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清景無限
鑒于駙馬宋檀雖然對謝蘅并無半分情義,但成親五年來,他始終保持著潔身自好、清心寡欲的優(yōu)良作風(fēng),,從未鬧出過半點(diǎn)桃之夭夭的緋聞來,。
故謝蘅眼下瞧著屋內(nèi)的香艷場景,,一時犯起了難。
若是直接進(jìn)去呢,,又怕唐突了莫英,;若是視而不見呢,又不忍心駙馬羊入虎口,。
“主子在想什么,?”
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陡然響起,驚得謝蘅全身汗毛直立,。
她轉(zhuǎn)過頭去,,只見鳳虞站在陰影中,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她這一副偷窺者的模樣,。
“你要死啊你,。”她驚魂甫定,,不停撫著胸口,,再看鳳虞身后空無一人,壓低了聲音問他,,“青鴆去哪里了,?”
鳳虞聞言,嘴角微彎:“主子難得大發(fā)雅興想與臣秉燭夜游,,臣便讓青鴆先回去了,。”
他說到這里微微一頓,,意味深長地瞥一眼屋內(nèi)的光景:“沒想到卻是喊臣來捉奸,。”
“什么捉奸,?你沒瞧出駙馬是被強(qiáng)迫的那一個嗎,?”謝蘅不由瞪圓了眼,一對柳眉挑起,,一本正經(jīng)地同他理論起來,。
卻不料她因此腳下一滑,整個人失了平衡,。
鳳虞眼疾手快地想要拉住她,,反被她帶著雙雙向前跌去。
只聽見“吱呀”一聲,,房門被兩人撲開,,驚醒了梨樹上沉睡的蝶,。
謝蘅趴在地上,,只覺得尷尬,。
無比的尷尬。
她身為大晉長公主的無上尊嚴(yán)終是隨著這么一摔,,而煙消云散了,。
待莫英看清來人正是長公主時,她順勢倒在宋檀的懷中,,清冷的眼角微微上挑,,真是漂亮得勾魂奪目。
然而謝蘅此時卻無心欣賞美人兒,,她從地上爬起來,,慌張地指著莫英說:“你快別坐了,駙馬的腿不好,,你別又給他壓折了,。”
此言一出,,縱是全程超然物外,、面若冰山的宋檀,睫毛也不由得狠狠地顫了兩下,。
莫英覺得有趣,,淺色的唇彎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你不生氣?”
“本宮有什么好氣的,,有美人如斯,,駙馬仍舊坐懷不亂,本宮分明應(yīng)當(dāng)感到欣慰才是,?!?p> 謝蘅顧念宋檀的腿傷,走上前去將莫英從床上拉了起來,,這不碰不知道,,一碰才知道美人兒的手居然是冰涼涼的。
看來書上說玉骨冰肌,,誠不欺她,。
鳳虞將門窗全都推開后,亦緩緩踱了過來,,他脫下身上的外袍,,披在衣著清涼的莫英身上。
“姑娘是索離第一美人,,身子金貴,,可莫要便宜了我們大晉的男子,。”
他的口吻雖是調(diào)笑,,卻全無輕薄之意,,就連目光也未在莫英裸露的肩頭停留片刻。
莫英拉緊外袍,,目光清澄地看向謝蘅,,說:“我想嫁給駙馬?!?p> 一時間,,謝蘅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身為鄰國的舞女,,膽子大到半夜來勾引大晉的駙馬,,事發(fā)后還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一句“想嫁給駙馬”,這等情節(jié)多少是有些魔幻了,。
謝蘅看鳳虞,,他已經(jīng)攏起了衣袖,倚在一旁準(zhǔn)備看好戲,;她再看宋檀,,他又合上了眼,除卻額上布滿一層細(xì)密的薄汗,,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尊寂然的佛,。
謝蘅無言。
她偏過頭思量片刻,,盡量將話說得委婉一些:“可是駙馬已經(jīng)有妻子了,,就是本宮?!?p> “我做妾也可以,。”莫英直截了當(dāng)?shù)卮驍嗔怂?p> “所,,所以,,你就夜半三更來駙馬房中,想要將生米煮成熟飯,?”
面對長公主的疑問,,莫英坦蕩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全無忸怩之意,。
謝蘅下意識揉了揉額角,,這下莫要說宋檀了,便是她也招架不住眼前這位攻勢兇猛的美人兒。
“可是莫姑娘,,強(qiáng)扭的瓜不甜,,在大晉,男女婚配須得雙方都情投……”
意合二字未說出口,,謝蘅突然意識到什么,,生生止住。
只見宋檀果真睜開眼來同她對視,,他的目光靜如水,,冷似冰,,活像一根針扎得謝蘅心底又痛又癢,。
是她大意了,竟忘了如今的駙馬正是自己強(qiáng)搶來的,。
若真要說什么強(qiáng)扭的瓜不甜,,恐怕她才是最沒資格的。
或許是心中對宋檀的歉意在作祟,,謝蘅頓時沒了底氣,,改口說道:
“那莫姑娘不妨問問駙馬的意思吧,他若是點(diǎn)頭,,本宮的公主府上也不介意再添一人,。”
她的話音未落,,宋檀已拂了衣袖,,冷冷說一句“不必了”。
一時間,,房內(nèi)的氣氛好似冰凍,,謝蘅臉上的神情亦難看了幾分。
“其實(shí),,在下勸莫姑娘還是早些說出真實(shí)意圖吧,。你勾引駙馬未遂,被公主撞見,,明日只消把這樁事往朝堂上一抖,,大晉便能以惑主媚上、擾亂綱常的罪名發(fā)兵扶余,?!?p> “扶余國建國剛滿五年,對內(nèi)貴胄爭斗尚未平息,,對外更是急需休養(yǎng)生息,。此時若是與大晉開戰(zhàn),只怕你們的王也會分身乏術(shù)吧,?!?p> 鳳虞慢悠悠地說完,,氣定神閑地將莫英看住。
他分明沒有刻意給人過多的壓迫感,,卻無端使人失去與之對視的勇氣,。
莫英的眼睫如蝶翼一般猛地抖動起來,她后退了半步問鳳虞:“你是什么人,?”
