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林旭第一次見到了那兩名傳教士,,以及那個叫平山常陳的日本船主,。
說實話,心里還有點不好意思,。
林旭很清楚,這件事照著自己設計的發(fā)展下去,這三人都得被燒死,。
連同一起被燒死的,可能還得有不少天主教徒,。
日本天主教徒因為這件事也可能更早地發(fā)動一揆,。
少說幾萬個人頭吧。
他心里想著殺伐果斷,,可前世實際上連回老家看爺爺奶奶殺雞殺羊都要躲起來,,不敢直視。
尤其是殺羊殺雞的時候,,老人從不會考慮其余的雞羊是怎樣的感受,,都是當著小羊小雞的面殺的。
承平日久,,前世林旭已經(jīng)將和平和壽終正寢當成一種理所當然,,心里遏制不住會想著那些小羊看著母親被殺、那些小雞看到伙伴被殺會是什么感覺,。
縱然來到這個世界已經(jīng)幾個月了,,卻還是沒見過殺人。
想到這幾個人將要被火刑的命運,頗為不好意思,。
他不會西班牙語,,只是聽英國人說這兩個傳教士一個姓阻尼加,一個姓弗洛雷斯,。
兩個人堅決不承認自己是傳教士,,說自己只是普通商人。問他們?nèi)绻皇莻鹘淌繛槭裁匆阍谪浥摾?,他們說躲在貨艙里也不能說明自己就是傳教士,。
亞當斯、考克斯,,荷蘭人斯派洛,、威廉等都明白,在這里審問毫無意義,。
最終的目的還是要去江戶,,要讓兩位商館的館長去江戶面見德川秀忠才能解決這件事。
英國人和荷蘭人把希望寄托在了林旭身上,,希望林旭能夠盡快在馬尼拉找到證人,,盡快把這個案子做成死案。
這期間,,李丘八也帶著一個按照林旭畫的模樣做成的大木箱子送到了平戶商館,。
顏思齊為了避嫌,不能公開來商館,。因為這件事在林旭走之前,,就和李旦顏思齊商量過:不僅要把西班牙葡萄牙的勢力趕走,還要讓荷蘭人英國人也被當成是海盜,。
三人已經(jīng)分析過此時的情形:松浦隆信不喜歡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但長崎奉行長谷川藤正早就收過葡萄牙人不少錢。在平戶審,,荷蘭人英國人有優(yōu)勢,;在長崎審,西班牙葡萄牙有優(yōu)勢,。
所以這件事必須在江戶解決,,由幕府那邊出人審理。
在此期間,,顏思齊和李旦秘密拜見日本的朱印船主,,唆使他們控訴荷蘭人英國人劫船;而一旦林旭在馬尼拉找到證人,,立刻通過李旦的關系,,直接送到江戶,。
李丘八送來木箱子的時候,沖著林旭點了三次頭,,示意他交代的事都已經(jīng)做成了,。
又小聲道:“你說的船,明日,?!?p> 林旭見事都已辦妥,便讓李丘八離開,。
只是找來的畫師有點讓林旭感到意外,。
是個女人。
他那日去顏思齊家里,,只是瞥了一眼顏思齊女兒顏沐瑤的身影,,也沒仔細看。
今日來的畫師就是顏沐瑤,,他也不認得,。
這件事頗為機密,顏沐瑤又正好和西洋人學過一些西洋畫的技法,。加上顏沐瑤也頗為好奇林旭的“老道手段”,,怎么能把人的影子臨摹下來。
“你會畫畫,?”
顏沐瑤點點頭,心想父親說這個人聰明,,我倒是覺得有點傻,。我要是不會畫畫,干嘛要來,?
