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湘館,,五層樓上。
“長歸,,你為何如此酷愛飲酒,?”唐婉坐在我對面,驚訝地看著我取下腰間葫蘆,,讓小二為我裝滿上好的酒,。
“年紀大了,便常常會回首往事,,感慨萬千,。若無酒抒懷,我一人也未免太過于感傷,?!蔽易猿暗匦α诵?,為我二人分別斟滿兩杯小龍團。
唐馨死后,,唐家作為京城第一世家自然不能群龍無首,,唐婉也就順理成章地再度做回唐家家主。那天,,我自京城離去之時,,斟酌再三,還是沒有再回到那個我熟悉無比的地方,,沒有再見到那個我朝思暮想的人,。唐家家主之名,名動江湖,,響徹天下。而我,,只是一介藉藉無名之輩,。與唐婉相識多年,是為有緣,。而今朝此般情境,,卻是無分。有些時候,,不去打擾才是最深的愛戀,。
“我本以為,你會有些話想要問我,?!碧仆褚е齑剑沂州p輕敲著桌子,。算起來,,唐婉大我一歲,我已是三十有四,,眼前佳人竟是已三十有五,。可歲月仿佛未曾在唐婉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她一如當年那般溫婉而內斂,,靜柔而含蓄。
“是有些話,?!蔽蚁肓讼耄_口說道,。
“那,,那你問啊,。”唐婉眼神一亮,,語氣之中有幾分期待,。
“當年我在汴梁城躲避追殺,機緣巧合之下遇到若葉情,。我拖她帶了封書信回京交予你,,不知你可曾收到?”
“未曾,。我與情兒已多年未見,,她似乎帶著若葉大人回了東瀛,杳無音信,?!碧仆聃久枷肓讼耄缡腔卮鸬?。
我點了點頭,,慢慢啜吟著杯中茶。想來,,彼時若葉情的境地也不算太好,,她能與父親團聚已是萬幸,將此事忘諸腦后我也理解,。
“那......唐飄飄如何了,?”
“你問她作甚?”唐婉面色一僵,。
“好歹也算是一位故人,,也同我一樣,是個被命運捉弄的可憐人,。我同情她,。”我坦然道,。
唐婉聞言,,也是嘆了口氣?!拔医K究還是狠不下心取她性命,。只打發(fā)她去唐家祠堂,終身禁足于此,,懺悔罪過,。”
我無言,。想必這般懲罰,,對于如風一般隨心而動的唐飄飄,,已是嚴懲了。唐婉見我無言,,也不再言語,,端起手中茶杯,默默啜吟,。
眼看天色已盡傍晚,,瀟湘館中僅剩我們兩三桌人,唐婉終于打破了這令人尷尬的氣氛,。
“我要走了,。”唐婉說道,。
“去往何處,?”我問道。
“回京城,,如姥姥一般,,做一個真正的家主?!碧仆褫p輕說道。
我沒有應聲,。唐家家主,,位高權重,威嚴無比,。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代表著唐家全家族的態(tài)度,。唐婉此去,,今生便要留在京城了。
“你知道的,,我,,我可以放棄榮華,我可以不要權勢,,我可以——”
“不,,你不可以?!蔽掖驍嗵仆?。
“為什么不可以!”
“因為需要你的,,不止我夜長歸一人,。你走了,,這偌大的唐家應當如何?唐家亂了,,這諸多世家又當如何,?眾世家無首,定鬧個天翻地覆,,天下百姓又當如何,?”我緩慢而堅定地說著,竭盡全力壓抑著自己內心的情緒,?!八就轿臐f的沒錯,我與他都深深愛著這天下,。只不過,,他的方式是索取,而我的方式是奉獻,。”
唐婉的淚水奪眶而出,,可她卻沒有發(fā)出一聲啜泣,。她就那么咬著嘴唇,把嘴唇咬得發(fā)青,,任憑淚水滑落臉頰,,直到無淚可流,。我也坐著,,默默地陪著她將淚水流干。
“倘若我執(zhí)意要隨你而去,,你會帶我走么,?”
“倘若我當真同意你隨我而去,你還會跟我走么,?”
我們四目相對,從彼此的眼底深處看見了自己的身影,。那身影就在那個地方,,清晰無比。
“我懂了,?!绷季茫仆襻屓坏匦α诵?,長舒一口氣。
“如此甚好,。”我低聲回答,。
“接下來,你有何打算,?”唐婉問道,。
“本想在汴梁城了卻殘生,可今日見了你......”我苦笑著搖了搖頭,。
唐婉見狀,不再言語,。她緩緩起身,,我也隨她起身,。我張開雙臂,,輕輕抱住了她,她沒有拒絕,。我們相擁許久,直到月光透過窗欞照在唐婉的臉龐之上,。
“是時候了......”我輕輕說道,。
唐婉點了點頭。我將她送出瀟湘館,,館外,,汴梁城夜色安靜祥和,。唐婉想與我道別,卻什么話都說不出口,。她只是又抱了抱我,便欲轉身而去。
“忘了我吧,。”我輕輕說道,。
“你明知道,忘不掉的,。”唐婉站住,,無奈地笑了笑,又強作歡顏,。她后退幾步,朝著我做了個揖,?!伴L歸公子,,此去一別,不知何日再見,。只愿公子心中,,記得曾經有位姑娘,她姓唐,,單名,一個婉字,。”
......
我癡癡地看著門外的霜雪,,默默地飲著酒,。蕭玗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卻什么話都沒說。
唐婉走后,每日我在書齋之中,,都會不自覺地想起那天與她相見的最后一個清晨。夜長歸,,本是個天涯瀟灑風流客,如今這般模樣,,讓我自己都開始討厭起自己,。于是我便只帶一壺清酒,,踏上了去北漠冰原的路,。
當年,蕭玗蕭玨二人回去之后,,先定叛亂,再平眾怨,,剛柔并濟,,最終一步步將北漠冰原再次收歸蕭家手中,??蓪τ谒麄冃置枚?,皇位是一種束縛,。于是,北漠冰原之上,,便只有百家之首的蕭家,,卻再無高高在上的皇帝,。他們二人的故事,,著實精彩,可我實在是無心再講,。如今,,我在這北漠冰原蕭家府上,每日只飲酒賦詩,,倒也樂得個逍遙自在。
“這么多年,你——”蕭玗問道,。
“放屁,,老子早就忘了,!”我大笑一聲,,浮一大白,??稍捯怀隹冢虐l(fā)覺蕭玗還并未開口問我,,臉上的笑容不禁僵住,。
“忘了就好,。酒不夠,,我再叫下人為你備上,。”
我擺了擺手,,打發(fā)蕭玗離開。
雪,,下得愈發(fā)大了。我突然想回答唐婉那天開口問我的第一個問題,。我為何如此酷愛飲酒?那是因為我只有將自己的影子灌醉,,那影子才不會在雪中跟著她的腳印,,悄悄追隨,。
“婉兒,,這雪,,下得好大,。你看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