“他是本宮身邊的近臣,。”
“男寵,?!?p> 鳳虞的答案極其耐人尋味地,與謝蘅口中的最后兩字重合,。
謝蘅不禁側(cè)目看向鳳虞,,兩人對視的瞬間,鳳虞眼中的笑意更甚,,讓人輕而易舉地想起京郊綿延十里的灼灼桃林,。
她本欲發(fā)作,卻不知為何沒了音,。
良久才低下頭去,,輕輕扯了扯嘴角。
與此同時,,莫英終于拿定主意,,她的手指緊緊抓著身上的外袍,因過分用力而泛出白色,。
“我想留在晉國,。”
她說話的時候,,眼睛里面有光在跳動,,像刀子,又像鎧甲,,總之是亮得驚人,。
不難想象,這將會是一個漫長而曲折的故事,。
鳳虞在這時打斷她,,看了一眼沉默的宋檀:“莫姑娘還是先把解藥拿出來吧,不然萬一駙馬出了什么事,,這仗怕是還得照打不誤,。”
見到謝蘅投來疑惑的眼神,鳳虞頓了頓,,解釋道:
“相傳北地索離族中有巫女擅長制香,,以死人的骨灰入香,制成后芳香濃郁,,不同的香有著不同的功效,。方才駙馬房中點(diǎn)的應(yīng)當(dāng)是一笑春,能催情擾心,、亂人心緒,。”
聽他說完,,莫英并不反駁,,只是從懷中取出一粒紅丸讓宋檀服下。
謝蘅這才注意到因鳳虞將門窗盡數(shù)打開,,屋內(nèi)的異香此時已經(jīng)散了大半,。
她暗自心驚,愈發(fā)覺得宋檀忍辱負(fù)重,,很是不易。
后來,,莫英的故事說了很久,。
久到天上的月光都鋪成了白霜,露水凝結(jié)在草間,,有種無故的哀愁,。
莫英最后脫下鳳虞的外袍,踏著一地月色離去,。
她的肌膚瑩白如雪,,一身輕紗飄逸空靈,好似月中仙子,,就此消失在靜謐的夜里,。
夜深了。
謝蘅坐在桌邊打了個呵欠,,眼角也跟著濕潤起來,,她抬起頭,見鳳虞望著自己欲言又止,。
“可否請主子回避片刻,,臣有話想對駙馬說?!?p> 謝蘅看看他,,又看看宋檀,猜不出他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卻還是配合地退出了房間,,在屋外候著,。
寅時的夜還是太安靜了。
唯有風(fēng)聲涌動,,樹影婆娑,,夜鳥盤旋回巢。
謝蘅緩緩走下石階,,回首望著宋檀屋內(nèi)的光,,搖曳的燭火將鳳虞的身影投在窗上。
光影起伏而綿延,,像是勾勒著大晉疆土上的任何一座山川,,又或是任何一條河流。
其實(shí)她一直都看不透他,。
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這句佛家偈語用在他身上,,倒是妥帖得很,。
少頃,鳳虞推開門走出來,,只見謝蘅靜靜立在院中,。
她的眉梢與肩頭皆被染作月色,目光失神而空洞,,忽地就落下一顆清淚來,。
鳳虞怔在原地,心頭似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想起好多年前,,有個小姑娘穿一身妃色薄衫,拉著他在看不盡頭的宮墻下放紙鳶,。
他的手笨,,一不留神就將紙鳶的線扯斷了,小姑娘氣得抓起他的手臂就咬,。
他被咬得疼極了,。
可他還是忘不了,那時候回旋的風(fēng)聲吹過宮墻,,姑娘的裙擺飄動起來,,像是揉碎在天邊的晚霞。
這或許,,就是回憶存在的意義吧,。
提醒他無論走出多遠(yuǎn),,都不要忘記心底最初的善念。
鳳虞幽幽回過神來,,若無其事地走向謝蘅,,笑著問她:“主子怎么哭了?”
直到謝蘅抬手觸到自己的眼下一片冰涼,,這才意識到自己落淚了,,連她自己也覺得莫名,遂清了清嗓子說:
“可能是太困了吧,?!?p> 她說罷又打了個呵欠,似乎是想要證明自己話中的可信度,。
鳳虞也不再深究,,陪著她緩緩走回寢宮。
在他們的面前,,是明月如霜,,好風(fēng)如水,一派清景無限,。
謝蘅忽然想起莫英來,,笑嘻嘻地說:
“莫姑娘生得那樣好看,本宮方才都不忍心為難她,。有時候我會覺得,,美人兒來到這個世上,就是應(yīng)當(dāng)被人疼的,。”
她說完,,遲遲得不到鳳虞的回應(yīng),,偏過頭,才發(fā)覺鳳虞的目光始終落在她的身上,。
“怎么了,?”她問。
鳳虞的嘴角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他轉(zhuǎn)過頭去望著月光鋪就的前路,,突然極盡溫柔地說:
“可臣覺得,她比起主子還是差了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p> 霎時間,謝蘅仿佛看見小荷尖尖上的蜻蜓被驚動,,透明的翅膀一扇一扇,。
幽州的荷花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