林旭歪歪頭,,打量了一番顏沐瑤,皺眉道:“我要的是西洋畫師,。我雖然不會畫畫,,但是我聽說啊,那個咱們的水墨畫要以意境為上,。我不要意境,,我只要最俗氣的像?!?p> 可能是怕顏沐瑤聽不明白,,林旭又道:“這個我不要長河落日圓、大漠孤煙直這樣的意境,。我要的是這落日到底有多圓,、相對遠山有多大;孤煙有多粗,孤煙旁的房子有多大……”
顏沐瑤白了林旭一眼,,輕咳一聲道:“我當然知道,。”
林旭點點頭,,也不廢話,,自己取來了一張碾開的錫箔,粘在了木箱前面預留的孔洞上,。
用針扎了一個小眼,,自己先鉆了進去,看著通過小孔成像效應出現(xiàn)的倒影,,覺得孔好像是還有些大,。
出來后又取過一張碾開的錫箔,小心翼翼地扎了一下,,貼上去后又鉆進去看了看,。
這一次成像的效果就好的多,就是正值天熱,,木箱子里面悶的厲害,。
但為了遮光,又不能透氣,。
一切調(diào)試好了,,他讓商館的人抬著這個大木箱子,來到了商館的院落內(nèi),。
兩個傳教士被綁在了椅子上,,后面做背景的是一張巨大的白紙屏風。
鉆進屏風里,,讓人調(diào)整了一下距離,,將一張畫紙固定在了最佳的位置上。
第一個傳教士的臉,,正好可以投影到那張畫紙上,。倒著的,但是光影效果很明顯,,若是高手臨摹的話,,很快就能畫出一幅有光影效果的簡筆素描。
掀開了遮光的布簾,,指著黑洞洞的箱子對顏沐瑤道:“你進去吧,。快點畫啊,,不然容易中暑,?!?p> 顏沐瑤拿著畫畫的筆和涂料,剛進到箱子里面,,遮光的布簾一放,,忍不住叫出聲來!
傳教士的臉倒映在了里面的紙上,,連傳教士正在痛苦咽唾沫的神情都展現(xiàn)了出來,。
倒像是傳說中的鬼魂!
莫不是這林旭真有什么妖法,,能攝人魂魄,?
她驚叫了一聲,箱子外面就傳來一陣噪耳的敲擊聲,。箱子內(nèi)空間本就狹小,,外面一敲擊,更是四處兜著聲音,,震得她耳朵有些疼,。
“叫魂呢?趕緊畫呀,?!?p> 顏沐瑤恨恨地啐了一口,心道果然是海上的糙漢,。
想要提起筆,,四周又黑洞洞的,只有那個小孔里投出了一點光線,,讓那傳教士像是要貼在自己身上一樣,。
這光影又是倒著的,倒像是她見過的西洋人卜算用的塔羅牌里的倒吊人,。
雖然箱子里面又悶又熱,顏沐瑤也是起了一身冷颼颼一般的雞皮疙瘩,。
撫了撫自己的胸口,默默道:“別怕別怕……不是魂魄,,不是魂魄……”
生怕自己說的聲音太大,,外面那個糙漢又要敲木箱,只能小聲嘀咕了幾句,,趕緊提起畫筆,,照著紙上的倒影勾勒起來,。
一旦開始畫了,,那種害怕的感覺便消失了,,沉浸在這畫紙上,,顏沐瑤心想日后若是想要畫下山川海灣,用此物最好不過,,只怕連光影變幻都能畫的出來。
只是想想,,那山川海灣船只,未必有魂魄,,不知道這東西還能用不,?
