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四五點鐘,，天還沒亮，窗外的風(fēng)聲就把劉遠河從睡夢中吵醒了,。
他看著黑漆漆的房子,，聽著老婆在一旁輕微的鼾聲,，愣了會兒神，然后坐起身,，悄悄翻下床,。
到了門口，剛把大木門打開,，寒冷的山風(fēng)立時鼓起他單薄的衣裳,，讓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院子里黑漆漆的,，沒有一點光亮,。
除了能看到遠處山與天的接壤線外，眼睛之內(nèi),，再也不能看到黑夜里的任何東西,。
都說黎明之前的天空是最黑的，這點還真不錯,。
雖然看不到天色,，看不到山林樹木，也看不到小河,，可劉遠河憑著幾十年來的敏銳,，還是嗅到了一絲絲雨氣的味道。
那味道融在山風(fēng)中,，灌入鼻子里,，涼颼颼的，有點兒濕潤,。
看來,，今天或者明天,，很有可能會迎來一場雨。
只要雨一下,，天肯定就會越發(fā)的冷,。到時候山里的動物肯定會跑到村子邊上來找吃的。那樣一來,，掛果的橘子樹就會成為它們的目標(biāo),。
昨天兒子有句話說的好，村里那么多橘子樹,，為什么那些動物獨獨吃你的橘子,？
一想到這幼稚的話語，劉遠河就忍不住哼笑了一聲,。
村里的橘子樹是很多,。
但是，不打藥水,，地里也沒放鐵夾子的橘子林就他家有,。
所以，他很清楚自己的橘子樹對那些機靈的動物有著怎樣的誘惑力,。
唉,！看來是不能指望那兔崽子幫忙進山摘橘子了。還是要靠自己啊,。
劉遠河想到這里,，連忙轉(zhuǎn)身回到廚房做早飯。
做好早飯,，吃了早飯,，天也有了蒙蒙亮色。
他收拾好東西,，又回到房間推了推老婆子：“早飯我做好了,，你今天不用做早飯了?！?p> “?。俊崩蠇屆悦院男褋?，聽到老頭子這話，疑惑道,，“你今天起這么早干什么,？”
劉遠河垂著頭說道：“我打算進山去摘橘子?！?p> “摘橘子,？”老媽立時坐了起來,，“你腰還沒好完全，現(xiàn)在又要進山去摘橘子,，你這是找死呢,。”
“你小聲點,?！眲⑦h河站在昏暗的燈光下，看著瘦弱的老婆說到,，“我這腰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干重活可能還干不了，但摘點橘子沒問題,?！?p> “這樣也不行啊?！崩蠇屨f到,，“要不我去把青山叫醒，讓他去吧,，或者讓他陪著你去,。”
“哎呀,，算了,。”劉遠河擺手道,，“別耽誤他的事了,。”
劉遠河的神色暗了幾分：“其實,，他昨晚說的也很對,，他挖一天的竹筍就能賣兩千多塊錢呢。我那些橘子就算是全部摘了賣了,，估計也沒那么多錢,，還是不要耽誤他了?！?p> “這行嗎,？”老媽皺著眉頭說到，“要不你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去吧,，就算我干不了什么重活，但幫你撿撿橘子還是沒問題的?！?p> 說著,，老媽就要翻身下床。
劉遠河卻按住她的肩膀：“得了吧你,，就你這身體,，到時候橘子沒幫我撿多少，身體先累倒了,，那我還得抽空照顧你呢,。你就老老實實呆在家里吧?！?p> 說罷,，劉遠河便轉(zhuǎn)身走了。
老媽坐在昏暗的燈光下,，聽著老頭子出門關(guān)門的聲音,，又聽到他在院中咳嗽了一聲，然后腳步便漸行漸遠,，直到再也聽不到,。
她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有些自責(zé),。
如果當(dāng)年她沒有嫁給劉遠河,，那按照劉遠河的體格跟力氣，一定能過上更好的生活,。
就是她這身子骨連累了他,。
她本名叫吳翠梅，是家里最小的女兒,，上頭還有兩個哥哥,。
在當(dāng)時那個年代，重男輕女是全國的通病,。在那樣的大背景下,，作為女兒身的她自然是比不上兩個身為男孩的哥哥的。
所以,，從有記憶開始,，她就從沒感受過父母的疼愛。
家里但凡有什么好吃的都歸哥哥,，可家里有什么粗活累活,，則全都壓在她小小的肩膀上。
當(dāng)時為了讓她多干活,，小學(xué)二年級沒念完,，父母就不許她去學(xué)校了，說是像她這樣要長相沒長相，要機靈也不機靈的女孩子,，長大了也不會有出息，能找到人愿意要她的男人就不錯了,，所以念書也沒什么用,。
