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陸玉川,,是一名刀客,。我現(xiàn)在正騎在千里雪上飛奔燕都。
我的刀很特別,,他很長,,有九尺七寸,已經(jīng)比我身高還長許多,,刀身狹長且硬而厚重,,刀刃卻不鋒利。這樣的刀根本不好用,,平時很少帶在身邊,,這次是不得已只好綁在馬背上。
我的馬叫做千里雪,,渾身上下雪白,,唯有四蹄純黑,。雖然不算什么良馬,但是她非常聽話,,也非常能跑,,和我的刀一樣,我很少騎著她趕遠路,,畢竟這馬是我一個極好的朋友送的,。
我去燕都,是為了一個約定,,死約定,,那是必須要去的。
“七年之后的現(xiàn)在,,你來找我,,我在燕都北城墻下等你,等你的刀,,咱們打個痛快,!”
七年之前和我說這話的人叫夏重河,他是一名槍客,,了不起的槍客,。
他當時五十三歲,穿一襲青炮,,留著三縷細長胡須,,矮矮瘦瘦的像一個教書先生。他提著的槍很粗很沉重,,槍桿上包著一層鐵皮,,細長黝黑的槍尖上泛著銀光。他有個響亮的名號叫做“天河槍”,,我不知道這個名號是怎么來的,,但我和他打的時候的確感受到了如江河般的奔騰狂暴,那是一種無窮無盡的壓力,,把我的驕傲擊碎的無影無蹤,。
那時我剛好二十歲。
江湖上關于我的消息不多,,沒有人知道我的師承門派,,沒有人知道我的家庭我的出身。實際上,,我自己也說不清,。
我沒有家,從記事起就一直在流浪,。
而我的師傅有很多,,比如七歲那年就跟著鐵匠劉三學卷腳,,雖然劉三常常被潑皮打得哭爹叫娘,我還是跟著他學了一套又一套說不出名字的拳腳,。后來劉三賭錢輸了鋪子,,人就消失了。奇怪的是,,那時候我發(fā)現(xiàn)我突然變得很能打,,我不能確定是不是劉三教的拳腳的原因,總之那時候我就開始和村子里大街上的各種人打架,,居然能贏過不少人,。一個姓杜的鏢師說我打得不錯,可以進他家?guī)兔?,在那個什么鏢局我呆了幾個月,,天天看他們練棍棒,我就喜歡上了棍法,。起初杜鏢師還認認真真一板一眼的教我,,可我總不按他說的練,我覺得應該有更好的練法,,所以就和杜鏢師起了沖突,直到我被趕出來,。出來之后我還是到處找人打架,,打不贏就偷偷學藝,然后繼續(xù)找他打,。之后遇到的人本事越來越大,,我就開始經(jīng)常輸,輸?shù)没翌^土臉,,輸?shù)孽r血淋漓,,越輸越要打,我覺得可能輸才是我最好的師傅,,哪怕可能會死,。
當然,那是很久遠的事了?,F(xiàn)在想來,,那時候還真是命大。
十六歲那年和狂刀李笑比武,,然后就喜歡用刀,。李笑是個笑瞇瞇的殺手,我起初并沒有放在心上,,名氣很大功夫很差的人我遇見太多了,。但只第一招李笑就打飛了我手里的長棍,,第二招李笑在我左肩直到右肋斜斜劃出一道深深的口子,外翻的皮肉下青筋暴露,,血流如雨下,。緊接著第三招,李笑的長刀直撲我的心口,。三招一氣呵成,。那瞬間李笑還是微笑著,眉毛彎彎的,,而我的血濕透了地面的土,,那冰冷的刀尖直取我的心臟,就是這時我突然開始喜歡刀,。刀比棍棒比拳腳都直接而熱烈,,因為血是那么刺目那么鮮艷,他讓我興奮,,讓我燃燒,。我也學過劍,但是劍太高傲,,太剛直,,你如果用剛直的劍耍出下三流的劍法是很沒勁的。