小心翼翼地勾勒完了線條,又開始調(diào)色,,將油料一點點地涂抹在了畫紙上。
越畫越有感覺,,顏沐瑤覺得若是畫完,,應該是自己至今為止畫的最像的一副了,,若是仔細點,連眼下的眼袋似乎都能畫出來,。
本來她對人體素描毫無經(jīng)驗,,人體的素描,、雕塑需要解剖學和幾何學的發(fā)展,東亞此時又不可能畫模特,。
她和翁家姊妹,、李旦的小女兒跟著西洋人學畫的時候,,也就畫過一些雞蛋,、海鳥之類,,畫人的時候總是比例失調(diào),。
這一次只是臨摹,,終于不用擔心畫的毫無比例了,。
縱使箱子里悶熱,她還是沉浸在其中了,,一筆一筆勾勒著,,漸漸汗連衣衫都浸濕了。
正沉浸間,,可惡的木箱子又傳來了敲動的噪聲,。
“出來喘口氣吧,,里面太熱了,?!?p> 正悶熱難忍的顏沐瑤心說這人總算有點良心,可不想下一句話直接讓顏沐瑤只當自己沒說過這話,。
“萬一中暑了,,到時候還得再找別人,,麻煩?!?p> 前半句聽起來還像句人話,,這后半句簡直就是個心硬的像個石頭一樣的人……想想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孫悟空還有點人性子呢,,顏沐瑤恨恨地悄然罵了一聲。
從悶熱的木箱子里出來,,拿出扇子猛扇了幾下透透氣,林旭遞過來一碗水,。
“喝點吧?!?p> 端起來一飲而盡,,隨后顏沐瑤就覺得一陣惡心,,她以為至少也是茶水,,哪曾想竟是咸津津的,,分明是一碗摻了鹽的溫吞水,。
強忍著沒吐出來,,罵道:“你當是飲馬呢?飲鹽水,?”
林旭也不搭理她,隨口道:“你懂什么,。喝鹽水不容易中暑。你要嫌棄熱,,那就快點畫嘛,。你當是繡花呢,?畫的差不多就行?!?p> 林旭想到前世在大學門口常見的畫肖像的,二十塊錢一張,,十幾分鐘就能畫好,。
瞅瞅表,,這已經(jīng)過去半小時了,,看樣子還沒畫完。心說顏思齊找來的畫師,,都是啥水平???
又折騰了大約三個小時,兩個被捆著的傳教士已經(jīng)被曬的蔫吧了,,兩幅肖像畫也終于是畫完了。
顏沐瑤擦著額頭上的汗,,將兩幅畫交到了林旭手里,。
林旭對著畫,,打量了一下兩位傳教士,,伸出了大拇指稱贊了一句。
“哎,,畫的不錯哈。等過一陣,,你給我和顏頭領,、李頭領畫一幅合照,。錢嘛,不是問題,,十兩銀子,,或者二十兩。不過要比這兩張畫的還好,。”
顏沐瑤也不回答,,問道:“林登萬,這木箱你還要嗎,?不要的話,給我吧,。”
林旭也沒注意到顏沐瑤知道自己叫林旭,,腦子里還在想著怎么繼續(xù)忽悠英國人和荷蘭人,,隨口道:“這箱子不是我的,。顏頭領的。不過你畫的不錯,,也算是幫了個大忙,。行吧,,到時候我去跟顏頭領說一聲,送你那去就是了?!?p> “對了,錢顏頭領那邊給你了吧,?”
顏沐瑤翻了翻白眼,,心道我還用你跟我父親說一聲?
不過她也沒多說,,知道林旭還有其余的事得忙,便隨口說給完錢了之類的,,便要離開。
林旭沖著她拱拱手道:“慢走哈,,記得我說的啊,過一陣我去找你,,給我畫一幅合影?!?p> 說完也不再搭理她,,拿著兩張畫匆匆就要朝商館走去,。
顏沐瑤最終還是忍不住問道:“林旭,,里面是人的魂魄嗎?”
林旭停住腳步,,回頭看了眼顏沐瑤,拍著額頭道:“你認字嗎,?”
顏沐瑤一怔,,點頭道:“當然?!?p> “回去讀讀《墨子》之《經(jīng)說》,,所謂光之人,煦若射,。下者之人也高,,高者之入也下,。足蔽下光,故成景于上,;首蔽上光,,故成景于下。在遠近有端與于光故景庫內(nèi)也,。別整天讀什么《女誡》,、《內(nèi)訓》之類的書?!?p> 顏沐瑤愕然,,看著林旭的背影,,心里暗罵道:“滿朝士大夫尚且不懂《墨子》呢,你讀過幾本雜書了不起嗎,?”