在父母的逼迫下，小學(xué)二年級沒念完,，吳翠梅就輟學(xué)了,，然后繼續(xù)幫著家里干活。
也就是因為有著這樣的背景,，她的身體才會垮,。
在吳翠梅的記憶里，才三四歲的她就得被父母打著罵著挑起了稻桿子帶回家里當(dāng)柴火燒,。
后來,，十多歲的時候，她的身體垮了,，差點兒見了閻王爺,。自那之后，她不能再干重活粗活了,，在父母的眼里也就越發(fā)不受待見,。
于是，十七歲不到,，就開始給她安排對象,。可男方一看到她瘦得跟干尸似的,，都不愿意跟她處對象,。
再后來，吳翠梅遇到了劉遠河,。
劉遠河是個熱心腸的人,，他也不嫌棄吳翠梅的身體，而且在親眼目睹吳翠梅的父母對她百般嫌棄之后,，更是堅定了要娶她的念頭,。
后來，兩人在一起了,。
自從兩人結(jié)婚之后,，吳翠梅就再也沒有干過一點重活。就算是地里要種莊稼,，她也只是跟著丈夫一起去打打下手,。
有時候她都還沒干兩分鐘，劉遠河就罵罵咧咧的讓她休息去。
雖然說,，夫妻兩人天天吵架,，日子也過得十分艱難，但是,，吳翠梅很清楚,，她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就是嫁給了劉遠河。
劉青山起床沒看到老爸的身影,，就很是疑惑的問正在吃早飯的老媽：“媽,，我爸還沒起床嗎？是不是腰又不舒服了,？”
難道說,，昨天的豬尾湯沒功效？
不應(yīng)該啊,。
“天沒亮你爸就起床了,。”吳翠梅坐在小桌子旁邊,，給兒子倒了一碗油茶,，說到，“就連這油茶都是你爸敲的,?！?p> “啊,？”劉青山懵逼,，“那他人呢？”
吳翠梅沒有直接回答兒子的問題,，只是語重心長的說到：“青山啊,，你坐過來，媽跟你說點話,?！?p> 劉青山覺得怪怪的，但還是聽了老媽的話,，在小桌子旁邊坐下,。
“你爸這個人呢，雖然不是很有本事,，但是,，為了咱們這個家，他也操勞了一輩子,，青山,，你是知道的,。對吧?！眳谴涿穯柕?。
劉青山點點頭：“嗯，媽,，我知道啊,。”
“所以說,，平時我罵你爸或者跟你爸吵架，那都是夫妻之間的小打小鬧,，吵過了,，罵過了，沒兩分鐘,，我們又和好了,。這就是我跟你爸的生活習(xí)慣，幾十年了,，從沒變過,。但是，青山,，你作為你爸唯一的兒子,，你得試著理解你爸?！?p> “?。俊眲⑶嗌讲恢览蠇屧趺赐蝗徽f出這么樣的話來,。
他滿心疑惑,，卻又不知道怎么問。
吳翠梅繼續(xù)說道：“你爸那人,，有時候嘴巴破是破了點,，可他心里始終都裝著你，裝著咱們這個家呢,?！?p> “媽，你想說什么呀,?！?p> “青山，媽想跟你說,，你現(xiàn)在有本事了,，能賺錢了,，但是，你不能瞧不起你爸,，知道嗎,？”
“我沒瞧不起我爸呀?！眲⑶嗌讲恢朗亲约旱氖裁囱孕凶尷蠇層辛诉@種想法,。
“你昨天不是說，你爸的橘子樹不值錢什么的嗎,，那不就是瞧不起你爸嗎,？你爸那幾棵橘子樹雖然不值錢，但是,，當(dāng)年你爸每年冬天額外給你的生活費,，可都是那橘子樹結(jié)了果賣了錢才你能給你的呀，不然,，家里哪有閑錢另外給錢你加菜,？”
老媽的一番話讓劉青山無比震驚。
他從來不知道,，當(dāng)初初中三年,，老爸每個冬天都會額外給他的生活費，竟然就是老爸種的那幾棵橘子樹結(jié)了果所賣得的錢,。
“那時候,，只要天氣一變冷，你爸就擔(dān)心得不得了,，怕橘子會被山里的動物給糟蹋了就不能賣錢給你了,，怕你沒錢加菜就會餓壞身體，怕你長不高,，怕你營養(yǎng)不良,，所以他經(jīng)常都是冒著雨進山去把橘子摘了才能安心。他現(xiàn)在的不安跟焦慮,，就是在那三年里養(yǎng)成的啊,。青山，你爸的橘子樹雖然不值錢,，但那也是他的心血,，是他的驕傲。就是因為有那些橘子樹,，當(dāng)年他才可以硬著腰桿一臉自豪的掏錢出來給你,。他回來跟我說，給錢你,，讓你加菜的時候,，才感覺到自己總算有了父親該有的樣子了,，總算可以不用讓自己的兒子挨餓了，總算也可以讓自己的兒子跟別人的兒子一樣吃上肉了,。青山啊,，你爸在乎的不是那點賣橘子的錢啊。他是一直都還沒有從那三年的焦慮與不安里走出來,?！?p> 劉青山的眼睛，仿佛又變回了初一那年從父親手里接過一沓厚厚零錢時的樣子,。
他點點頭,，一句話不說，吃了飯,，就趕緊抓起蛇皮袋往山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