹲下身子,，從地上的灰燼里掂起一根木頭，木頭半截焦黑,，余下的半截上有兩個小小的洞眼,。

　　他用一根手指頭，在洞眼里挖了挖,，掏出兩顆小如黃豆的鉛子,。

　　“鳥銃打的，陳瞎子這是被人欺負(fù)了啊,?！?p>　　“李大哥，陳瞎子得罪的是什么人,？如此厲害,，竟然被人連窩子都端了？”有頭目發(fā)問,，他腳下踩著了一截被燒黑的枯骨,，發(fā)出脆裂的響聲。

　　“當(dāng)然厲害了,，李旦手底下能人不少,，別說陳瞎子，大明水師他都不放在眼里,，一個瞎子島扛不住李旦的,?！北环Q作李大哥的壯漢隨手把木頭一丟，站起身來轉(zhuǎn)過頭：“讓兄弟們都上岸,，安營扎寨,，我們在這里修整兩天，等哨船有了消息再作計(jì)較,?！?p>　　有人答應(yīng)了,，下山去安排,，岸邊立刻熱鬧起來，小船不住的往返,，把帳篷之類大批物資運(yùn)送上島,。島上的房屋都被燒盡，沒地方可住,。

　　“李旦雖然勢大,，但總歸重商多一些，不大愛干下殺人掠物的勾當(dāng),，他愛惜羽毛,，怕烙上海盜的印?！币粋€穿著長衫,、掛著佩玉，貌似文人裝扮卻披頭散發(fā)的瘦削漢子皺眉道：“他做下這件事,，有些不像他的風(fēng)格,，會不會弄錯了？”

　　他看向虬須壯漢：“李魁奇大哥,，你跟他是一個姓的家門,，算喝過酒的朋友，要不要謹(jǐn)慎點(diǎn)等等再說,？”

　　“謹(jǐn)慎點(diǎn)是應(yīng)該的,，但不必浪費(fèi)在確認(rèn)搞事的是不是李旦上頭?！彬绊毚鬂h李魁奇名震兩廣,，一身戾氣咄咄逼人，當(dāng)他說話的時候,，旁邊的人全都不敢做聲：“李旦搶我的船是鐵板釘釘,，平戶的眼線也畫了信回來，不用再費(fèi)神等了,?！?p>　　“但李國助對中間人說,，下手的不是他的人……”散發(fā)文人猶豫著道，他也有點(diǎn)不明白,，消息彼此矛盾,，很難弄清那一邊是真的。

　　“那是李旦的迷魂藥,?！崩羁胬浜咭宦暎荒_踩在一塊大石頭上,，看著小山底下如螞蟻般忙碌的手下人：“他耍的好手腕,，自己出頭劫船斷海，卻為了防備失手被清算,，故意把他兒子摘出去,，這等伎倆，如何瞞得了人,？”

　　散發(fā)文士聞聲眼前一亮,，擊掌道：“大哥說的是，我卻被他騙著了,！”

　　李魁奇哼哼兩聲：“吳秀才,，你他娘的早該想到的，是不是故意拿話來懟我,，怕我下不了決心跟李旦翻臉,？”

　　散發(fā)文士吳秀才被李魁奇訓(xùn)斥，卻臉都不白一下,，絲毫沒有被戳破意圖的慚愧,，反而笑道：“大哥粗中有細(xì)，明察秋毫,，我哪里敢懟你,？只不過李旦的勢力遍布福建以北的海面，我是擔(dān)心大哥顧及跟荷蘭鬼在倭國的生意,，方才這么說的,。”

　　“顧及個屁,！”李魁奇忿忿的答道：“李旦一把火把平戶的荷蘭商館都燒了,，荷蘭鬼被殺絕了戶，不但斷了荷蘭紅毛鬼的財(cái)路,，還他娘的斷了我的一條財(cái)路,！”

　　他一腳跺在鞋底的巨石上，巨大的力量令石頭都晃了一晃：“斷人財(cái)路如殺人父母，李旦這是把刀子刺到了我的心窩子里,，豈能容他,？！這次我親自北上,，就是要趁著與荷蘭紅毛鬼共同跟朝廷水師對壘的機(jī)會,，順道把李旦這事解決了，給他個教訓(xùn),，讓他知道,，海上不止是他一家獨(dú)大?！?p>　　“大哥威武,！”吳秀才附和點(diǎn)贊：“李旦強(qiáng)是強(qiáng)，卻也只能在福建以北的海上稱雄,，論霸氣,，哪里及得上大哥你,！”

　　李魁奇被馬屁搔到癢處,，露出笑容來，將雙臂環(huán)抱,，沉聲道：“離和荷蘭鬼約好的時間,，還有大半個月，我們提前過來,，就是要騰出手來收拾李旦的船隊(duì),，那老兔子狡猾得很，這段時間根本不派船過澎湖,，好,！他不來我就去找他，等哨船一旦探知他的船隊(duì)下落,，我以雷霆之勢打個措手不及,！”

　　吳秀才也笑道，將手朝前一指：“大哥麾下巨舟如云,，猛士如過江之鯽,，料想李旦不過螳螂擋車、蚍蜉撼樹,，區(qū)區(qū)螻蟻,，根本擋不住大哥百戰(zhàn)雄獅啊,！”

　　李魁奇笑得越發(fā)歡暢,，順著吳秀才的手指望過去，只見遠(yuǎn)處的海面上，密密麻麻一片帆影,，無數(shù)的大船停泊在海上,，在瞎子島外海擠擠挨挨，細(xì)細(xì)的數(shù)一數(shù),，足有上百只大船,。

　　船只首尾相連，接舷望桅,，好像一片木頭的陸地,，浮在水上隨波而動，觀其規(guī)模,，竟然和瞎子島面積差不了多少,。

　　“吳秀才，我就喜歡你這張嘴巴,，說得文縐縐的,，卻很好聽，還老是講實(shí)話,?！崩羁娲筮诌值陌涯_從石頭上拿下來，巨掌一揮：“走,，下去喝酒,，前幾天得了幾壇山東秋露白，正好合你這酸才的胃口,，等喝夠了,，再坐等哨探，酒壯英雄膽,，殺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