刀就不一樣,,刀很純粹,,刀可以高傲,也可以卑鄙,,刀只需要砍出血,。李笑的刀剛剛觸及我胸口的皮膚時,我有了打算,,從此做一名刀客,。我右手忽地捏住李笑的刀刃,暗使柔勁向右側一帶,,左手雙指直直插進李笑的眼睛,,速度比李笑的刀還快。從李笑拔刀到我指插他雙眼不過一眨眼,,這一眨眼成就了我,,毀了他.。李笑再笑不出了,,他瘋了,,一路跌跌撞撞跑進城里,幾個月后有人發(fā)現(xiàn)他掉進河里淹死了,。我拿起李笑的刀走了幾步,,胸前的傷口再次涌出血來,,我以刀柱地,終于沒撐住倒在地上,。
“我要做第一流的刀客,!”我才十六歲,一戰(zhàn)成名,。那時我看著夕陽下天空的云彩,,想象著很多美好,或許就要失去了,,感覺既興奮又惆悵,。
我叫陸玉川,是一名刀客,。距離燕都還有五十里的路程,,時間剛剛足夠。我輕輕一提韁繩,,千里雪放慢速度緩緩而行,,這是一處荒郊野外,天色已近黃昏,,長長的野草漫山遍野,。血色殘陽透過云層染透了半邊天空,七年前的夕陽,,也是這樣美好,,卻讓我熱血沸騰。
我這樣的人是很難有朋友的,,偏偏鐵蟬愿意做我的朋友,。鐵蟬比我大幾歲,,是一個不入流的假道士,,武功還過得去,卻一門心思放在吃喝玩樂上,。他好酒好女色,,好琴棋書畫,好賭錢,,好聽戲,,好偷竊,好打抱不平,,我就不知道他有什么不好的,。回想起我醒來的時候,,正躺在他家的藏書樓里,,胸口纏滿血紅的布,,地上正煎著藥。剛要站起身,,小香就闖進來按住我,,讓我不要動,她喊道長過來,,小香是鐵蟬的丫鬟,,我猜也可以是他小妾。鐵蟬過來還是那副邋遢模樣,,一身道袍破破爛爛,,左手卻端著精致的酒杯,漫不經(jīng)心的一笑說:“你小子又讓我撿回一條命,,不過你算是發(fā)財了,,狂刀李笑最少值五萬銀子?!薄拔覜]有殺死他啊,。就弄瞎他的眼睛?!薄澳遣恢匾?,重要的是江湖上早有人懸賞打李笑,現(xiàn)在都知道是你打敗他,,這銀子歸我?guī)湍阋?,嘿嘿,當然你這幾天養(yǎng)傷花的銀子也算在里面吧,?!薄澳阋恢备遥俊薄捌?,老子是跟著銀子,。”
打敗狂刀李笑之后,,我覺得已經(jīng)在江湖上確立了一流刀客的地位,,我把以前學的拳法刀法棍法都揉進自己的刀法里,自成一派,。于是不斷的有人找我挑戰(zhàn)比武,,而我也是欣然而往。我還有了自己的名號,,叫做不死刀神,。之所以說“不死”,一是因為我的刀沒有殺死過人,我不喜歡殺人,,只喜歡傷人,,我覺得讓一個歡蹦亂跳的人變成一堆死肉是非常無趣的;二是我多次重傷而不死,,我渾身上下傷痕累累,,如李笑那一戰(zhàn)后來成了家常便飯。但那時我卻不知道我是配不上“刀神”二字的,。我年輕,,膨脹,自信,,狂傲,,把一切都不放在眼里。因為我真的以為自己是刀神了
二十歲,,我擁有了自己的產(chǎn)業(yè),,賭場酒樓良田房屋不計其數(shù),介入絲綢茶葉私鹽瓷器所有能掙錢的買賣,。我加入盛極一時的七星會,,成為最年輕的天樞堂堂主,我的麾下最多時有數(shù)十萬人馬,,七星會龍頭李天雄和我稱兄道弟,,連當朝宰相也對我忌憚三分。我豪擲千金,,每天酒池肉林,,聽著四面八方的恭維。
“刀神大哥,,論刀法只怕現(xiàn)在少林無心和尚的修羅刀也不成吧,。”
“那為什么不找他比一比呢,?”
