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小女白春淺
決斗之后又過去小半月。別館的日子波瀾不驚,,外面的流言風起云涌,。
朝廷一連降下六七道旨意,具體內容不得而知,。有小道消息稱雍王回京要當太子了,我尋思那敢情好,,歷朝沒還見過哪個儲君會閑到滿世界追著江湖中人禍禍,。比起這個,我還是更驚訝于新開刑堂的府衙直接選址在了白露山莊,。就地取材循環(huán)利用,,皇帝和他的倒霉兒子一樣挺會省事。
師弟散功后雖廢了經脈,,好處是從此再不會被逆行的真氣所擾,,皮肉傷恢復起來很快。他為重建刑堂一事特意去請教俞老捕頭,,回來時手中多了一柄黑沉沉的鐵家伙,。
“這是俞大人當年在刑堂用過的兵器?!?guī)天矩地’原是雙尺,,追緝柳殘風時毀了一柄。他下月要調任信州提點刑獄,,所剩這柄‘矩地’便送給我當個紀念,。”
我很是遺憾:“俞老捕頭能留下支支招也好啊,。你一個人赤手空拳,,這么多頭緒要忙到什么時候呢。”
師弟道:“來年開衙,,各大門派都會選派優(yōu)秀弟子充任要職,,起碼先把刑堂四捕配齊。至于協(xié)理卷宗的專家,,雍王倒是好心給我留了個人,,你猜是誰?”
我嘿然一笑,,問是不是俞先生,,師弟點頭夸我聰明。
“俞先生就是覺得在公門當差無聊才四處惹是生非,。雍王記恨逐月樓那一箭,,不許他輪值。這個刑堂判書他得干到死,?!?p> 我說那是真的慘,官差被抓到喝花酒要扣光月俸的,。
里屋傳來一陣響動,,師弟問我:“有客人?”
“二小姐來收拾花家留在這里的一些雜物,。她說這宅子沒什么用,,暫時空給咱倆。以后你每日從這里去供職也方便……天色不早,,我就留她吃飯了,。”
晚飯時有人在門外急急敲門,。門打開,,外面站著一身常服的雍王。他一個侍從都沒帶,,倒真像是自己來的。
雍王見開門的是我也不多廢話,,如若無人往里闖,。屋中的花二小姐當即起身去關門,結果被雍王反手伸進門縫撐住而沒有關上——擠,,就硬擠,,回京前給他十個手指頭都軋斷。
“你走,?!被ǘ〗愣溉槐犻_了終年睡不醒的眼睛,奮力去摁門板。
“我不走,!”
脆弱的門板不堪重負,,被外面的巨大力道當場掰裂。沒了這道隔閡,,他二人氣鼓鼓的對視而站,,像兩只隨時準備打架的青蛙。
“我真要走了,?!庇和跽f。
二小姐奇道:“你早該走了,?!?p> “我不走!”
……又繞回來了,!他倆說話跟推磨盤似的,,我聽著頭大。
“還斗,?都過去多少年了,!”
“你是不是輸不起?”
“誰輸了,?”
“那你倒是走?。 ?p> 我躲在一旁把師弟從屋子里拉出來,,左右比劃一番,,悄聲問他:“你覺不覺得……”
師弟圓滑的埋著臉,樣子全沒有以前憨厚老實:
“我覺得咱們最好不要覺得,。萬一將來雍王真當了皇帝,,我少不了得看他臉色?!?p> 雍王跟二小姐又說了好些難懂的怪話,,出來時臉色極差。他見師弟下意識護在我面前,,怒極反笑道:
“省省,。不是人人都跟你葉公子一樣口味清奇,喜歡這種野丫頭——本王可是來給你們送厚禮的,?!?p> 這人一直有把重要文書亂扔給別人的習慣,我不敢小覷,,發(fā)現(xiàn)他丟來的是一冊休書,。里面以繁冗的辭藻細數(shù)了春淺姑娘出身卑微言行粗俗,心思刁頑才貌無一等諸多不配為妃的“罪狀”。末了不忘殷殷規(guī)勸我多修德行做個好人,,早日另覓良緣,。
我對雍王近期這種小孩子拿泥巴互甩般的行徑深表不齒:“憑什么是休棄不是和離?臨走都不忘再惡心我一次,?”
“天家沒有和離一說,,你知足吧?!?p> “扯淡,。本朝民風開放,就你家事多,?對了……”
我心念一動想起點也能惡心惡心他的事情,,遂換了副幽深的口氣徐徐說道:
“你知道二小姐有個兒子嗎?才五六歲的年紀,,盤貨看賬管教下人無一不通,,打的一手好算盤?!?p> ——我發(fā)誓,,說完這番話后我在雍王臉上看到了此生見過最好笑的表情。
“花叢笑——??!”