“無心和尚都八十多了,,比什么比?前天刀神大哥用刀柄敲碎了西湖三杰的手骨,,那西湖三杰就師出少林,,少林功夫可想而知,?!?p> “川中麒麟門的司徒風號稱魔王刀,好像挺狂的,,說什么西南第一刀,。他師父就是無心?!?p> “刀神大哥,,咱們?nèi)缌索梓腴T,,聽說他們有個玲瓏酒莊,珍藏的美酒皇帝都喝不到……”
我心里一動,,一揮手就帶著人出發(fā)了,。
兩個月后,我捧著壇上品仙人醉去找鐵蟬,。鐵蟬很久沒有找我了,,我到處打打殺殺沒怎么理會他。我得到了司徒風的酒莊,,拿到了最好的美酒仙人醉,,而司徒風全家被我趕出了蜀地不知所蹤。我第一個就想到了鐵蟬,,這假道士嗜酒如命,,可以說是品酒大行家。然而鐵蟬沒有收下我的酒,,他根本都不想看到我,,甚至還說我配不上刀神的名號,他又說我的刀法永遠在二流的境界,。我很生氣的和他吵了一架,,那一刻我怒不可遏,我覺得這樣的好朋友怎么可以嫉妒我,。
那年七月連綿大雨下個不停,,七星總會飛鴿傳書說洛陽道上有一批官糧需要看護。官府出了重金,,讓七星會三個堂口分別看護三個地方,。身為堂主,我自然不必親自出馬,,但是總會的言辭十分鄭重,,我勉強在洛陽官道附近的一處小亭子守候。不久就傳出糧車被搶的消息,,我們都很震動,,七星會的勢力遍布天下,凡是插著七星旗幟的商隊黑道人物都會敬而遠之,,何況小旗子上還繡著“天樞”二字,,分明是向我挑戰(zhàn)。我?guī)俗窊袅巳?,雨水將路面打的十分泥濘,,糧車并沒有走多遠。我看見一群披著蓑衣的漢子正和七星會的人廝殺,竟然殺的我天樞堂死傷遍地,。我沒有猶豫,,抽刀急躍如箭般射入人群,刀花翻飛,,蓑衣漢子一個一個手腕中刀,,叮當亂響?!靶值軅兦彝?,我來戰(zhàn)他”說話的就是夏重河。他沒有穿蓑衣,,只是青袍鐵槍,,筆直站著,如山岳凝立,,全身衣服無風而動,,像氣球一樣鼓起。我的弟兄們剛剛沖過去,,一道黑影襲來,,紛紛向后飛出數(shù)十步重重跌落。
“不死刀神,?”
“是我,!”
“今天以后就不是了?!?p> “憑你,?”
“不錯?!?p> “你是哪位,?”
“天河槍,夏重河”,。
我喝一聲好,,迅疾而上。
天河槍名頭很大也很久遠,,但是夏重河為人低調(diào),,我還是頭一次見到這個矮矮瘦瘦的教書先生。但見刀起刀落,,我如星火穿越黑夜,,流沙撒落玉盤,刀光變幻如焰火,。他天河槍出,,如龍攪大江,如黃河決堤,,如泰山崩裂,,竟然把我的攻勢全部擋了回來。他的槍法真的通神,,他就是神,。我紅了眼,把平生會的刀法都使了出來,,下九流的上九流的,,高尚的卑鄙的,刀光裹著雨點像燃燒的烈火舔舐野草鋪天蓋地飛向夏重河,。然而沒有用,,所有攻勢在他面前如同泥牛入海無影無蹤。接著就是無盡的壓迫,,我連招架都非常吃力,,這是以前打架都沒有的感覺,那是面對壓倒性力量時的絕望,。叮叮數(shù)聲脆響,,我的鋼刀折為數(shù)截,呲呲疾風閃過,,天河槍在我咽喉手腕腳踝處輕點而收,,細小的傷口涌出鮮血,我的鮮血,。雨水沖刷著血液,,我委頓在地上,看著夏重河,,他把鐵槍扛在肩上看著我,。
“再打?”
“我沒有刀,?!?p> “那我可走了?!?p> “不,,等等,我明天找你打”
“明天你能打得過我,?”
“不,,不能,可我要打,?!?p> “為什么,?”
“我,我是刀神,?!?p> “哈,笑話,,有躺著的刀神嗎,?”
他的目光如刺般看著我的眼睛,我的手開始發(fā)抖,,大腿開始抽搐
“能不能把官糧給我,,我的錢可以全給你?!?p> “官糧,?那是數(shù)千萬百姓的命,他們餓著肚子正在等死,,而你們的朝廷只想著把糧食送到那些權貴手里然后加上幾倍的價錢賣掉,。你的錢能吃嗎?你看看這些洪水,,你看看那些人,。刀神?你的刀如果只為你自己,,那么你永遠就是一個二流屠夫,!”
“我,還有沒有機會,?”
“七年之后的現(xiàn)在,,你來找我,我在燕都北城墻下等你,,等你的刀,,咱們打個痛快!”
我在雨里躺了三天,,天樞堂的人一個也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