他怒喝一聲,氣急敗壞的又追進屋里去了,。
論年紀,,師弟其實是比我大的。按說這半年中他受傷總是我在照顧,,一聲“師姐”叫來不虧,,可他仍只喊我姑娘。
師弟養(yǎng)傷期間我又去找了掌門很多次,,每次都被晾在一旁插不上話,。記憶中兩位威嚴莊重的師叔在那日與我說開后徹底淪為了倆糟老頭,成天躲在客棧中沉迷手談對弈,,站在門外便能聽到兩個臭棋簍子為了一局棋吵的急頭白臉,,絕口不提今后誰當來執(zhí)掌山門:
“不干不干,就是不干,?!闭崎T一邊如不肯講價的市儈小販般跟我打馬虎眼,,一邊催促六師叔:
“文老六你這人磨磨蹭蹭真是沒勁,,都長考了半天了,你還下是不下?”
山鬼的離開實在是帶了個壞頭,。五師叔知道她還活著后哭了一場,,隔日便抱琴出門說要去巡游天地;六師叔亦推脫自己是個“只知刀劍的莽夫”,,不懂打理門派,。小師叔進京,傻子一個人百無聊賴慘慘戚戚,。他看不過去我日日前來騷擾掌門和他師父,,倚在門邊對我道:
“老虎要隱退,猴子要追夫,。山門后輩中德才出眾何其之多,,還能找不出個繼任掌門的合適人選?”
我鐵青著臉把掌門令舉到他鼻子前:“我看你就挺德才出眾的,,不如你來,?”
我本來只想激一激傻子,沒想到他居然真的理直氣壯把東西接了過去:
“我來就我來,?!?p> 掌門微微抬眼朝六師叔笑道:“棋下的不怎樣,徒弟倒是教的比我好,?!?p> ——傻子就這么因為和我賭氣,稀里糊涂得了兩位長輩首肯,,成了千重第三代正式掌門,。
山門眾人回去后,朱城中又只剩下我和師弟,。我過了很久才知道雍王來的那個晚上,,花二小姐在別館收拾但沒帶走的東西不是別的,正是先前師弟與空亡決戰(zhàn)前夕我找她要,、而她不肯給的那本無為劍譜,。
師弟得了劍譜后大致翻了一遍,態(tài)度非常驚訝:
“朽心訣招招置人死地,,可這無為劍卻恰恰相反,,居然招招只求阻敵自保。大道至簡順應天地,,何須內力幫襯,?真應了‘無為’之名?!彼f著,,手中已不自覺拿俞老捕頭給的黑鐵尺細細比劃起來,。
時間轉眼到了八月十五。小地方的人心思簡單,,不管過什么節(jié)日都是燈市廟會的形式,,我也硬牽了師弟上街湊熱鬧。兩人是吃飽飯出來的,,一路上只各買了串糖葫蘆,。師弟歷來愛吃甜,我則咬了兩口就覺得膩的慌,,拿在手里晃蕩走著,。
城中石橋上華燈如晝人流如織。二人在橋下駐足,,我不由指著橋嘖嘖感嘆:
“六十多年前,,花老宗師就是在這座橋上赴那三年之約,以萬花劍譜為聘,,與冷家小姐喜結良緣,。”
師弟順著我的目光望去:“姑娘要去橋上看看嗎,?”
“不用,。人太多了?!?p> 我低頭笑起來,,只見河水中橋身的倒影隨波搖晃,虛虛實實,,如夢似真,。
“反正咱倆不是花老宗師和冷二小姐那么厲害的人物,我看這里也行,?!?p> 師弟不解:“這里?”
我轉過身,,忽然拿手里咬了一半的糖葫蘆像拿劍一樣指著他,,退開一步做挑戰(zhàn)狀:
“小女白春淺,從小無父無母滿身毒物,,長大后弒師叛門曾為整個武林所不齒,。平素無才無貌最愛罵人,年紀輕輕尚未完婚便已成棄婦,。我倒敢問公子,,可還愿娶?”
師弟也笑了,,篤定抽過我手中已經化糖的黏糊糊竹簽:
“在下葉司南,,可巧從小也是無父無母,,被人當成家畜圈養(yǎng)了十多年。好容易學了身武功,,到頭來全不能用,之后更曾當眾悔婚天下第一的白露山莊,。我倒也敢問姑娘,,可還肯嫁?”
我挑眉:“怕你不成,?公子且挑個日子來,!”
“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很不錯,?!?p> “這不鬼扯嗎?今天就咱倆,!”
師弟撓撓頭:“成親可不是咱倆就夠了嗎,?”
我一時語塞,竟挑不出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